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章
霍休在自己的水阁中设下酒宴。
水阁是建在一个偌大的人工湖上, 四面环水,湖中种满了莲花。
可惜, 如今已是深秋, 莲花早就连同叶子一同枯萎, 徒留一片平静的湖水。
夕阳的余光照在湖面上, 波光粼粼,偶有飞鸟轻点水面飞过,点过之处,泛开阵阵涟漪。
一袭红衣的少女走在乔峰和花满楼中间,那双清亮又漂亮的眸子正在四处量着。
湖上水阁,湖边四周皆是树林。
乔峰和花满楼在她的两旁,一左一右,一人英俊刚毅,一人温润如玉, 千岁忧觉得自己可真是太拉风了!
在几人的前方, 是一个瘦弱的老头在引路。
千岁忧问前方的老头, “陆凤来了吗?”
前方的老头并不话,只是一声不吭地引着他们通过九曲桥,到达湖中的水阁上。
霍休果然是个雅人, 水阁之中四面的窗纱都已经卷起,在中间的是一个红木的饭桌, 摆在饭桌前的椅子,椅背上有着精致雕花。
千岁忧对古玩儿这些事情并不精通,但前一天才听陆凤霍休卖一张椅子的钱, 就够一个普通人挥霍八辈子了,不免有些心翼翼。
千岁忧:“听霍休用的东西,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怕不心碰坏了赔不起,我该留在家里等你们回去的。”
乔峰闻言,莞尔地看了少女一眼。
这时,带他们到此间的瘦老头回过头,他的双目十分有神,他的目光扫过千岁忧,笑道:“姑娘放心,我家主人既然请你到此间做客,定然不会与你计较那些身外物的。”
千岁忧望着那瘦老头,眨了眨眼,道:“我不信,此间的主人到如今还鬼鬼祟祟,装作仆人的模样,显然对我们心有防备。他不会与我计较,谁知道会不会其实他是表面一套,背地却是另一套?”
那瘦老头闻言,微微一怔。
站在少女一侧的花满楼也是面带微笑,只见他朝那瘦老头抱拳,笑道:“花家七童,见过霍先生。”
瘦老头仰头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除了陆凤,没有人会认得我了。”
乔峰:“阁下之名,江湖黑白两道,人人皆知,何愁无人不识君。”
霍休闻言,又朗声笑了起来,“丐帮乔帮主,久仰。”
乔峰:“在下已非丐帮帮主,也不是丐帮弟子,阁下不如直呼我的名字,令我来得自在些。”
霍休闻言,眼角微挑。
眼前这个高大年轻的男人,其实是个契丹人。如今大宋与契丹势不两立,他本该在身世曝光后,从此身败名裂。可他并没有,他剑走偏锋,主动坦白身世,并且将前来找茬的西夏一品堂得屁滚尿流地离开了大宋。
自无锡惠山丐帮与西夏一品堂之约后,乔峰在中原的名声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世而一落千丈,反而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休望着乔峰,忽然道:“乔帮主,不,你方才不能成你为乔帮主了。乔峰,你自杏子林中向丐帮自请退位,要去将你的身世查个水落石出,如今怎会到此来呢?”
乔峰微微一笑,“我的身世自然是要查的,不过我为何到了此地来,阁下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霍休摇摇头,“我最爱结交天下英雄豪杰,你又是个人人都夸奖的忠义之人,我想要结交你十分正常。我知道你到了此地,却不代表我清楚你到此地的目的。”
千岁忧望着霍休,嘻嘻一笑,道:“我们是为了找青衣楼的楼主而来。”
霍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姑娘,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我这次要请诸位赴宴,并非是为了什么青衣楼。”
乔峰墨眉微挑,沉声道:“愿闻其详。”
霍休却并不自己为何要请乔峰等人来此,他只是问:“陆凤呢?他为何不来?”
千岁忧弯着双眸:“陆凤去找朱停了,他难得阁下设宴邀请他,他很高兴。但是水阁这个地方,如果朱停能陪着他一起来,他心中会觉得更高兴。”
霍休:“……”
朱停,江湖人称老板,精通各种机关之术。传这世上没有朱停破不了的机关,霍休从未见过朱停,但久仰他独步天下的机关之术。
千岁忧看着周围,水阁建在湖中,四面都是窗户,难以想象这里能有什么机关。
少女看着,不免好奇,问道:“你的水阁中,到底设了什么机关?陆凤你比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是要跟家人吃饭,或许都会藏一把刀在你的怀里。”
霍休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此时此刻,他脸上五官紧绷着,看得出来并不愉快。
霍休:“陆凤竟然连这些话都告诉你们?”
花满楼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只因我们之中,只有他才认得你。你的请帖来得太是时候了,上官大人。”
霍休板着脸,“你什么?我听不懂。”
乔峰望着霍休,徐声道:“花满楼的上官大人,是五十年前将金鹏王朝的财富带走之人,叫上官木。”
霍休闻言,愣了半晌,然后叹息。
“你们果然是一群聪明的年轻人,我本还想等陆凤到了之后,逼他许下承诺永不插手金鹏王朝之事,并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永不外传,就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千岁忧站在乔峰身旁,脸上的神色很是怀疑,“在我们知道了你和金鹏王的关系之后,你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霍休点头,“不错,只要你们聪明识相,我当然会放过你们。你们知道的,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多久。当今武林虽然人才济济,但像你们这样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我是个惜才之人。”
乔峰:“你邀请我们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你了?”
霍休点头,“丐帮不亏是天下第一大帮,无缝不入。我年轻时的事情,甚少有人提起,即便是提起,不过也是随口一问。但大智分舵的舵主,忽然召集了分舵弟子,要听我年轻之时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奇怪的。”
霍休的话稍稍停顿,又徐声道:“更何况,乔帮主不是前两天才去将这招人喜爱的姑娘,从上官飞燕手中带出来吗?”
乔峰只是笑了笑,并未话。
他们并不意外霍休认得上官飞燕。
这当然不意外,因为昨晚千岁忧和木婉清快要睡觉的时候,上官雪儿那个姑娘火急火燎地一脚踹开她的房门,她发现了了不起的东西。
姑娘手里拿着一粒弹丸大的东西,跟千岁忧那是上官飞燕收到的情书。
那个弹丸大的东西,其实是上官飞燕特别制成的。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纸,遇水会自动缩成一个球,看着并不起眼。可如果放在烛光下烤热,那一个球就会自动松开,可以展开成一张纸。
那张纸上,是一个男人给上官飞燕写的信,落款是个霍字。
谁也不能保证落款是个霍字,就能那是霍休。毕竟,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也姓霍,并且年轻英俊,还是天禽老人的孙子。
可谁让上官飞燕的尸体附近,留下了青衣楼的人独有的信物呢。
天禽老人是江湖天边的传,武功高声望高,他的孙子要是办一个什么青衣楼,估计不用武林中人去声讨,天禽老人头一个把他的腿给断。
而且青衣楼建立已久,背后庞大的财力,并不是一个帮珠光宝气阁工的霍天青能杠得住的。
最关键的,是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除了绵绵情话之外,还有提及当年金鹏王朝剩余两份财富在何人之手,等陆凤和花满楼上当后,那姓霍之人又指点上官飞燕要如何将两人哄得团团转。
四大家臣,上官瑾已经去世。
剩余三人,其余两人一人是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一人是峨眉派掌门人独孤一鹤。这两人在关中名声如日冲天,定然不想昔日背叛旧主的丑事被翻出来。
巴拉巴拉。
信上所言之事,的都是如何对付阎铁珊与独孤一鹤,对令一个旧臣却绝口不提。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句话——
“此事得成,吾之飞燕便是楼主夫人。从此往后,武林黑白两道,人人敬畏你。天下之大,任尔翱翔。”
……
将手中的线索整一整,理一理,也就不难猜出霍休就是当年的上官木。
毕竟,五十多年前的年轻人,如今也该是七老八十的年龄了。七老八十的姓霍老头,有财富有心机,还怕自己如今拥有的名声会毁于一旦……这样的人,除了霍休,还能有谁。
此时天色已晚,水阁中的蜡烛已经被人点着。
千岁忧将扣在手掌心的一个球取出,放在烛光之上烤了片刻,随即展开递给霍休。
千岁忧:“上官飞燕也算是个聪明的姑娘,可她居然对你言听计从,真是令人意外。”
霍休并未接过千岁忧递过来的纸,他慢悠悠地坐下,甚至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年轻漂亮的姑娘,总会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男人都该为她折服。”
“但她确实是个十分聪明又有魅力的姑娘,七童,你是吗?”
花满楼听到霍休的话,并未动怒,“可她已经自食苦果。”
霍休:“对啊,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她仰慕我,我是她的英雄,她谁也不爱,谁也看不上,唯独为我痴狂。我年纪大了,确实比从前更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可我并不喜欢一个处处算计我的年轻姑娘。”
“你手中的信件,是我写给她的。那信件是我用特殊药水泡过,只看一次便会化为灰烬,什么也不会剩下来。可这年轻的姑娘,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将它保存下来。她嘴里虽然仰慕我、为我痴狂,可她却时时都留有后招。她若不死,等拿到金鹏王朝的财富字后,或许下一个被她算计的人,便是我了。”
千岁忧听了霍休的话,颇为无语。
她转头看向乔峰,男人面沉似水,并不言语。
千岁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这么高来高去的,心里不觉得累么?”
霍休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姑娘,你不身在其中,又怎知这种乐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自以为我会被她迷得七荤八素,又怎会知道我早已洞悉一切,只等着她往坑里跳?”
千岁忧默了默,语气不以为然,“可你也不是没被她坑,我刚才拿出这封信的时候,你虽然无动于衷,可是心里明明很震惊。”
霍休怒斥:“胡!”
千岁忧神色无辜,她歪着头,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我才没有胡,你一定很得意自己发明的药水,所以将自己的家底都在信上交代了,还告诉她要怎么令花满楼和陆凤上当。你一定觉得她看完了之后这张纸就会化为灰烬,否则像你这么心翼翼的人,又怎会将那些话写出来?上官飞燕纵有美貌,可她的名声并不好听,她知道了你的底细其实也无妨,他日你翻脸不认人,她即使知道你的底细,也一筹莫展。毕竟,谁会相信一个满嘴谎话的女人呢?”
在别人看来,上官飞燕不过是个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有美貌有手腕,但不自量力。富甲天下的霍休何许人也,又怎会爱上一个年方十八的女人?更何况这女人,还是个十分不检点的女人。
上官飞燕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想法设法将霍休的信件保存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话未必有人会信,可如果有霍休的亲笔书信,又另当别论。
那化为一个药丸大的球,除了她的妹妹上官雪儿知道怎么开之外,别人都不知道。
千岁忧十分不解:“其实你也知道,上官飞燕并不是那种安分的人,她很有野心。但她有野心对你来不好吗?你这么老了,早晚是死的。你死了之后,她不定还能帮你把青衣楼发扬光大,令你千秋万代被青衣楼的人香火供奉呢。你们真的是天生一对,你杀她做什么?”
乔峰:“……”
花满楼:“……”
霍休显然也是被千岁忧那怪异的言论弄得一愣,他看向千岁忧,目中饶有兴味,“哦”了一声,“怎么?”
千岁忧:“你如今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名声。上官飞燕虽然把你的信件保存着,留了一手。可她是个聪明的人,鱼死网破肯定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你都一把年纪了,很快会死,你死了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楼主,名正言顺的楼主总比夺来的楼主更令人信服。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一定也会顾及你的身后名,毕竟,她是你的遗孀啊。”
霍休笑了,“这么,她的死,倒成了我的损失了?”
千岁忧:“那可是你自己的。”
霍休:“古墓派的千岁忧,是么?当今武林真是代有才人出啊。但像你这样招人喜爱的姑娘,总是很容易红颜薄命。”
乔峰闻言,眉头微皱了下。
他上前两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前方老头对少女的凝视,沉声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识破了你的身份,为何还要在此等候我们?难道不怕我们不来吗?”
霍休闻言,哈哈大笑:“因为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总是年轻气盛。你们即使知道我在水阁设宴是一个局,也一定回来,你们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就像上官飞燕一样。”
千岁忧从乔峰身后探出头去,那双明亮的眸子瞅了霍休一眼,反驳道:“胡,我们跟上官飞燕怎么是一样?君子坦荡荡,我们都是坦荡之人。我们之所以来,并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只是想来看看,五十年前的上官木,如今的霍休,到底是多么厚颜无耻的人。”
花满楼微微颔首,温声道:“以青衣楼之能,怕且是我等不来,你那一百零八座楼的人,挖地三尺也得将我们挖出来。”
霍休此时已并不在乎眼前的几个年轻人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慢慢地品尝着杯中的美酒,叹息着道:“我本来想再跟陆凤喝一次酒的,可惜,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
此时的霍休,不再是富甲天下的首富,也不是青衣楼第一楼的楼主,他是五十多年前一个古老王朝的旧臣,上官木。
当年的四大家臣,并不只有霍休,除了留在金鹏王身边的上官瑾之外,另外还有三人,其中一人是霍休,其余两人分别是珠光宝气阁的阁主阎铁珊和峨眉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
这四大家臣护送旧主金鹏王到中原来的时候,确实是还抱着要复国的梦想。
他们没想到,他们带到中原来的王子,其实是个只对风花雪月有兴趣的人。金鹏王到了中原,他们在隐居的地方盖了宫殿,请了许多仆人,希望这些能令失去故国的王子早些振作,重整旗鼓,带领他们杀回去,将失去的王朝夺回来。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四大家臣带来的金鹏王,是个肚子里只有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风雅之人,要他复国,比要了他的命还痛苦。
金鹏王只想享乐不想收复故土,跟随他而来的四大家臣,除了金鹏王的舅舅上官瑾之外,其余三人都离开了他。
“你们要知道,只要是个男人,心中都会有志向。我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依然还有着自己的目标。可当年的王子,正值壮年,却天天贪图享乐,从不提及何时该要利用我们从故国带出来的财富,招兵买马。他总是以为这些钱都很容易挣,花钱也花得特别厉害。”
“金鹏王住的地方你们都看到吧?那样的宫殿,该要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建起来?可他从来不在意,他也不问钱从哪里来,花了之后没钱了,该要怎么办。”
“我挥别故土追随他到了中原,并非不是想像他那样,终日躲在一个山林之中,当个只知风花雪月,不思进取的废物的!”
作者有话要: 千岁忧问霍休:你听过一句话吗?~O(∩_∩)O~
霍休:什么话?
千岁忧:反派死于话多~(^o^)/~
霍休:……导演,我要换剧本!!
导演:不行,你必须要死于话多 = =
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