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合一)骂谁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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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去了一趟西市,沈宜安当时觉得还可以忍受,结果一夜过去,她腰酸背痛,双腿沉重,连走路都有些不稳。

    冉姑姑见状便:“奴婢让人去准备热水,给殿下解解乏。”

    热水备好之后,沈宜安慢腾腾来到净室,浴桶里泡了些药材,闻着一股药香,她褪下衣裙,赤着脚缓缓踏进去,而后坐下来,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莲香进来换了两次热水,沈宜安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被冉姑姑搀扶起来。

    内室里,她只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纱裙,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别一根碧玉发簪,正半躺在美人榻上,由着冉姑姑往她腿上擦药膏。

    冉姑姑一边给她抹药膏一边道:“幸好咱们从宫里带了凝玉膏,能活血化瘀,大都督也是,怎好让公主骑马?”她这细皮嫩肉的,从娇养,碰破了一块皮都得养上许久。

    沈宜安抱着枕头倚在榻上,懒懒地不想话。

    昨夜若是一早泡了药浴,她此时都该好了,都怪那意外的一吻,让她没心思想去旁的事,满脑子都是闻人决深沉的黑眸和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

    不能再想了!

    沈宜安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和他迟早是要和离的。

    当做没有发生过便可以不动任何多余的念头。

    她兀自出神,直到莲香进来禀报:“公主,钟夫人和钟姑娘求见。”

    钟夫人?沈宜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冉姑姑提醒了她:“是太夫人的妹妹。”

    原来是孟氏,沈宜安双眸微敛,前世她没怎么与此人过交道,只在都督府的家宴上见过她两次,唯一的印象便是她常常站在闻人太夫人身边,看起来十分低调。

    素闻孟氏温柔内敛,与她姐姐闻人太夫人的泼辣性子完全不同。

    沈宜安对此存疑,越多的夸赞并不代表这个人越完美,也可能是她善于经营人心。先前已经领教了那位钟姑娘的表里不一,孟氏这个母亲也未见得能好到哪去。

    冉姑姑一脸关切:“公主,您这个样子还要见她们吗?”

    沈宜安只犹豫片刻,道:“见吧,让莲香把人带到西厅。”

    人家都巴巴地登门了,躲了这次,还有下次,如此一来,更是烦不胜烦了。

    孟氏和钟月荷一来到蘅芜院,便被带到西厅,长公主身边那位年纪很的圆脸女官笑眯眯对她们:“请二位稍候,殿下很快就过来。”

    莲香罢,给她们一人上了一盏茶,便去忙别的事了。

    等人走了,孟氏收起笑脸,嘴角一撇道:“你瞧着吧,她们这些贵人的做派,便是先晾着你,这一等没有个把时辰,怕是不算完。”

    岂料她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喊:“长公主到。”

    孟氏嘴角一僵,想不到这长公主竟然没存着刁难之心,让她们空等。可姐姐过,荷儿曾经得罪过公主,她是真的不记仇,还是装得大度。

    眼见一抹白色衣角出现在门口,孟氏连忙拉着钟月荷起身行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沈宜安换了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头上依然简简单单簪了一根碧玉簪子,脚步轻而慢地走进来。

    “免礼吧。”她声音自来带着几分冷清,让人辨不清喜怒。

    孟氏起身时悄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姿态端庄地在案几后落座,那张脸美的不染凡尘,像高高在上的天宫仙子,眉目清冷,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样的女子可以恋慕,却很难亲近,纵然再是美丽高贵,光凭那身冷清气质,就让男子望而却步了。

    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能容忍自己的妻子高于自己,满身傲气?

    若那男子本身还是统帅万军的兵马大都督,从孤高桀骜,岂非更难忍让?

    孟氏此刻才算真正放下心,在她看来,这两人必然过不长久。

    沈宜安不知她心中的弯弯绕绕,直接了当地问:“听闻钟夫人是半夜到的,你未曾休息就来见本公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孟氏未曾想到她如此直接,连客套两句都无。她愣了愣才道:“妾身只是想先来拜见殿下,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殿下多包涵。”

    孟氏低着头,向她微微一福。

    沈宜安本以为她态度冷淡,似孟氏这样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总该看得明白,知难而退。然而看孟氏这般作态,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冷脸,看来是有所求。

    她又看向今日格外沉默的钟月荷,那张脸上虽施了浓妆,却仍然能见到几分明显的憔悴。

    这两人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

    闻人决一大早便来了军营,演武场里正在练兵,口号声响彻营地,他停下看了一会儿,颇觉满意。

    邹诚在旁道:“自从上次贺侯爷带人聚众喝酒,军营里便狠狠整顿了一次军纪,如今再也没人敢犯禁了。”

    他才完,就见到不远处的营帐里,钻出了一只毛色黝黑发亮,嘴巴尖尖的狗头。

    “哪来的狼?”邹诚震惊道。

    闻人决眯起双眸,只看了一眼便:“是狼犬。”

    邹诚想起自己方才过的话,军营里再也没人敢犯禁,此刻顿觉脸疼:“是谁在军营里养狗?”

    闻人决冷声嗤笑:“没人认就宰了,给将士们加菜。”

    他此话一出,没人敢当成个笑话听,那只狼犬看着有七八个月大了,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就在邹诚拎着刀要去杀狗时,贺时哆哆嗦嗦站了出来:“是,是我。”

    邹诚朝他翻了个白眼,心怎么又是你,京都有好几个军营,这东大营少帅十天半月才来一次,还一来就逮住你犯禁。

    那只狼犬此刻感受到了危险,躲在营帐里对着邹诚龇牙。

    闻人决冷冷地一眼扫过去,狼犬趴在地上呜咽了两声,讨好地对着他摇了摇尾巴。

    这狗显然很会看人脸色,一眼就知道谁才是能决定它生死的人。

    闻人决勾了一下手指,狼犬撒欢地朝他跑过来围着他一会儿转圈,一会儿滚,把软软的肚皮露出来给他看。

    贺侯爷羡慕地望着,他养了这只狼犬好几日,也没见它对自己有对大都督十分之一的热情。

    闻人决摸了摸狗头,对那边探头探脑的人厉声喝道:“贺时,滚过来。”

    贺侯爷心惊胆战地走过来,开口还是那句:“我再也不敢了!”

    闻人决睨了他一眼,道:“你自去领罚。”

    贺侯爷哎了一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悄声问道:“您和公主怎么样了?”

    他不提公主还好,一提便让闻人决想起当初他出的馊主意。

    “惩罚加一倍。”闻人决冷冷道。

    贺侯爷顿时急了:“别呀,我还有一招,绝对管用。”

    闻人决不想听,但他嘴快,已经了出来:“您送她点新奇的东西?”

    “上次送的还不够多?”邹诚在一旁搭腔。

    贺侯爷摆手:“不是,送点她没见过的,鲜活的。”他伸手一指狼犬:“就比如这只狗。”

    邹诚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道:“公主金尊玉贵,你让她养一只凶猛的狼犬,这合适吗?”

    贺时不搭理他,只看着闻人决道:“那你就不懂了,长公主啊,好比那天上高高在上的仙娥,不让她沾染几分凡俗,她怎么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闻人决看着那只狼犬,眼眸微动。

    贺侯爷赶紧趁热铁:“您细想啊,您对长公主而言,就跟这狼犬一样,从没真正了解过,怎么去谈喜欢?”

    闻人决还真照着他的话想了一遍,确有道理,但……

    “你骂谁是狗?”

    贺时登时蹦起来,拔腿就跑。镇南侯不许他养狗,为了给这狼犬找个好主人,他可算是豁出半条命去了。

    ·

    蘅芜院里,孟氏让婢女捧上来一个方形雕花木盒,亲自呈给沈宜安:“妾身这次来的匆忙,只带了这些熏香,听殿下对香料颇有研究,您若是喜欢,妾身下次来再多备一些。”

    沈宜安微微一笑,道:“钟夫人有心了。”

    她话得客气,却一眼也不曾看那些熏香。人人都长公主傲气,最看不上这些俗物,孟氏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她并不气馁,相反,长公主越是傲气,她就越是满意。

    孟氏对闻人太夫人这个亲姐姐最是了解,她这辈子顺风顺水,想要什么有什么,早已养成了狂妄虚荣的性子。儿媳的身份是长公主,已经无形中压了她一头,若这儿媳还自恃清高,丝毫不懂得讨婆婆欢心,她迟早会心生不满,找公主的麻烦。

    到时候根本无需她做什么,都督府里也会闹得乌烟瘴气。孟氏低眉敛目,嘴角不露痕迹地弯了一下。

    她没忘了今日来找长公主的来意,手肘碰了一下从进来开始就一脸木楞的钟月荷。钟月荷猛地了个哆嗦,如惊弓之鸟一样看向她。

    “照我的做。”她无声道。

    孟氏在钟月荷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钟月荷便像个木偶一般直愣愣地起身,走到沈宜安面前。

    沈宜安正纳闷她想做什么,却听咚地一声,钟月荷双膝跪在地上,竟给她行了大礼。

    “从前是月荷不懂事,惹长公主殿下不快,从今以后,月荷一定谨言慎行,凡事皆以殿下为先。”钟月荷眉心几乎拧在一处,不知是这一下磕的太疼,还是跪拜她觉得心中屈辱。

    沈宜安琢磨着她这话的含义,一时没有开口。

    上个月的事直到今天才来赔罪,可以她这反应迟钝的没边了。

    而那句凡事以她为先……

    这位钟姑娘是定主意了要给闻人决做妾室,提前来拜见她这个正妻吗?

    “你不必如此。”沈宜安脸上不见半分笑意,待她与闻人决和离,钟月荷无论是为妻还是做妾都与她没半分关系,谁知她们这么等不急,竟然真敢求到她面前来。

    孟氏道:“她这是应该的,殿下宽容,却不是她放肆的理由。”她罢给钟月荷递了一个眼神。

    钟月荷膝行过来,双手端起案几上的白瓷茶盏,恭敬地往她面前送了送。

    这茶若是接了,便如同她默许,恐怕明日府中就会传出她私下接纳了钟月荷给闻人决做妾的消息。

    沈宜安总算知道了这对母女唱的是哪一出戏?

    她冷冷看着钟月荷的脸,意有所指道:“府中尚有长辈,无论你求的是什么,都不归本公主管。”

    “钟姑娘所求之事,更应该去找大都督才对。”沈宜安动了动酸疼的腿,心里那模模糊糊的念头终是消散于无形。

    听她提起闻人决,钟月荷端着茶盏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既害怕惹恼了闻人决,失去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又无法不听从孟氏的话,正左右为难时,忽听外头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

    “那是什么?”

    “救命啊,都督府里怎会有狼?”

    院子里乱成了一团,甚至还有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西厅,扑倒在沈宜安面前。

    “殿下,大都督他……”那婢女脸色煞白,指着门口声音颤抖。

    沈宜安蹙眉,她先是听到了一阵哈哈的喘息声,紧接着便看见一只浑身黝黑眼中闪着凶光的猛兽狂奔着冲进来。

    她的心立刻便提到了嗓子眼。

    “趴下。”门外的人吹了一声口哨,那东西一听就老实地趴在地上,呜呜两声,不再动弹了。

    闻人决走进来,看见跪在沈宜安面前的女子,眼神倏然一冷。

    他挑了挑眉,道:“这么热闹啊。”这话是笑着的,可惜他眸中结着坚冰。

    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又让钟月荷想起了曾被刀尖抵住脖子的绝望,她双手一松,一直拿在手中的茶盏便落地碎成了片,孟氏拉起她,示意她别话。

    今日没让长公主接到那杯茶,以后怕是也难了。不过她这次为的也只是试探长公主对闻人决的心思,长公主方才那般平静的反应,便是明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夫君。

    果真像那个人的一样,她对闻人决没有丝毫情意。

    孟氏想起前些日子接到的密信,那个人催着她从扬州赶过来,叫她无论如何也要搅乱这对夫妻,她本来也要为女儿谋算,自是欣然答应。如今确定了长公主无心,那事情便更好办了。

    “这是狼犬吧。”孟氏笑着道。她出身猎户,别是外形像狼的狗,就连猛兽也是见过不少,自然是不怕。

    闻人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见此孟氏悻悻地道:“决儿不记得了?我是你姨母。”

    闻人决恍若未闻,甚至开始在门口逗狗。

    孟氏勉强笑了笑,一时尴尬至极。她才得知闻人决失忆的消息,这两日要想办法透给那个人知道,以免乱了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孟氏不想再耽搁,连忙拉着钟月荷起身告辞。

    待那两人走了,闻人决看向案几后端坐的女子,见她神色如常,想来孟氏和钟月荷来这里也只是话家常,并无别的意思,遂不再深究。

    沈宜安此刻心里正恼,但她有什么情绪都不习惯在脸上表露出来,时日一长,除了如冉姑姑一般亲近的人,便再也没人知晓她真正的喜怒好恶。

    孟氏和钟月荷固然可恶,可她们一个是闻人决的亲姨母,一个是他一心爱慕的表妹,到底,最让人恼恨的还是闻人决。

    闻人决向她走来,那双冷锐的鹰眸里竟隐隐带着点笑意,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愉悦。

    他自然是该开心的,看孟氏和钟月荷那般上赶着的架势,没准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娶到自己的心心念念的女子了。

    沈宜安看不得他笑,闻人决一向她靠近,她觉得周围空气都憋闷了,她一刻也待不住,不等他过来,起身便往门口走。

    “你急着去哪?”闻人决眉头紧皱,在她的袖摆擦过他手臂时,一把攥住她手腕,将人拽到面前。

    他刚来她便要走,这是有多不想见他。

    如果是因为昨夜那个意外的吻,闻人决难以想象她竟一直记到现在。明明是她先亲了他,如今却反过来像是他强迫了她一样。

    闻人决低下头,目光深沉,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沈宜安,话。”他沉声催促,显得有些急迫。

    闻人决从来不是一个善于揣测人心思的人,或许在他一贯的认知里,别人怎么想的根本就不重要,那些想法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能影响他的判断和决定,更改变不了他。

    他最没耐心去探究周围的人在想什么,唯独沈宜安,他曾绞尽脑汁反复探寻却仍然弄不明白她。

    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是喜是怒?她究竟怎样才能从心里接受她已经成为他妻子的事实。

    他受不了她的沉默和冷待,对于闻人决而言,沈宜安比他看过的最诡变莫测的兵法还要难以理解。

    沈宜安在挣扎,扭动着自己的手腕,想要脱离他的掌控。闻人决低头看向她纤细脆弱的手腕,仿佛轻轻一碰,便能折断。

    他终是心软,先放了手。

    可他这份心软没能换来女子的坦诚,沈宜安不发一言绕过他,又一次从他身边逃离。

    闻人决气的笑了,转眼看见门边乖乖蹲着的狼犬,他双眸眯了一下,伸手一指门口,狼犬极通人性,立刻摇着尾巴横在门口。沈宜安被它拦住去路,站在原地,脸泛白,她习惯性地回头寻找冉姑姑和莲香,这才发觉屋里除了她和闻人决已经没有别人了。

    她想起来,方才冉姑姑和莲香送孟氏和钟月荷出去,就没再回来。

    那只狼犬黑亮的眼睛瞪着她,冲她叫了两声。

    沈宜安退了两步,万般无奈之下才回过头,颤声道:“将军……”

    只见闻人决已经收起了脸上的急迫,在她方才坐过的位子上坐下,随意拿起琉璃盘中她吃了一半的葡萄,扔进嘴里。

    他目光好整以暇看着她,问道:“怎么?公主又不想走了?”

    沈宜安听着身后的哈哈喘息声越来越近,艰难开口:“你叫它别离我那么近。”

    闻人决觉得好笑,轻嗤一声:“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谁要求他!

    沈宜安嘴角紧抿,就是不想对他开这个口,凭什么他一句话,她就得乖乖服软。

    那只狼犬的喘声越来越近,沈宜安感受到它喷在自己腿上的热气,眼眸轻颤,眼角泪光涌现。

    她不知不觉竟被逼得红了眼圈。

    闻人决先前冷眼看着,并不觉得如何,此时看见她那双含泪的水眸,却是心口一阵抽疼。

    他后悔了,早知她性情如此,再是怒火烧心也不该如此逼她。

    男人一个健步横跨过案几,到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

    “别哭,我与公主开个玩笑。”闻人决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柔声哄道:“它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又憨又傻,我今日在军营碰上贺时了,他与你有些亲戚吧,这狗是贺时带到军营的,军营里不许养狗,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只顾去擦女子脸上落不完的眼泪。

    “你不喜欢,我就让邹诚把它送走。”

    闻人决低声保证,见她还在哭,心中如火焚一般。他此时此刻终于承认了,他拿沈宜安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想就不吧。”也不是事事都得从她口中得知。

    闻人决深呼一口气,道:“要走吗?我抱你出去?”她爱做什么都行,只一点,别再掉眼泪了。

    沈宜安红着眼睛不回答,他只好弯腰将她横抱起,走到门口时,狼犬在边上呜咽一声,听着有几分可怜,闻人决皱起眉,刚想驱赶,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一扯他袖子,他低下头听见她声道:“留着。”

    他一时弄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是让我留在这?”

    沈宜安闷声:“我的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