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有话:魏临:历尽千帆归来,我仍是哑巴。
屋内焚香环绕,淡淡的檀木香娉娉袅袅弥漫在空气中,林青玉睡得极沉,他担惊受怕半月多,从未睡过一个好觉,独自上京的这些时日,更是与风餐露宿没什么两样。
现在他觉得身下的被褥又香又软又暖和,他像躺在绵柔的云朵里,整个人都飘飘然的不肯醒来。
香甜的梦中忽然闯入一团黑影,他卯足了劲去瞧,终是分辨出从远处而来的墨色究竟是谁,棱角分明的脸,漠然的眼,猝然撞进他的视线,伴随着一声冷硬的将此刁民拿下,林青玉像是被当头一棒,吓得猛然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帘帐,他眨眨眼,略显不安地坐起来,一动,就有侍女迎上来,弯腰将注满水的铜盆捧在林青玉面前,柔声道,“请公子梳洗。”
那铜盆颇有重量,侍女端得手腕微微发颤,林青玉连忙下床,想要接过铜盆,侍女吓得几乎要跪下来,“奴婢不敢劳烦公子。”
林青玉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也不勉强,他发觉自己换过干净的衣物,就连头发都是干爽的,想来在他昏睡的过程中有人替他整理过,他心中疑虑,但还是绞了湿布擦了把脸,同时环顾起周遭环境来。
他身处一间颇为华丽的厢房,桌椅皆为价值不菲的红木所制,壁挂书画,地落花瓶,鲜嫩欲滴的柳条徐徐垂下,在秋日这个时节,竟有这样新鲜的柳枝,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即使是自幼见惯好东西的林青玉也不禁感慨这厢房的处处精细。
他擦了脸,局促地问,“这里是哪儿?”
侍女端着铜盆,仍垂着脸,恭敬应答,“回公子,我家主子是魏临魏大人,这儿是魏府。”
尽管心里已有预感,但林青玉还是怔了一瞬,他不由得想起昏迷前魏临冷漠的态度,惴惴不安,“你家大人现在可在府内?”
“公子一醒,奴婢就差人去回了,想来大人现在正过来。”
林青玉点点头,一想到即将要见到魏临,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
他看着侍女退了两步,才转身出厢房,这才觉摸出点不寻常,从侍女的行为来瞧,魏府的规矩甚是严格,可在林青玉的印象中,魏临从不是苛刻下人的主子,如何会叫底下的人畏惧至此呢?
他轻轻叹口气,因为不安,在厢房中来回踱起步来。
不多时,他就听见外头有动静,似乎是刷刷刷跪倒了一地的人,林青玉走到窗前,开窗缝一看,只见魏临威风凛凛从院门行来,而原是在院内侍候的六个奴仆皆伏地而跪,极为谨慎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悄然合起了窗,静候魏临进屋。
房门开,林青玉看着挺拔的墨色身影踏步而来,魏临以前不爱穿黑,但两次再会,魏临皆是一身尊贵的黑色锻袍,他本就气质凛冽,这样的扮,愈发显得难以接近了,也让林青玉觉得陌生。
魏临亦在注视林青玉,一年未见,两人身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成了四品大理寺少卿,一个家族落魄不负辉煌,昔日轻松时光不再,有种物是人非的落寞感。
林青玉有很多话想问魏临,问他这一年过得如何,问外界的传闻是不是真的,问在街上为什么要装不相识把他捆起来,问他知不知道林家的变故,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反倒是红了眼圈。
这一路的艰辛不为人道,如今终是见到相熟之人,林青玉只觉苦尽甘来,他鼻头动了动,哽咽地喊,“魏临。”
这一声魏临时隔太久,久到像是在梦中的呼唤。
可魏临并没有给他想要的反应,只是瞧着他,抬步上前。
也许是魏临的眼神太冷,林青玉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晃眼,魏临就来到他的跟前,他比魏临稍矮一些,魏临微微垂眸落在他瘦削的面颊上,终是开口,“你瘦了许多。”
林青玉喉头酸涩,像吃了十斤橘子,差点因为魏临这句话就要掉下泪来,可他终究不是从前那个一遇事就用眼泪解决的林青玉,他咽下酸楚,嗫嚅道,“我饿瘦了。”
魏临表情有一瞬的软化,“我让下人传膳食。”
林青玉好,他近乎逃避地不去想那些萦绕在心头的疑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魏临维持现下的平和。
膳食很快传上来,荤素皆有,大鱼大肉,油水充足,林青玉见了美食,本该是欣喜的,可这一路见得太多贫苦人家,啃草皮,吃树根,就连他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抵达上京,而如今在魏府,却能享受这般奢侈的膳食,这样的落差叫林青玉迟迟不能动筷。
眼前一切,无不在提醒他外界所传言的真实。
魏临坐在他身旁,见他呆愣坐着,亲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林青玉碗里,轻声,“你最爱的大盘鸡。”
林青玉笑了笑,“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常去春风楼,那时你瞧不起我好吃懒做,我却还总是缠着你。”
谈起从前,魏临总是多几分生气的,他沉声道,“我从未瞧不起你。”
林青玉把柔嫩的鸡肉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 魏临着,又拿银筷夹了五六样膳食到林青玉碗里,很快的,空荡荡的瓷碗就堆起了一座山。
林青玉味同嚼蜡,把东西一点点往嘴里塞,塞到两腮都鼓囊囊的,一个不注意,滚烫的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爬,濡湿了一张脸。
魏临挥手屏退所有下人,才捏住林青玉的下颌往上抬,露出林青玉满是热泪的一张脸,他注视着林青玉,冷然的面色终有一丝动容,“不喜欢这些吗?”
林青玉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啜泣着含糊道,“因为太好吃,才哭的。”
魏临终是露出笑意,轻轻擦拭林青玉的眼泪。
林青玉努力把一嘴的东西咽下去,泪眼朦胧地看着魏临,终于有勇气发问,他虽哭过,但声音还很清明,“他们的是真的吗?”
魏临捏着林青玉下颌的力度一瞬收紧,仍面不改色,“什么?”
林青玉弱下去,“你和蒋家……”
魏临松开手,直视林青玉深色的眼瞳,“是真的。”
道听途绝比不上当事人正面承认来的击大,林青玉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道,“那蒋家身为外戚蔑视皇室,作恶多端,蒋望胥更是玩弄权势,目无王法,你……”
“我如何?” 魏临亦站起身来,淡然地接了林青玉的话,“你也想我认贼作父,为虎作伥?”
林青玉神情一凝,他心中万番不愿这样猜测魏临,更是愿意为魏临找借口,他一把攥住魏临的手,急道,“你有苦衷,是不是?”
“哪有那么多苦衷?” 魏临手一转,反握住林青玉的手腕,倒是无声笑了笑,“青玉,天子脚下,没有权势寸步难行,我所追求不过钱权,既然蒋家能给我想要的,我认了义父、投靠蒋家又有什么不妥?”
魏临得这样风轻云淡,林青玉看不出他有一丝作伪,不由急道,“不对,你绝不是贪恋钱权之人!”
“你我不过相识三年,怎知我究竟是何等人?” 魏临厉声反问,紧紧把林青玉攥在手心,“青玉,离开京都吧,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林青玉眼圈滚烫,狠狠挣开魏临的手,“我在哪儿,不用你管。”
魏临见林青玉胸膛起伏,显然是气得狠了,这才轻叹,“我不管你,这京都有谁能管你?” 顿了顿,他咬牙道,“难不成你想去找楚衍?”
“京都这样大,我不信不依靠你们,我活不下去。” 林青玉瞪着眼,抬步就要走,赌气道,“多谢魏大人招待,民就不多做叨扰了。”
魏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把他拉回身侧,似是拿他没办法了,“青玉,这外头没你想象的太平,你且待在府内,哪儿都不许去,你要找谁,做什么,告知我即可,我定为你办到。”
林青玉终是想起来京都的目的,渐渐冷静下来,他抬眼看魏临,“我为了兄长上京,兄长得了顽疾,只有圣医陈参能救得。”
魏临冷硬的面色松动,颔首,“我为你去寻。”
两人一番争执,这会子安静下来,都有些惆怅。
魏临轻抚林青玉的手,“林家的事我听闻了,传到我耳中已来不及……”
再多的言语解释都显得苍白。
魏临不禁咬紧了牙,似是在隐忍着什么,又归于沉默。
林青玉垂着脑袋,他从不怪罪魏临,京都山高水远,怕是消息传到魏临耳朵时,他已在贺家了,何况魏临即使提早知晓,也并无力挽狂澜之力。
魏临缄默许久,轻叹一声,嘱咐林青玉待在府中后,抬步欲走。
林青玉等他走到门前,轻声却坚定道,“魏临,不管他人如何误解你,我绝不信你会同流合污。”
魏临脚步一顿,并未回头,留下冷然一句,“你看错了人。”
林青玉浑身疲软地坐回椅子上,望着满桌已经凉透的美食,心中悲戚。
他有多思念魏临,这次相见,就有多难过,可即使魏临亲口承认与蒋家关系,他仍觉得那并非魏临自愿。
兜兜转转,众多人事物皆面目全非。
唯魏临依旧不愿开口向他解释一句这点,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