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融化这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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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刚哭过的眼睛水润润的,浅浅地一抬眸,便叫人忍不住深陷。她化去一身冷漠,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敛去矜持和骄傲,她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七岁的姑娘。

    闻人决低低一笑,心想,他一个大男人与她计较什么呢?她从长在皇宫,身为公主千娇百宠,即便后来淑妃去世,也有纪王妃这个亲姨母将她宠得如珠如宝。她能接触到的大抵都是如柳千鸿那般才高傲岸的世家公子,像他这样舞刀弄枪,从就在战场上拼杀的野蛮之人,或许从来就不在她作为夫君的考量中。

    贺时那句话有理,她不了解他,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且一心认为自己是在履行一国公主的责任,成为他的妻子,只为防止他拥兵自重,对沈氏江山不利。

    如此想来,要她对他推心置腹,像寻常女子依赖自己的夫君那样依赖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想明白这些,闻人决心里堵得那口气总算是顺下去了。

    他掂了掂怀中人的重量,觉得委实轻了些,她整日不知道吃的什么,一天比一天瘦。

    闻人决将人抱到蘅芜院的主屋,轻轻放在那张黄花梨雕花美人榻上,沈宜安眼睛红红的,声道了句谢:“将军能先出去吗?我需要收拾一下。”

    闻人决先前都把她招惹哭了,此时哪敢不应,连忙快步走出了内室。

    他来这里的次数少得可怜,此时趁着沈宜安在内室,他不由四处看看,屋里的陈设从大到,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用心,先帝赐婚之后他找了最好的工匠,按照听来的她的喜好,每一样陈设和器具都做了不同的款式,最后呈上去让她自己挑选。

    成婚之前,闻人决怕她对婚事敏感,觉得他早有图谋,便一直没有提起过。而成婚之后,他就去了北关,如今更是不得不伪装失忆,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提及。

    天启帝当时病入膏肓,一心只顾将女儿嫁来都督府,用绳子套住他这头野性难驯的猛兽,生怕自己提前咽气,让他们的大婚再拖过一年。沈宜安出嫁之时虽遵循前朝公主的礼制,可却因为太过匆忙,连公主府都未建好,后来先帝驾崩,更是不宜大肆动工建府。

    成婚之前,闻人决怕她心有委屈,便让工匠将蘅芜院又扩建了一倍,为此惹得他母亲不满,让厨房连着给他做了三天的青菜馒头。

    如今闻人决想起前事,竟觉得已经十分久远,仿佛隔了一辈子,自从那日在绛苑醒来,他总是有些恍惚,就好像身边有些人和事,都是曾经出现和发生过的。

    内室的门开,他听见声音,才惊觉自己正摸着一扇山涧旭日屏风出神。

    沈宜安走出来,脸上又是一派淡然,仿佛刚才那个委屈掉泪的姑娘都是他想象出来的。闻人决微一挑眉,他还是喜欢那个真实又鲜活的沈宜安。

    “将军看我做什么?”沈宜安恢复了冷淡,只是话时的鼻音让她无形中柔软了几分。

    闻人决笑了一声,道:“看公主长得美。”

    轻浮!沈宜安心中骂了他一句,脸上仍旧不为所动,道:“将军若没有别的事,我要午憩了。”

    闻人决黑眸深沉,道:“你睡你的,我坐这不行?”

    沈宜安蹙起眉头,她这逐客令下得不够明显吗?他是听不懂还是怎的?非要留下来徒增尴尬。她一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哭了,还被他一路从西厅抱回来,就浑身难受的要命。

    这院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下人看见了?背地里又要编出什么瞎话来?

    屋子里一阵静谧,他们谁也不先开口,沈宜安要赶人,闻人决想赖着,就在两人快要忍得破功时,外头传来一阵欢快的狗叫声。沈宜安忍不住身体轻颤,闻人决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走到门口去看。沈宜安既想看又不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走过来,躲在他身后,朝外看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只狼狗就跟院子里的婢女混熟了,莲香去厨房要了几块熬汤的棒骨,隔得远远地扔给它,狼狗接了,对着她摇了几下尾巴,趴在台阶下啃骨头。

    莲香发愁地问冉姑姑:“大都督送了这么大一只狗过来,晚上还不知道让它在哪睡觉?”

    冉姑姑道:“就在院子里给它搭个窝棚,须得离主屋远一些,公主夜里浅眠,可千万别吵到她。”

    闻人决听到这里,道:“不必,晚上我过来把它带走。”

    莲香扥了一下冉姑姑的衣袖,声:“大都督的意思是这狗得两边跑,白日在蘅芜院,晚上去敛风院,这未免也太折腾了。”

    冉姑姑微微一笑道:“你不懂,这一来一往的,两人每日都要见面,正合大都督心意呢。”

    沈宜安却没想这么多,方才闻人决要送走这只狗,她听见这狗声呜咽,一时心软就答应留着它,现在再拒绝,怕是不妥。可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怵的,晚上睡觉,有这么个庞然大物在外面,她不安心,闻人决将它带走也是好事。

    话间,那狗已经啃完骨头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闻人决朝它勾了勾手指,他撒欢似的跑过来,就要去拱沈宜安的裙摆,沈宜安立刻便往男人身后躲,双手轻轻揪着他的外袍。

    闻人决回头,笑看着她:“怕什么?它不咬人。”

    女子脸上满是不信,一双桃花眼中水雾朦胧,像是又要哭,闻人决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拢到身边,这样一来,她离那狗更近了。

    沈宜安轻轻挣扎:“你存心的!”

    闻人决道:“别动,你越怕它越要追你。”

    沈宜安克制不住颤抖,她被闻人决抓着手,放在狼狗的头上,他那只大手带着她轻轻摸了两下狗头,那狗顿时老实下来,蹲坐在地上,黑亮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嗷呜。”它扬起脖子叫了一声。

    沈宜安感受到它没有敌意,终于松了口气,她方才心里紧张,背上出了冷汗,脚也软着,这时只能被动地靠在闻人决身上,微微喘息。

    闻人决被她靠着,呼吸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半边身体都是僵的,她似是嫌靠得不舒服,挪动了一下,发梢蹭过他的手,痒痒的,他只觉从手指尖到整个手臂都是一阵酥麻。

    真他妈的在给自己找罪受。

    闻人决暗骂一声,低头去看她的脸,仍是那副冷静淡漠的模样,他心头亢奋顿消,神色颓败下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勾着他的意思。

    是他先用手揽着她,是他硬要她去摸那只狗,她吓的浑身无力,迫于无奈才靠着他,至于那恍若撩拨的一动,或许是嫌弃他身上不够舒适。

    他想多了,沈宜安怎么会想来撩拨他,她躲他还来不及。

    沈宜安恢复了力气,便推开闻人决的手,她这一次克服了恐惧,自己伸手在狼犬头上摸了摸,狼犬蹭蹭她的手,又是一声满足地“嗷呜”。

    沈宜安仿佛找到了乐趣,又拍了拍它的背,经过这一番相处,她已经不怕了,她抬头看向闻人决,见他紧皱着眉,侧目看着自己半边肩膀,眼中晦暗难明,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将军?你在想什么?”沈宜安唤了他一声。

    那双黑眸沉沉望向她,喜怒难辨。

    她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闻人决嘴角紧绷,看了她许久,才:“没什么。”

    他告诉自己,人已经娶回来了,哪怕她一时不能将他当做陪伴一生的夫君,又有什么关系,未来还长,他只需一点一点融化这块冰。

    想通了其中关节,闻人决神色缓和,正要向她走过去,却见邹诚脸色凝重地踏进院子,隔着很远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棺材?

    闻人决眉峰微拧,从绛苑回来之前,他叫邹诚去查与宋记棺材铺来往密切之人,看来是有结果了。

    他叮嘱沈宜安两句,让她心不要碰到狼犬的嘴,免得被尖牙划伤,这才向邹诚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厅,邹诚拿出一张纸,上面记着几个人名,都是近半个月与宋记棺材铺有往来的人,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被他用朱笔画了一个圈。

    闻人决目光扫过那张纸,最后落在那个画了红圈的人名上——卫昇。

    他闭上眼,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人的脸,再睁开时,他眼中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何遇之的舅舅,他去棺材铺做什么?”

    邹诚回道:“那张名单上的人与宋记棺材铺都是正常往来,只有卫昇,他这个月一共见了棺材铺的老板四次,每次都是单独会面。”

    闻人决问:“可知他们都了什么?”

    邹诚道:“属下去找卫昇旁敲侧击地问了他这事,他卫老夫人年纪大了,近日身体也不好,怕有什么万一,来不及准备,就想先找老板定制一副棺材,他对棺材的木料不满意,与老板商议了好几次,才定下来。”

    这话倒也没什么问题,卫昇是出了名的孝顺,对待自己母亲的身后之事较真一些也是常理。

    唯一奇怪的是,时机太巧了。

    他忽然生出为母亲提前定制棺木的想法,恰恰找到了漠北暗探隐藏的棺材铺,这些暗探又正好接到了刺杀沈宜安的命令。

    换一种法,他这些辞也可能是怕黑云卫查到他头上,提前准备好的。

    闻人决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问了一句:“何遇之还在北关?”

    邹诚摇了摇头:“属下就是为这事来的,刚接到消息,何将军已于上月回京,算一算早几日就该到了,却不知为何耽搁了。”

    闻人决抬手的姿势一顿,眼底寒光骤现。

    邹诚虽然觉得无用,还是解释道:“何家老夫人快过六十整寿了,他回来也是人之常情。”

    沈宜安才走到门口,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谁要回来?答案显然是那位闻人决麾下那位中将军何遇之了。

    她想起前世那支贯穿她胸口的利箭,脸色有些苍白,何遇之当时似乎对着身后做了一个手势,紧接着她就中箭了,这其中必然是有联系的。

    可沈宜安想不明白的是,何遇之为什么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