第47章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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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又回到了百尺楼的顶层。

    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 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虞芝手中。

    她靠窗坐着,甚至不用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兄妹, 就能让他俩肉眼可见地沉不住气起来。

    “二位不远万里前来云洲,究竟所为何事?”钟离渊率先开口问道。

    显然, 虞芝两人先前所的误入传送阵一事, 并不被他相信。

    虞芝不与他绕圈子, 即便传送阵一事乃是事实,她对于白费口舌的解释也无甚兴趣。

    她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目光已然落在了对方从未松开过的、攥着拳的右手之上:“来奇怪, 云洲无夜有星。不知我可有机会,赏上一赏?”

    钟离雅已然喊叫起来:“好啊,你们果然是冲着神石来的!”

    她就知晓,外族人岂会有好人,一个两个都是觊觎他们的神石。

    听到她口中的“神石”,虞芝知晓,这指的亦是天上星。

    在钟离雅愤愤不平的目光之下,钟离渊摊开右手,将掌心那块幼童拳头大, 鸡心形状的石头展露在众人眼前。

    因为与谢朝兮靠得太近,这血红色的石头仍在他手中嗡鸣, 一点点向着前者的方向挪动。

    只是一瞬间,钟离渊又合上了掌心, 将之包裹起来, 道:“虞姑娘,想必你已然知晓,神石对我族是何用处。”

    虞芝不急着抢夺:“你们吸不了天地灵气, 只能借着天上星去攫取人修的灵力修为,再转到自己体内,用之突破。”

    “不错。”钟离渊颔首,“神石纵然乃是我族中圣宝,但若我们能如以前那般,不借助人修修炼,此物也是无用。”

    他抿了抿唇,又看了眼坐在虞芝身边的谢朝兮,最终还是将天凰一族十数年前的突变了出来,甚至将先祖的过错剖析在二人面前。

    起这事,他面露灰败。见状,钟离雅从身侧伸过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试图给予他一些力量。

    虞芝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做一场交易。

    天上星虽然珍贵,但对天凰族用处不大,若是她能将施加在天凰族身上的天谴除了,这石头钟离渊便愿意拱手奉上。可若是她没有法子,想来便只能个你死我活了。

    她瞧出来钟离渊外厉内荏,真起来也不一定会输。只是毕竟此时她身处云洲,外面到处都是天凰族人,待一声令下,兴许就要攻过来。

    何况……

    她甚至不知晓应当如何离开。

    “谢朝兮。”她突然开口道。

    被喊的人看向她,黑眸中带了询问,不知要自己做什么。

    是要动手强抢了么?

    虞芝没等他动手,继续道:“听钟离公子所言,若是换了你,如何才会原谅他们?”

    乍然被问起,谢朝兮思索片刻:“若果真如此,一切过错乃是前族长犯下,不知为何令无辜的族人承担。”

    他心中不解,便了出来,却见到虞芝神色有些不对,似是对这样的答复出乎预料。

    虞芝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在她眼中,天凰族如今受到的惩罚是源于当初还是天道的谢朝兮,可这人方才却并不赞同自己曾经的举措,令她此刻有些恍惚。

    难道,曾经的天道并不如谢朝兮之前那般良善,反倒是一个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而祸及宗族的存在?

    虞芝干脆将这些东西抛在脑后,继续问道:“事已至此,他们如何做才能逃脱这样的惩罚。”

    谢朝兮的眼睑垂下,出了一直令他心存疑问之事:“钟离公子,敢问其余族人为何无碍?”

    石室门前,钟离雅曾不慎漏嘴,却被钟离渊制止。但此时这个问题从谢朝兮口中出,钟离渊感到自己无法拒绝,甚至只想将心中一切苦痛都倾诉给这人,恳请他帮帮妹妹,救救族人。

    面对虞芝之时,他尚能维持一族之长的气度,可直接与谢朝兮交谈,他只觉得多年来承受的一切都再难以忍受,他想要得到帮助,得到救赎。

    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何,他坚定地相信,谢朝兮能够做到。

    “请随我来。”钟离渊定定地望着他,看了许久,感到手心都因太过用力而被神石硌得生疼的时候,他才终于起身,朝外走去。

    这百尺楼确有百尺。

    方才只是在顶层的窗边,虞芝便能将大片景象收入眼中。

    此刻跟着钟离渊又上了一层,她才知晓,这楼顶上竟还有玄机。

    一座被雕磨成凤凰模样的硕大透明琉璃制品稳当地摆在这儿,光从四面八方被它吸入,折出五颜六色的缤纷光泽,令人眼花缭乱。

    此地并无丝毫遮掩,甚至连倚靠的栏杆都无,像是一座平地而起的高山,他们正站在顶峰。

    猛烈的风呼啸着吹来,凤凰的羽翼竟然还会随之颤动,如同在腾飞,又如同在坠落。

    “我的族人们并不知晓天谴之事。”钟离渊迎着猎猎狂风,衣袍翻飞,竟有遗世独立之感。

    他道:“他们不似我与阿雅,血脉之力并不算浓,修炼时所遇到的阻碍亦不算多。那日云洲红光漫天,族人都担心出事了,极为不安。先祖以一人之力,将修为散尽,注入了这神石之中,驱散天际红霞,降下一片甘霖。”

    天上星被他取出,缓缓放进这琉璃凤凰的胸腹之中。

    虞芝这会才注意到这凤凰竟然有个缺口,恰好与天上星的形状一致,将之嵌入其中,紧紧卡住,如同给凤凰安上了一颗心,契合得仿若就是它自己生出来的。

    难怪这石头是红色的。

    她忽然想到。

    毕竟在钟离雅的多次强调之后,她亦是记住了天凰族对红色究竟有多么厌恶与反感,可作为他们族中圣物的神石却鲜红如血,难免有几分荒谬。

    但这既然是凤凰之心,来倒是合理起来。

    她放目远眺,下边的天凰族人仍是那副活在桃花源的模样,即便听不分明,也知晓是和睦友善的交谈。

    是丝毫不知晓族中灾难的族人啊。

    没有痛苦、没有疯狂,只有平和与喜悦。

    被放入天上星的凤凰通身泛起红色,一波波的灵气自它体内荡漾开来,注入周围的空气之中,一点点补充着云洲的灵气。

    虞芝试着引气入体,发现这灵气与普通的有所不同,似是能直接融入气海,像自己已经炼化过的一半服帖,可以直接取用修炼。

    意识到这一点,她抬眸看向钟离渊,只听后者道:“先祖留下神石,传至我的手中。我发现,只要将灵力注入神石,借由此处散去,族人们便能继续吸纳周身的灵力修炼,与往常一般。”

    “这灵气并不一样,莫非没有人发现?”她问道。

    钟离渊愣了愣,想了片刻:“并无不同。我天凰一族修炼,灵气皆如涓流涌入。”

    言下之意,是人修修炼艰难,才会有如此感觉;而他们族人修炼向来都轻易,因此并不会被发觉这灵气乃是炼化后的。

    虞芝已然明白:“你们先祖哪怕修为高深,供给这些族人,灵气也迟早消耗殆尽。你体内的灵力,怕是都注入此处了。”

    所以他瞧着修为不低,内力却空空如也。

    钟离渊笑了笑,芝兰玉树一般,超尘脱俗,像是位住在白玉京的仙人。他:“等到我灵力不支之时,我便会将神石交予阿雅,她将代替我,为族人找到一线天光。”

    “哥哥!”钟离雅泪眼婆娑,“我不要,你不能死。”

    先祖在他们眼前化作湮尘的场景还会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想到自己哥哥也会有这样一天,她心如刀绞,鼻尖酸涩,滚烫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涌出眼眶。

    钟离渊轻轻揽住她,像是回到了幼时,妹妹学不会飞,摔在地上哭的那一瞬间。他柔着声音,慢慢哄道:“阿雅,天凰族需要延续,即便我不在了,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钟离雅的脸埋在他的胸膛,拼命摇头:“我不,哥哥要是不在了,我也不管族人的死活,我随你一起死!”

    “钟离雅!”钟离渊严肃起来,喊了遍她的名字,却并没有继续下去。

    只是他未出口的那些话,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倒也没到这一步。”虞芝断他们仿若生离死别的场面,将天上星取出来,仔细量着它的模样。

    将之记住之后,她把石头直接扔进谢朝兮怀中,取出一枚灵石,手中已多了一银柄紫纹刀。

    紫光闪烁,碎屑自她指间落下,那枚灵石在她的指尖逐渐变成了鸡心模样,连细的纹路都复刻出来,与那天上星一模一样。

    她将两块石头放在手中比了比,确定并无区别后,便再动起手来,将那块灵石的内里掏空,雕成鸡心形状的容器。

    将这雕好的灵石塞进那凤凰胸腹之中,分毫不差,她点点头:“就这个了。”

    钟离兄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在她将天上星抛给谢朝兮的那一瞬,钟离雅差点要伸手去夺,却被钟离渊按住,让她静心,先看一看。

    见虞芝似是已然做完,钟离雅脸上的泪痕都干涸,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这灵石中的灵气我们也没法吸收,没用的。”

    他们早已试过,除了人类修士体内的灵力,不论是灵石中,甚至灵脉中,那些灵气对于他们来都如同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隔着,无论如何也无法吸入体内,更不用提修炼了。

    “谁我要用这灵石里头的灵气。”虞芝挑眉,被钟离雅的话逗得发笑。

    她右手的刀还未收起,“唰”的一声,朝着谢朝兮的指尖飞去,再回到手中之后,后者的右手上已然多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后者怔住,双目微睁,见虞芝伸手,将他受伤的手指握住,流出的鲜血一滴滴落入了那鸡心形状的容器之中,将透明的外壳染成了夺目的红。

    盛了满满一块灵石的血,虞芝又取出块灵石,切了薄薄一层下来,将鲜血封存在里面。

    灵石轻巧,又不过孩子拳头大,能装多少血。等到虞芝弄完一切,谢朝兮手上的伤口都不再淌血了。

    虞芝将这块装了谢朝兮的血的灵石重新放进凤凰心口,归还予它一颗鲜红跳动的心。

    他的血非同寻常,连她体内的噬灵丝都是靠之压制,兴许对天凰族亦能有所帮助。

    何况这事本就是天道做的,今日由他结束,也算全了因果。

    谢朝兮在一旁看着,左手还捏着那颗天上星。

    他的脸上是茫然不解。

    所有人都被那发出红光的凤凰吸引注意,但他却将目光落在了自己指尖的伤痕之上。

    这伤口不算深,亦没有多疼。

    可他的心口为何会有滞闷之感,如同将他整个人捂住,呼吸不畅,难受不已。

    ——有股濒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