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见佛祖,如何放下屠刀……
虞芝与谢朝兮在西洲待了数日, 才迟迟起身前往中洲。
如今七件灵宝已得其六,唯余一件佛舍利供奉于五蕴寺中。五蕴寺乃是佛修之所,寺中僧人不问世事, 不在意灵宝,只是将佛舍利当作他们寺中的宝物, 得了便日日念经习偈罢了。
这寺庙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寺, 但其中僧人大多留于寺内, 唯有新弟子才需入世历练,普渡众生。其余如住持、长老等都唯有在修真界遇上什么千年难遇的浩劫之时才会出寺,算得上是隐居避世。
但也正是因此, 在五蕴寺中夺得佛舍利极难,虞芝也不得不将这件灵宝放在最后。好在她无法将之拿到手,旁的修士也同样艰辛,且这些僧人不会随意令佛舍利认主,是以这灵宝如今还算安稳。
虞芝看了眼身边正对她嘘寒问暖的谢朝兮,道:“五蕴寺最是厌烦魔修。”
哪怕她将天上星戴在他身上,勉强能将他浑身的魔气遮一遮,但五蕴寺的住持空慧大师此时应当守于寺内。那人与虞仁修为相差无几,但比起虞仁那身偷来的灵力, 空慧的修为都是脚踏实地一步步得来的,自然比之前者强上不少。要以修为败这空慧, 大抵她与谢朝兮还得闭关个百十来年才有一搏之力。
凭借空慧的修为,若是当真个照面, 只怕空慧一眼便能瞧出谢朝兮的魔修身份来。
或者, 如若他们赶了个巧,许是连五蕴寺的大门都进不去。
谢朝兮倒是不见有多担忧,而是握了握她的手, 一双眼黑白分明,诚挚而明亮:“芝芝,你在担心我么?我不怕的。”
虞芝对他时不时的动手动脚已然习惯,但还是没能绷住神色,否认道:“谁担心你。”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我是担心你的魔修身份耽误我取佛舍利。”
但谢朝兮却浑不在意,牵着她的手,自顾自地笑。
虞芝手上用了些力,带着他一道转身:“走了。”
佛舍利难拿,她倒也没过明抢的主意,而是想着先去五蕴寺一趟,再做算。
总归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那灵宝也不会跑了去,她就这么带着谢朝兮一路走走停停,自西洲至中洲,将各地奇闻轶事见了个遍。
直到眼前出现那九层宝塔之时,虞芝才驻足,发觉已然过去两月了。
她看向谢朝兮的目光不由得带上几分责怪之意,仿佛这耽搁的行程都是他之过一般。谢朝兮面上也露出几分委屈困惑之色,瞧着倒是有些可怜。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这一招对虞芝已然不管用。她硬下心来,不再看他,往寺门走去。
走了两步,见谢朝兮仍站在原地,一双眼看着五蕴寺的牌匾发呆,虞芝蹙起眉,对他道:“跟上啊。”
谢朝兮望向她,眨了眨眼,问道:“芝芝,你,这五蕴寺的姻缘准不准?”
虞芝沉默了片刻,终是决定不再理他,任他将这牌匾看出朵花来,独自走上前去。
走得近了,她才注意到有两名沙弥身着灰褐色布衣,立在门前洒扫,将落叶移至角落中,维持着门前的干净敞亮。他们注意到了虞芝二人,却只抬眸一瞬,便又低下头去,专注于手中的笤帚。
这两个沙弥瞧着才辟谷期,虞芝也没有为难他们的算,自顾自往里走去。
这寺门古朴庄重,敞开着,似是迎接四面八方而来的香客,但尚未踏上这门槛,虞芝便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将她的身躯沉沉向下压,四肢僵硬,几乎动弹不得,再迈不开步子。
虞芝双眸眯起,没等身后跟上来的谢朝兮伸手扶她,而是释放出自身的灵力,开始与之抗衡。
她不信命,自然不信神佛。这是她今生头一回踏进寺庙,并不知晓这份抗拒之力是五蕴寺独有,还是天下寺庙皆是如此。
周身灵力溢出,将施加于身上的那份力量化去,虞芝勾了勾唇,裙摆微微扬起,步子踏下,轻得没有半点声响。
毕竟不是来闹事的,虞芝与谢朝兮来前亦听了些许佛门忌讳。
她本以为谢朝兮这样的性子应当对佛门寺庙极为了解,但没料到这人似是与佛门无缘,竟也从未拜过佛祖。
大抵他乃是修道,而佛修乃是参禅,二者并非同途,是以并无半点干系。
对五蕴寺稍有了解之后,两人自然也有所改变。
虞芝今日并未佩戴任何环饰,连腰间常挂着的那枚璎珞都被收进储物玉镯之中。她常穿的衣裙也从咄咄逼人的正红色换做柔和清婉的浅粉,将身上的煞气遮了几分。
谢朝兮更是将那身黑衣换了宝蓝色的锦袍,端的谦谦公子,温和有礼,任谁也无法将他与魔修联系到一起。
五蕴寺的肃穆之气几乎将两人笼罩在内,他们并未多做交谈,而是沉默着往前走去。
只是尚未走出两步,眼前便有一位身着灰褐色僧袍的僧人出现,将他们拦在此处。
这僧人三四十岁的面容,不知骨龄几何,乃是元婴期修为,瞧着在五蕴寺中地位不低。他一手握住一只木鱼,另只手持木槌,缓慢而稳定地在上面敲击。
不等虞芝开口,这僧人便念了声佛号,主动道;“贫僧法号空闻,见过二位施主。”
虞芝的脸上带着笑,朝他见了个礼:“空闻大师,不知大雄宝殿该如何去?”
大雄宝殿乃是五蕴寺主殿,佛舍利便被供奉在此殿之中,给寺庙内众多弟子跪拜参悟。虞芝纵然没算直接抢夺,此时也算先去看一眼殿内情状。
若是那住持恰好没在,她再见机行事。
她得温和有礼,但这僧人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当即变了神色:“二位施主身上罪孽深重,恕敝寺无法招待。”
这话得严苛,就差将寺门关上,将他们两人赶出去。虞芝来之前并不愿与五蕴寺的僧人结仇,一番准备也是依着寺庙的规矩来。
可这所谓的“罪孽深重”“无法招待”,实在是令她有些气恼。
她向前一步,就要与这秃驴争论两句。谢朝兮却挡在她的身前,温和的面容之上透露出几分冷淡,对着那僧人双手合十,见了个礼,道:“这位大师,吾常闻佛度众生,所谓‘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大师却将我二人拦于此地,是何用意?”
空闻敲击木鱼的动作顿了顿,答道:“二位施主仍手握屠刀,尚未回头。”
“不见佛祖,如何放下屠刀?”谢朝兮反驳道,“若如五蕴寺这等向佛之地都无法接纳我二人,一身罪孽如何洗净,岂非今生今世要与佛祖无缘?莫非这便是贵寺待客之道?我佛慈悲,竟将向佛之人拒于门外?”
他一连串的问句将空闻问住。空闻分明瞧出眼前这男子身上压也压不住的戾气,身上背负的人命定然不少,他亦无法从这人的言语之中听出一丝一毫的真心实意,心中知晓所谓的“洗净罪孽”“向佛之人”都是红口白牙的诳语,但这人既然话已出口,若将他们逐出寺中,难免有些不妥。
一时之间,空闻竟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在虞芝与谢朝兮二人身上来回扫过,沉默片刻之后,他才收起了手中木鱼与木槌,道:“既然如此,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罢,他转身,将两人往侧边一条路带去。
虞芝看着他的背影,抬眸望了伫立在另一端的九层高塔,顿了顿,带着谢朝兮跟了上去。
沿途四顾,她心中起了怀疑。
这寺庙顶着“中洲第一寺”的名号,但却没见到几个身着常服的香客,实在有些奇怪。不知晓是此刻没赶到巧,还是这寺庙之中有何她并不知晓之事。
穿过遍地落叶的道,眼前出现一方水池。
这水池似是活水,水色呈淡缃色,极浅,既细又窄,踩进去大抵也仅能没过脚踝。水池尽头是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不知通向何方。
有檀香自水中散出,到这儿之时尚未察觉,但稍稍待上片刻,这香气便浓郁起来,萦绕鼻尖。
空闻见两人跟了上来,站在水池边,解释道:“此乃洗孽池,洗净罪孽之意。若是二位施主果真有心礼佛,只消自此池中走过,贫僧自然会带二位前往大雄宝殿,参拜佛祖。”
他得冠冕堂皇,言下之意是要虞芝与谢朝兮从这池水中走过去。
虞芝尚未抬步,便听那僧人又继续道:“二位莫急。洗孽池须得二位施主诚心淌过,若是二位以灵气护住周身,便是不诚。唯有撤去护体屏障,除靴褪袜,赤足从上走过,方可证施主佛心。”
这些话一串接着一串,虞芝眼底已然显露出几分不耐。她如何能不知晓,这些个所谓的规矩,不过是这人不愿让她与谢朝兮进来五蕴寺,想方设法在刁难他们罢了。
她的手被谢朝兮握住,轻柔的力道捏过手背,是在安抚她。
虞芝的面上仍挂着浅笑。她看了空闻片刻,终是将心中的不满压下。
佛舍利是她唯一缺少的那件灵宝,若是能不旁生枝节,那她便让这秃驴再多两句。
等到空闻终于将繁杂的规矩完,虞芝才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之上,欲将鞋袜除去。
谢朝兮尚未松开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芝芝,不妨我先去?”
这池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里头也都是佛力灵气,应当不会有何陷阱。但能被空闻这般郑重相待,谢朝兮总觉得心中不安,不愿让虞芝先一步涉险。
虞芝并不惧怕这些未知之事。她从不是躲在谁身后的性子,当即便拒绝了谢朝兮:“不必。”
谢朝兮心知她已有决定,不再多言,而是弯腰为她将鞋袜褪去。
这动作引来空闻的注视,谢朝兮却头也不回,专心于手头的事,任由身后人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变成了讶然与困惑。
洁白细腻的肌肤自他掌中一寸寸出现,他心中却无半分旖旎,甚至忧心忡忡:“芝芝,当心一些。”
他眸光之中满是关切,虞芝的趾头忍不住勾了勾,似是答应了他的话。
谢朝兮将她扶到池水边,目送虞芝踏进去。
手上的动作轻柔,他的眼睑似是漫不经心地向上抬了抬,恰好对上空闻的目光。
空闻陡然感到一股逼人的凉意自后背而起,方才这个对着身边人声声温柔的人正沉着脸,一双眸子如蕴寒星般看着他,令他的呼吸都不由得凝了一瞬。
好在这人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将注意放在已然步入浅浅水中的女子身上,让他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