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坦诚
闻人决看了一眼邹诚,邹诚心领神会,状似开玩笑地:“什么时候的事啊?老武,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笑的事现在才跟我们。”
武自胜醉的有点严重了,一只手撑着脑袋,好像半天才想起来:“啊,对,就是老何刚走那天,臭子把军务都推给了我,自己带着几个亲随去玩了,结果还把自己弄丢了,我还得找他,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狼狈……”
他越声音越,最后一头栽倒在桌上,邹诚哈哈大笑,一点不客气地指使萧然:“子,把你武哥哥送回去睡觉,就这酒量,还敢跟我吹。”
萧然脸上笑意未变,只是那双微微眯起的狐狸眼不经意看向闻人决,发现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拉起武自胜的手扛到肩上,仿佛不怎么甘心地:“你们就知道使唤我。”
等两人走远,邹诚的笑声已经变得干巴巴,脸色凝重,闻人决盯着对面的空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邹诚犹豫片刻才开口:“少帅,此事非同可,再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毕竟是和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
着这话,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一切都太过巧合,而巧合过多只能证明有人存心谋划。
萧然失踪的时间与何遇之离开北关的时间只是前后脚,而何遇之碰巧在路上遇到了一家不干净的客店,耽误了好几天。长公主遇刺,棺材铺拿到的证据直指何遇之的舅舅卫昇,这两件事都让何遇之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如果不是今天武自胜喝醉,将萧然离开军营后失踪的事出来,他们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去查,到那时,萧然可能又会给自己找出别的证据摆脱嫌疑。
闻人决从带大,亲自调/教的兄弟,只要愿意足可以将他们派去调查的人耍得团团转。
“少帅,万一是真的,您算怎么对他?”邹诚疲惫地叹了声气,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不论少帅做任何决定,都会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闻人决屈指一弹,对面的酒杯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邹诚愣了愣,那点微微的酒意瞬间醒了。
此时闻人决已经起身走向门口,那个孤独而强大的背影,他看过无数次。
这还是第一次,他从中看出了一丝脆弱和迷茫,但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
他是兄长,但更是三军主帅,是被漠北骑兵□□的边关百姓心中的神明。
邹城眼前渐渐模糊,很显然,少帅已经有了决断。
*
夜色寒凉,闻人决出了前厅,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只是无意识地走到了蘅芜院,站在门口时,又想起了沈宜安有话要对他。
她都知道了。
知道他这么多年无望地追逐着她,她会怎么想?
会是可怜他,还是更厌恶他的纠缠。
闻人决很希望是前者,他卑劣地想把她的可怜变成喜欢。
方才的茫然突然就不见了,他现在迫切地想见沈宜安,哪怕她什么都不,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他身边就好。
他大步穿过庭院,来到主屋,推门而入,正想去里间敲她的门,余光却突然瞥见自己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闻人决呆立片刻,有点不敢相信。
看样子,沈宜安好像在等着他,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闻人决站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是喝醉了眼花,这才走到床边,半跪在地上,凑近了去看熟睡的女子。
她睡得很沉,脸上没有任何防备,呼吸轻的像是动物,明明柔软的要命,却总给伪装出一副硬壳子。
那一年在皇宫初见她,就是这般。
十六岁那年,闻人决随父亲入宫,天启帝留父亲议事,他则等在殿外。他从在边关野惯了,哪能呆得住,加上对皇宫又好奇,就到处走走看看。
御花园的花太香了,他进去没一会儿就开始喷嚏,想走的时候,意外在亭子里撞见了沈宜安。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亭子里看书,闻人决站到她身后,也没能引起她一点注意。
少年乖戾,也许是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也许是嫌这姑娘太静了,闻人决就很不甘心,绕到她前面,坐下。
他一指天上:“你看那是什么?”
沈宜安果然上当,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闻人决趁她分神的时候抓起她的书,扔到了身后的荷花池里。
这般恶劣行径,终于换来她正眼看向自己,那双桃花眼太漂亮了。
“还我。”少女向他伸来白白嫩嫩的手。
闻人决恍惚了一下,没怎么犹豫,把自己脖子上戴的狼牙摘下来,放在她手里。
她的手真软,像面团做的,闻人决当时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少女冷漠道:“我不要。”
闻人决硬塞给她:“赔给你。”那是他猎到的第一只狼,很有意义,几个兄弟想看一眼,他都舍不得,现在给了她,却一点也不心疼。
沈宜安看清那东西,瞪大了眼,吓得连忙扔出去,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狼牙项链最后落得与那本书一样的命运,掉在了荷花池里,闻人决很生气,但少年的尊严和骄傲不允许他去捞回来。
让他更生气的是,沈宜安跑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了一个清瘦少年,而对方三言两语就哄得她笑了,再拿一本书就给勾走了。
闻人决心想,有什么了不起,这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他是中了邪才会想结交,回去没两天,一准把她忘了。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那双白生生的手还总晃在他心头,颇有点生了根的架势。
闻人决想见,但皇宫岂是那么容易进的,一连陪父亲进宫好几趟,几乎要被父亲发现自己的心思之后,他终于收敛了,老老实实地滚回了北关。
再见已是半年后,纪王建了个马场,世子沈瑾请了京都一大堆世家子弟,闻人决向来看不上这种纨绔,但是听公主也去,他厚着脸皮蹭了别人的请帖去了。
沈瑾和一干玩伴还纳闷他怎么会来,闻人决跟他们没话,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蹲守,将近傍晚太阳不大的时候,沈宜安可算是到了,但沈瑾护得太紧了,让她到一块单独辟出的地方去学骑马。
闻人决不甘心就这么错过机会,他常年待在边关,都不知道下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所以偷偷溜了进去。
正好此时沈宜安由于太过紧张惊了马,吓得花容失色,就快要被颠下马背,闻人决飞奔上前牵住马,将她扶下来。
他心想自己这次救了她,总能抵消上一次在御花园的坏印象吧。
却不料沈宜安看他的神情很是陌生,挣脱他的手,矜持道:“回去找世子领赏。”
她竟然将自己当做了马场的厮。
闻人决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平时他在军营糙惯了,穿着这种布衣最舒服,来的时候也没人提醒,所以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哪里知道,在京都一众纨绔子弟中,他的名声极为凶恶,谁又敢当着面他穿的不得体。
他更气闷的是,沈宜安真就一丁点都不记得他,就算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恼他也好,可她偏偏已经毫无印象。
这一次碰壁,让闻人决想彻底绝了自己的念想,是行猎仗不够痛快吗?何必整日细心讨好一个姑娘,他可没那样的耐心。
如若没有那次机缘巧合的遇见,少年的情动也未必就会成了执念,纠缠多年。
一场胜仗之后,闻人决回到京都,再次随着父亲进宫,这一次他也得了封赏,自然意气风发,不知不觉,他再次走进了御花园,原本只想随便看看,没想到那亭子里还真站了一个人。
听到他的脚步声,沈宜安以为是柳千鸿去而复返,回眸浅笑:“学兄这趟走得挺快,我以为你不舍得那本棋谱,且得耽搁一阵呢。”
猝不及防,闻人决对上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虽然沈宜安的本意不是对他笑,但这笑他既然看见了,就想占为己有。
压制在内心深处的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且疯长的厉害。
沈宜安果然又忘了他,闻人决并不像前两次那么气愤,这次,他算徐徐图之。
桌上的烛光暗了一下,将闻人决从回忆里拖了出来,他拉起一旁的被子给沈宜安盖上,然后换了个姿势,靠坐在床边。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忘不了那个笑容,他就是想让沈宜安一直那么对他笑,只对他笑,不管要为之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甘愿。
许是在她身边更为安心,闻人决没彻底消散的酒意再次上头,他就这么仰躺在床边睡着了。
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闻人决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入了那个奇怪的梦。
这次他没有被禁锢在什么地方,随着自己的心,想着沈宜安,他很快就出现在了蘅芜院。
沈宜安在书房作画,过了一会儿,莲香进来:“殿下,萧将军奉大都督之命来给您送东西了,虽大都督在北关半年了,但他还是想着您的。”
闻人决听到这里,觉得这应该是前世发生过的事,他现在已经无比确定,与其这是一个梦,不如是前世的记忆,来提醒他,不要再错过今生。
一晃神的功夫,萧然进来了,他那双对着自己总是含笑的眼睛此时浸透冷意,命令黑云卫抬进来两个箱子,对沈宜安:“长公主,这是少帅在剿灭漠北塔洄部之时得到的珍宝,两个箱子里都是一样的东西,他让您先挑,另一份给钟姑娘送去。”
沈宜安只抬了抬眼,道:“有劳萧将军,既是一样的,我就不看了。”
萧然点头:“那好,把这个箱子抬到钟姑娘那去。”
闻人决将一切看在眼里,但他并不相信这是自己的意思,虽然担心沈宜安误解,但他还是选择跟着萧然出去。
萧然走到院门口,却没有立刻离开。
直到看见莲香带着两个仆役将箱子扔到了院子里,他才冷冷勾起嘴角,问刚才抬箱子的黑云卫:“知道回去见到大都督,应该怎么吗?”
黑云卫点头:“知道,我们前脚走,公主后脚就把您送的东西扔了。”
萧然离开后,闻人决站在原地,他在想,以自己的性情听到黑云卫如此禀告,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会想到萧然来送东西的时候从中作梗,他只会觉得沈宜安立刻丢了他送的东西,定是对他厌恶至极。内心的自尊会让他从此深埋这件事,再也不提起,更别去问她一句为什么。
看萧然那尽在掌控的样子,前世这样的事情他应该做过许多次。
一个不愿,一个不愿问,自此隔阂加深,他们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
闻人决不敢去想,结局显而易见,他们直到死了,还在互相误解。
他感觉到一阵冷意在侵袭自己的四肢百骸,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梦里发生的事给了他一个提醒,眼下面对萧然,他还是太过被动,他必须尽快解决一切,不能留下任何隐患,尤其是在沈宜安这里。
她最在意的,也许是坦诚。
闻人决下定决心,拖着僵硬的身体起身,却不想床上的人早就醒了,正在看着他。
“我有话对你。”怕自己后悔,闻人决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我恢复记忆了,先前一直在骗你,怕的是你与我和离。”
沈宜安微微一愣,缓了缓才道:“正巧,我也想,我与柳千鸿并无任何私情,我一直把他当做兄长。”
“那你……”喜欢我吗?
闻人决想起自己此刻还是“戴罪之身”,没敢再问下去,但得到沈宜安这么一句话,他已经心中无比敞亮了。
*
快到晌午的时候,沈宜安叫人准备马车,去聚香楼赴柳千鸿的约。
从蘅芜院出来,她就遇上了萧然。
萧然神色温和地向她请安:“长公主这是要出去?”
沈宜安微笑:“嗯,故人相约。”
只一句话,萧然似乎已经猜到她要去见谁,了然一笑:“哦,若是见到大哥,我替长公主告知一声。”
沈宜安敛起笑:“不必,本公主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
见她匆匆离府,半点也不肯拖延地去见别的男人,萧然勾起一丝冷笑。
也好,沈氏之女,本就配不上他大哥,不如趁此断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