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让他心口发涩。
灵石被放进凤凰的胸腹之中, 红色的光笼罩在四人身上,浓郁的灵气从中扩散开,虞芝感到自己的经络都舒展开来, 疯狂地攫取着自这凤凰琉璃雕而来的灵气,将之融入气海。
但钟离渊却皱起眉头:“不行。”
分明空中的灵气充裕, 然而他仍无法引气入体。
只是这感觉与之前到底有所不同, 他看着那颗灵石, 知晓这法子大抵是有用的。
可究竟缺了什么呢?
放进神石之后,这空中的灵气便能被天凰族融进体内。但最早的神石也不能做到这般,是在先祖散尽修为, 将自己的元神投进神石之中后,才有了变化。
莫非……
他眼神清明,抬起头,看了身边的钟离雅一眼。
“阿雅,哥哥只能陪你到这儿了。今后我们这些族人,便都交给你了。”
他得轻巧,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感情被包裹其中,反倒像是要出一趟远门,在与家人做着简单的道别。
可钟离雅意识到不对。
纵然她并没有钟离渊那般机敏, 尚未想到这块灵石无法起效的原因,但仅仅凭着钟离渊这话, 她也能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不被她所期盼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不安地捏住钟离渊的衣袖, 柔软的布料在她掌心揪成一团, 皱皱巴巴的。
“哥哥……”
望着眼前还没长大的妹妹,钟离渊神色动容,将她抱在怀中, 轻轻抚着她脑后的长发:“阿雅,终于知晓了拯救族人的法子,是好事啊,怎这般伤心。”
胸襟的衣裳都被泪水濡湿,钟离渊却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便将她推开。
钟离渊的手触向那块被安在凤凰心口的灵石。
他那双眼眸之中看不见波澜,只余一片平静,是安心,甚至透着几分发自内心的欣喜。
静静地看了一会那颗灵石后,他转向虞芝:“虞姑娘,你已知晓了吧,这灵石还差点什么。”
神石只能将他人的灵力转为灵气,散在空中;而这颗贮满谢朝兮鲜血的灵石,却能源源不断地汲取外界的灵气,再将之重新注入空中。
所差的那一步,便是天凰族族长的修为、血肉、性命。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
钟离渊心中竟然有股解脱之感,是他们一族终于能从这灾厄之中逃出的轻松,是妹妹与其他族人终于能够自在地修炼的庆幸。
他望着百尺之下安居乐业的族人,想象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口中的祝贺,心中的愉悦,便有一股满足之感充盈体内,让他愿意为之献出一切。
“对那些人修,我毫无悔恨之心。”他对虞芝二人道。
谢朝兮面露不忍,他此刻亦意识到钟离渊的想法,但猝不及防听到他提起之前那些惨死在石室之中的人修,满手鲜血的粘腻感似是又浮现在身上,令他心生怒意。
“你们因前族长之过错而被惩戒,何其无辜。然为了修炼,你们将那些人修关在石室,令其生不如死,他们又同样无辜?!”
钟离渊对着谢朝兮总有几分难以抗拒的恭敬,但或许是他已然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终于能毫无畏惧地与他上几句真心话。
“谢公子,我们是天凰族,你们是人族。你们人修食用灵植修炼之时,莫非也会同情那死去的灵植?”
在他们眼中,人族就好比灵植,又何来不忍。
也只是因为有个谢朝兮,他才始终未对这两人下手,给了他不应当的错觉。
他注视着脸色未变的虞芝。他知晓,这人心中与他所想别无二致,甚至在她眼里,别天凰族,哪怕是人族,她也能眼都不眨地将之手刃。
谢朝兮听了他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辩驳。
好半天,他才想出一句:“灵植与人自然是不同的。”
钟离渊不继续与他争,他取下腰间一块羽毛状的玉饰,递到钟离雅手中,握着她的手将东西收下,一句话也没。
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闭上,自出现在这个世间的一切在他脑海之中闪过,从阿雅学挥动翅膀的时候,到先祖离开他们的时候,再到他不得不当上这个族长,承担起天凰一族的振兴延续的时候……
但好在,一切都将结束了。
他的躯体渐渐变了。
四肢处有莹亮的白色光晕绽开,将他整个人逐渐包裹其中,变成一个茧的模样,接着缓缓升入空中。
一双洁白的羽翼在头顶出现。
接着是长长的尾羽,尖锐的喙部,明亮的眼睛。
雪白的凤凰出现在他们眼前,张开的双翼几乎要将整座楼包裹起来。
它是白色的,天也是白的。
若是离得远些,的确是看不清楚。
底下的族人还在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子。像是古往今来的天凰族人一般,不醉心修炼,不醉心磨砺,而是顺其自然地、简单幸福地活着。
没有结丹、成婴的紧迫感在他们身后追赶,他们甚至没见过黑夜,只见过光。
族长在百尺楼上化作原形,可除了站在这儿的三人,没有任何人发现了这一幕。
它张开口,似是想要遵循本能,发出一声鸣叫,却又忍住了,安静地迎接着死亡。
原来天凰族的原身是这模样。
虞芝想。
连化成的湮尘都是纯白的,洋洋洒洒,像落了一场雪。
耳边传来钟离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的目光却仍停留在半空中,仿佛那已然消失的凤凰仍在那儿,轮廓可见。
只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虞芝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一片洁白羽毛,轻轻吹了吹,没有散落的丝絮飞舞。
她走到哭得不能自已,伏跪在地的钟离雅身边,微微弯下腰,将这片羽毛放进她的手中。
一起的还有一片九转仙莲的花瓣。
钟离雅哭得看不清东西,红肿的双眼看向手中的两片柔软,张口试了许久,嘶哑的喉咙才能发声:“这是……什么?”
“听闻凤凰能浴火重生,天凰族自当如是。”她脸上没有笑容,音调也没有挑衅与张扬的不羁,平和得让钟离雅伤心到崩溃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她继续道:“你要不要试着,将它们烧上一烧?”
九转仙莲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只是并没有钟离渊的尸身,也没有他的残骨,就依靠一片羽毛,究竟有没有用,她也不知晓。
钟离雅呆滞地望了望她,揪心的痛苦被逐渐缓解。她将这两件东西在手中握紧,用力点了点头:“好。”
虞芝这时才走到谢朝兮的身边,见他面无表情地垂着头,问道:“谢朝兮?”
“你方才……”为何那般果断地取了我的血。
谢朝兮抿了抿泛白的唇,终是没有问出来。
能帮到天凰族,他自然是愿意的,何况几滴血罢了,不足为道。
他想起,在秘境之中,他的手腕割得鲜血淋漓,给虞芝绘出了一株藤蔓。那时的他尚未觉得疼痛。
但今日,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细伤口,却让他心口发涩,感到几分委屈。
她好像,从没有在意过自己。
这个事实他分明早已知晓,却不知为何,再确认的时候,竟有这般难受。
“这是怎么了?”虞芝捧过他的手,在受伤的指尖落下一吻,“莫不是生我气了?”
谢朝兮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一瞬,感到那柔软的触感,他摇了摇头:“没有。”
接着,他递过左手中的天上星,冲着虞芝笑起来:“拿到了。”
清风拂过,吹起黑发雪袍,将他的眉目衬得俊秀。
身后的光明亮,偶有仍飘在空中的白色湮尘落在他的发梢之上,皎皎如月。
虞芝面色柔和,竟不自觉地晃了晃神。
钟离雅毕竟是钟离渊亲自带大,并不如表现得那般不懂事。她收拾好情绪,感受到空中的那层灵气屏障已然消失,强行将心头酸涩与眼眶泪水压下,对虞芝二人道:“你们帮了我们,天上星是你们的了。”
虞芝毫不客气地点点头,对着藏起了心中悲痛的钟离雅道:“即便未成,它也已然是我的了。”
她只是想了个法子,若是钟离渊死了还是不行,那她也不会收拾这烂摊子了。
只能恰好有效罢了。
钟离雅不与虞芝置气。她现在太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做不相干的事情。
她转身而下:“既然如此,我带你们去传送阵。”
她知晓,虞芝来云洲是为了天上星,此时灵宝到手,她便送二人离开。这也是哥哥所交代她的。
虞芝拿到了东西,此刻心情大好,见谢朝兮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出言哄了几句:“你是因为钟离渊难受?他作恶多端,今日身死,权当是对那些人修谢罪,别不高兴了。”
今日只发生这么些事,依着谢朝兮那善良的性子,能让他如此的自然只有钟离渊之死了。纵然她心中并不觉得钟离渊的死有何值得伤怀,也不认为他该向手下的那些人修亡魂赔罪,但出这些话哄哄人,她也不觉得有何为难。
总之不费真心。
谢朝兮看着她满脸认真,只低声好。
但他明白,自己并非在想钟离渊的死。
他早已没有多的心思去关心旁的人,旁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满心满眼,都只有虞芝一个人了。
钟离雅带着他们,一路走过繁华的街市,幽深的密林,直到一处灰败的院。
她没让任何一名白甲兵跟上,甚至还朝着认识的族人问好,一点也没有露出异常。
推开一扇结了蛛网的木门,她道:“就是这儿。”
虞芝亦来过此处,但她只是在外头看了两眼,并没见到传送阵法,便离开了。
没想到这传送阵竟然在屋子里面刻着,甚至覆满了杂草,显然是荒废许久的模样。
对钟离雅并没有太多的信任,她仔细看了看这阵法纹路,确定无误之后才带着谢朝兮一并踏进其中。
虞芝将大堆上品灵石放在阵眼处,等待着空间被撕开、扭曲。
看着眼神空洞的钟离雅,她想了想,扔了枚雕成凤凰的灵石到她怀里。
是她被关在云心城的时候,闲来无事弄出来的。
精致的凤凰撞上钟离雅的腰,她反应极快地将之接在手中。
“这是?”
“一点心意,算是钟离妹妹照顾我这些日子的谢礼。”虞芝朝钟离雅笑起来,像是她初到云洲之时一般,她在阵里,而钟离雅在阵外。
破败的屋子之中,她容色艳丽,灼灼逼人。
钟离雅想,也许云洲不该禁红衣。
虞芝站在谢朝兮的身侧,对她了最后一句话:“钟离妹妹,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莫要伤怀了。”
脚下的纹路一寸寸亮起,周围灵气与空间疯狂卷动。就在他们就要离开云洲之时,虞芝见到,钟离雅的手心上浮着一团红焰。
火光之中,隐有凤凰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