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是你活,还是他活?
魔界本来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从有记忆始,眼前便是厮杀、争抢、死亡,能活到今日, 已是他拼尽全力换来的了。
董诚是他的弟弟,但也只是他的弟弟罢了。他曾以为自己是愿意为他去死的, 可到了如今, 匕首握在手中, 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他更想活。
与董诚的鲁莽不同,董义平日里更显沉稳, 是在兄弟中掌握大局做出抉择的那个人。只是他从未料到,竟然有一日,他将在兄弟二人的性命中做个选择。
“诚弟,是我对不住你。”董义声音哽咽,可握着刀柄的手竟无一丝颤抖,稳稳当当朝着地上男子的胸膛刺去。
“义哥、义哥……”董诚不断喊着他的名字,不愿相信从照顾自己到大的哥哥竟然果真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自然,他刚才听了虞芝的话,也没能狠下心替董义去死。甚至隐约有几分庆幸面对的是义哥, 是对他这么好的义哥。
可身份换过来,他眼见董义宁愿亲手杀了自己, 也要活下去,他只觉万分痛苦。
不应如此、不该如此!
董义难道不应该像过往的几十年一般, 始终照顾自己吗?
他甚至分不清心头的悲痛究竟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 还是源于董义抛弃自己,选择独活的难以接受。
眼眶中的泪流得更快了,他不住向后挪动着身子, 试图躲开朝他刺来的刀锋。但两人如此熟稔,几乎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对方识破,他避无可避!
就在胸口传来刺痛,刀锋插进皮肉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董义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要凸出来,整个人止住了动作,被人向后拉去。
董义的脖颈不知何时又被缠上那根银丝,将他的咽喉勒得死紧,脸色青紫。本就受了伤的那道血痕变得更深。眨眼间,他的头颅在董诚的眼前抛起,翻滚于空中,接着骨碌碌滚到一边。
这番变故实在太快、太突然,董诚甚至没有缓过神来,就发现自家兄弟已经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时至今日,他才知晓,原来人在巨大的惊愕之中,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的。
他只能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具仍在淌血的尸体,鲜红的血一点点渗到了他的脚边,染红了他的衣裳。而那个罪魁祸首却神色平静地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条看不清具体模样的链子,淡然地把玩着。
他们都是些普通魔修,活了几十年,整日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收到了修炼到了金丹期,自然不会知晓恶骨石是什么东西。
更不用提猜出虞芝的目的,只将她当作这魔界四处可见的恶人罢了。
虞芝看着那些黑得深沉的雾气一缕缕朝手中的石链飘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等到董义遗留下来的恶念被吸收干净,虞芝指尖微动,将那柄掉在地上的匕首用绕雪丝扯了起来,握在手中。
刀柄上的纹路被鲜血渗透、填平,此时她的掌心摸上去,还有几分温热。
虞芝不习惯这样的触感,略有些不适,但还是拿着它走到了董诚面前。
董诚见到她,就忍不住发抖。
这女人比他以为的还要狠毒。只是被她注视着,身上的皮肉像是都要被一寸寸剐下。他甚至有几分后悔走过这索道,兴许留在对面被制成傀儡也比如今轻快些。
他紧咬牙关,强自镇定道:“义哥已经死了,你也该放过我了吧!”
“啊啦。”虞芝故作惊讶,“你记性可真差。你哥哥方才不是还,我的话──如何能信?”
她话音未落,匕首狠狠插进董诚的胸口──正是方才董义弄伤的那个位置。刀刃没进他的身体,伤口变得更深,绞碎里面的那块血肉。
董成蜷缩着身子,魁梧的身躯弓得像一只濒死的虾,偶然间抽搐几下。他的双眸满是对虞芝不守信用的愤恨。他的兄长已然为他而死,可他也没能活下来。
方才两人还在为了最后的这条活路争抢,可到了最后,仍是共赴黄泉。
反目、仇恨、欺骗、死亡……
都是恶骨石的养料。
虞芝看着手心中的石链,无论它如何汲取这些恶意,始终都是这模样,像是再也不会改变了。
【果然没用。】她已然考虑着另辟蹊径的事了。
那声音知晓她心中急切,连忙道:【这不还有三个吗,杀了看看。】
许是这对兄弟的恶念还不够重,左右还有三个魔修,试了再。
虞芝没再话,走到惊魂不定的三人跟前,轻声问道:“他们死了,下一个是谁呢?”
见郑梦神色恍惚,惨白着脸缩在角落,她想了想:“你们一对夫妻,自然也不能欺负人家一个人。这样吧,就从你们开始。”
这男人从头到尾没有过几句话,虞芝看着他还算镇定的神色,干脆将他身上的束缚解开,带到外边去。
带走他的时候,罗玲明显焦急了几分。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方才那次也并未分开。可此时离了自己的视线,这两人又会什么?
似有利剑悬于头顶,只要一个不当心,尖锐的剑刃就会刺进来,将她的性命留在这儿。
阵法将两边声音隔开,虞芝与柴岫的对话不会被里面的两个人听到分毫。
风呼啸而过,几乎将虞芝的声音盖住,难以听清里面的内容。
“你也见到了,就像那对兄弟一样,你与罗玲,只能活一个。”
柴岫的模样不算差,与罗玲的相处瞧着也并无异常,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魔修夫妇。只是虞芝看得出来,罗玲并不像她表现得这么爱这个男人。无论是时不时缩到他怀里瑟瑟发抖,还是偶尔低声附在他耳边话,在这样下一刻就要死亡的地方,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
罗玲那副离不开他的模样,其实恰好明了,她心中也没多在意他。
虞芝觉得柴岫不是个蠢人,她能一眼看出来的东西,柴岫这个当局者也不会不明白。她的语气循循善诱:“你要杀了她么?若是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武器,甚至毒药。”
她话虽这么,却已定了主意,只消柴岫表现出一点要杀妻的意思,她就将这人喂了恶骨石。
可接下来对方的答复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柴岫神色平静,仿佛没听到方才虞芝的劝诫一般,没有选择武器,也没有要毒药,而是道:“杀了我吧。”
虞芝愣了一瞬:“你愿意为她去死?”
“我愿意。”
“好。”虞芝不由得换了一种目光量他,倒是她先前看错了。
她紧盯着柴岫的双眸,想要辨析他的是否是真心话,却在他的眼中看到坚定,还有几分深情。
是装成这样的么?
虞芝猜测。
这么想着,她的右手已然握住恶骨石,驱动着它尝试吸收面前人身上的恶意。
却毫无反应。
他并不知道自己设下的陷阱,而是真真切切愿意为了罗玲去死。
虞芝有几分讶然,继续问道:“那你想知晓,罗玲是怎么想的吗?”
一个男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妻子献出性命,可以称之为爱。可若是他这位妻子并不爱他,又该如何是好?
听她这么,柴秀却摇了摇头:“不必。”
这样果断的拒绝让虞芝笑起来,她的言辞带上几分讽刺之意:“因为你知晓答案,是吗?”
正如她所想,柴岫如何能不知晓罗玲是否爱他?更不可能不知晓罗玲自私自利的天性。
过索道之时,她便只考虑自己,顺带将他纳入怀中。可若是当真与他只能活一个,罗玲会选谁,他不愿去想。
被虞芝这样嘲讽,柴岫神色不变,只是问道:“若我死了,你当真愿意放过玲妹?”
方才虞芝答应董家兄弟一死一活,可最终两个人反目成仇,均死于她手。那到了此时,他与玲妹,当真能活下来一个么?
他不知晓,也不敢赌,只能希望虞芝兑现承诺。
虞芝看出他心中已然慌张起来,却还是强自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又道:“夫妻都讲究‘生同衾,死同穴 ’,若是你死了,我让她给你陪葬,不好?”
柴岫似是有些动容。他抿了抿唇,不算高的个头却站得笔直:“我不舍得。”
他忽然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前辈,我不知晓您为何盼着我们反目,可我自愿赴死,求您放玲妹一条生路。”
【他倒有几分情意。】那声音道,【干脆把他千刀万剐,骨头一根根敲碎,看他还愿不愿为这女子去死!】
虞芝侧过身,答道:【我瞧着,你比这些人加起来都恶上几分。】
她踢了踢柴岫,让他起来,将人带了回去。
罗玲还被捆着,却一脸焦急地想要看看柴岫是否受了伤,若不是那份担忧没到眼底,虞芝兴许都要信了他们夫妻情深。
柴岫将人抱在怀中,不断安抚,让她莫要担心。
静静看了一会,虞芝又将罗玲带了出去。
只是她转身之际似是忘记布阵,就连柴岫的双手都并未再捆起来。
同样的话被虞芝问出口:“我只算让你们活一个。是你活,还是他活?”
罗玲分明害怕她,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你不会杀了我的。”
她分明能感到,这人对自己与郑梦有些宽容。就连捆住她们的银丝都比旁人更松垮些,并没有真的伤害她们的意图。
甚至方才董义与郑梦应当都该死了,这人却杀了董家两兄弟,丝毫未动郑梦。
可窒息的痛苦立时涌上来,一只素白的手正锢着自己的喉咙,不断收紧。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灼烧般的疼痛出现在咽喉,她的双手攀上喉间,试图将那只手掰开,却不得力,始终无法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松了手,她软倒在地上,不断咳嗽,连泪水都控制不住地涌出,砸在地上。
一双明媚动人的眸子出现在眼前,柔声问道:“你,我会不会杀了你呢?”
罗玲捂着喉咙,声音嘶哑:“你分明是个灵修,咳咳……你不必杀我们的。”
在魔界,那些魔修动手,要么是性情暴戾,要么是为了修炼。可眼前这女子,瞧着并非嗜杀之人,更不是修炼魔功的修士,定然有破局之法。
“你如何知晓的?”虞芝垂眸看她。
罗玲看着她的脸,道:“你是太清宗的弟子,我见过你们宗门落到魔界的悬赏令。咳咳……除了你,还有个名为谢朝兮的男子,赏金十万上品灵石……咳咳,魔界、魔界的人也在寻你。”
但没人能想到,太清宗的弟子回藏身沉鸦涧,甚至还弄了个“血衣煞星”的名号。
就连她,也是始终未见到这人身上的魔气,才发现了的。
“太清宗……”虞芝轻声道。
那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未听过了,乍然听闻,竟还有些担心他的死活。
不过谢朝兮毕竟是天道化身,离了她,只会活得更加自在才是,许是连伤都再未受过了。哪像先前,她动不动就让他见血。
这悬赏令出自谁手,她心中有数,但没料到魔界也被虞仁安排了眼线。看来是得谨慎行事了。
思绪被这件事带偏,虞芝发现自己险些忘了正事。她又重复一遍:“那么,你愿意为了柴岫去死么?”
罗玲知晓自己没法避开这问题,咬了咬牙:“我愿意。”
她的模样实在太过不自然,虞芝如何能信:“你分明不爱他,你不必骗我。”
罗玲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点,却道:“不错,我的确没有多么爱岫哥。可我知晓,他方才定然告诉你,他宁愿自己死,也要让我活。”
她的语气笃定,虞芝也不瞒她:“那又如何?”
听到果真如自己所料一样,罗玲那张巴掌大的脸笑起来:“那我便愿意为他而死。”
她看出来虞芝并未理解,语调也降下来,道:“你不知晓,我们魔界,到处都是谎言、欺骗、虚情、假意。好不容易遇到岫哥,他对我付出真心,我不愿辜负他。”
虞芝仍然不解:“哪怕你不爱他?”
软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形瘦弱,若是只看她的容貌,看不出她的心思之重。罗玲毕竟不是年幼少女,她听了虞芝的话,看向她的眸子带上了然的光:“你修为高,岁数约莫不大。魔界那有什么爱情?岫哥对我托付生死,难道还比不上所谓的爱情来的珍贵?”
不知为何,许是因为罗玲方才提起了谢朝兮的名字。
听到这段话,她忍不住想到,谢朝兮愿意为她生、为她死,那这一切,是他当真爱她,还是因为,她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