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为什么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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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雪淹没了茗州原本的平静。

    一夜之间, 各大网站和新文上全部都报道了这场雪,就跟平民蹭明星热度似的,茗州也要蹭一蹭这场雪的热度。

    大家都是南方狗, 见到雪的次数屈指可数。

    附中贴吧,除了讨论这场雪,还讨论在雪地里雪仗的那四个人。

    以及那对公认的学校CP。

    第二天,高三的同学们紧张地备考期末考试,现在学校已经全体停课了, 每次上课都是随堂考试,考完之后随堂讲。

    早读课没了平日里嬉笑活泼的语气,只有念经似的读书背书, 无趣至极。

    不知道是不是下过一场雪后,那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氛围感,就像语文阅读理解里面的一样,天气和环境能够渲染出人的悲伤心情。

    表达了抑郁和难以抒发的壮志豪情。

    不过没关系, 等到高考完了之后就可以去老家再看看奶奶,高考过后他一定会考一个特别好的大学,然后让奶奶开心很久。

    不定还能接奶奶来城里玩一趟。

    林楷对亲人没什么牵挂, 奶奶就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江昀捏了捏林楷的手:“熬过这个学期, 下学期高考完了会稍微舒服一点。”

    林楷转头看着他:“因为毕业了呗。”

    “也不完全是。”江昀, “咱们本来这个学期有一个成人礼,但是学校领导好像怕我们影响高考, 直接挪到毕业典礼当天一起去了。”

    其实成人礼具体要怎么做,林楷也不是很清楚,他觉得大致就是走走花路,颁个奖什么的,意思意思就成了。

    不过江昀却:“成人礼是每个班都要表演节目的, 按理来上个学期就应该统计每个班表演什么,后来挪期了,学校也没有在意这件事。”

    “你确定我们高三毕业之后真的能再来一次成人礼?”林楷有点怀疑,毕竟考完了高考,大家集体荣誉感估计瞬间就一哄而散了。

    但环境和氛围都很压抑,真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走廊上高跟鞋笃笃笃的声响逐渐变得突兀,三秒后,教室的门猛地被推开,程璇裹着一身冷风喘着气,神色有些严肃地看着林楷。

    “林楷,跟我走,现在就出校门,你爸爸现在在门口等你。快走,别多问。”

    林楷茫然地抬起头。

    林建民在门口等他?

    “你爸在门口等你,今天的随堂考你不用考了,直接回去。”程璇。

    江昀看着程璇的站着的方向,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他试图从程璇的表情里找出些讯息,但收获甚微。

    程璇看了一眼同样茫然的同学们,皱眉道:“你们背你们的,林楷跟我来,快点。”

    林楷站起身,程璇又道:“把要带的书也带上,可能这次去的时间有点长,你空的话能复习多少是多少吧。”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班级的,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的状态,不明所以。

    而程璇像个姐姐一样,在旁边安抚地拉着他的手:“等会儿上车好好坐着,什么都别问,等到了那边你会知道的。”

    到了那边?

    去哪里?

    为什么不可以问?

    林楷不明白。

    林建民的车停在校门口,偌大的停车位只有林建民那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程璇把他送到车上,林建民客气和程璇道谢。

    窗户摇上后,林建民什么也没,开着车便带他走了。

    他们在不久前还吵过架,如此平静的相处模式让林楷觉得有点诡异。

    平日里林建民见到他总要讽刺几句有的没的,今天却特别安静,让人感觉一切都非常反常。

    高架下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很长,林建民停下车,突然道:“你妈去公司里帮忙看着了,林宇祯要上学,高中没法落课,今天就只带你一个人。”

    好久没听见林建民跟林楷“你妈”两个字,林楷一瞬间愣了会儿神,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他的是邱雪娉。

    “……嗯。”林楷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去探望一个人。”绿灯亮了,林建民把车发动,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相比于以往已经异常好脾气地道,“时间有点久,你闭会儿眼睛吧,别等到了那边你没精神话也不会讲。”

    林楷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人对于未知的东西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但他会习惯性听话。

    林建民车开得很稳,车上了高架就不会停,维持着一个恒定得车速,耳畔擦过去的风撞着玻璃窗,呼呼地催人入梦。

    车微的颠簸让人短暂地感到安逸,林楷觉得等会儿去探望的那个人也许和林建民关系很好。

    这段时间高三的高强度练习实在让林楷有些撑不住,他侧头靠在椅背,困意席卷上来。

    车上一片寂静,林建民一言不发,驾驶着汽车从树林呼啸而过,周围的场景从城市变成了乡野,湖边的芦苇沉甸甸地低着头,像为什么事默哀。

    这村子与世隔绝,以往很少有汽车进来,林建民把车开过去的时候,在家门口干活的人们停下动作,朝村口张望。

    车开过一座石桥,停在路边空旷的位置,渐缓渐止。

    “到了。”林建民。

    林楷睡得很浅,几乎是林建民刚开口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怔愣地看着这个地方,这个熟悉的村子,他前不久刚来看过的那个奶奶。

    他忽然有一种心慌的感觉,那个奶奶的家门口来了很多人,倚靠在院子的石门旁,交头接耳地谈论,不时看向屋内,好像都在围观着什么。

    “下车。”林建民。

    林楷开车门,喊住他:“爸,我们……”

    “别往下问。”林建民不耐烦地断他,把车门锁了,推着林楷进屋去,“我们都是外人,外人就别多管闲事,进去自己看就知道了。”

    今天奶奶的几个孩子全都回来了,很多年不见,林楷印象里的人都变了样子。

    他们笑着客气地和林建民寒暄,指着林楷问是谁,林建民简洁地介绍了一下,让林楷一个一个叫过去。

    靠在长桌边一位五六十岁的妇女磕着瓜子,吊着嗓子地了一句:“哟,这是林家的孩子吧?都长这么大了?”

    林楷愣愣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林建民假惺惺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和人家抱歉:“这傻子……他太久不来了,估计都不认识了,来,这是你方姥姥,这是杨阿姨和顾叔叔,这是……”

    他一个,林楷喊一个,麻木没有感情地一个一个叫完。

    有人:“林哥,你这儿子生得和你一样,长得俊,随了你。”

    林建民听得开心,嘴上却谦虚道:“那哪儿能啊……哎,这孩子就是不上进,事事都要人操心。”

    林楷静静听着,站在一边没有话。

    林建民咳了一声,低声问:“瑛子呢?怎么没出来?”

    那人努了努嘴,声:“房间里呢,老太太中风这事出来,多少都有点心里不舒坦……那老太太养了他们大半辈子,也就这一个孙女对她能好一点。哎,可悲啊,可悲……”

    林建民也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养了窝狼崽子,都没有心啊,老太太命太苦了。”

    那人挤了挤眼睛,示意不好。

    房间的门开了,一屋子窃窃私语的人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过去。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长相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过,眼眶有些发红,但她还是对着大家硬挤出了一个笑容。

    “瑛子出来了。”

    “瑛子还好吗?”

    “老太太现在怎么样?”

    那个被叫做瑛子的女人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

    转过头看到林楷和林建民,那个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是……楷吗?”

    林建民短促地皱了下眉,有些不满意她没有和以往一样称呼自己为“林哥”,但这种特殊场合他没有失了面子,拍了拍林楷,示意他答话。

    多年不见,人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林楷拘谨地道:“瑛子姐好。”

    “时候我抱过你,你大概是不记得我了。”瑛子冲他友好地笑了笑,“要进来看看奶奶吗?”

    林楷看了一眼林建民,林建民没有话,应当是默许的,别人家这么喊他儿子去,理所当然是该去看看的。

    瑛子侧身让他进房间:“来吧。”

    在场所有人看着林楷,惊奇这个男孩和老太太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渊源。

    村里的人爱多想,爱嚼舌根,不定这桩事过后又会被编造成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然后在这个村子里大肆传扬。

    林楷一心只有奶奶,他无视在场所有人好奇的目光,跟着瑛子进去。

    这个房间他十几年没再来过,和以前一样简陋,靠墙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林楷视线往床上一瞥,整个人猛然一颤。

    奶奶躺在床上,被子没有盖,只搭一角在被子上,衣服掀至肚子,皮肤溃烂的地方已经发黑,清晰可见。

    看着很疼,但又好像不是他能理解的那种疼。

    奶奶看到他了,歪着一边嘴对他笑,压抑着痛苦,好像也很喜悦。

    “奶奶。”林楷轻轻喊了一声,喉结滚了下,看向瑛子,眼神有些无措,“瑛子姐……”

    瑛子是老太太的亲闺女,照理林楷不应该叫老太太为“奶奶”,好像在瑛子这里平了辈占了便宜。

    但瑛子从就喜欢林楷,把林楷看做比亲弟弟还亲,之前听林楷常来陪奶奶,不免对他生出更多好感。

    她把房间门关上,外面探头探脑的人们被档在了门外,隔绝了闲杂人,瑛子看着床上看起来心情很好的奶奶,轻叹了口气:“听隔壁家的孙姐,奶奶上次下雨天出去散步,出门被石头绊了一跤,半边中风。”

    林楷道:“那中风了为什么会这样?”

    瑛子顿了顿:“没有人过来照顾他。”

    她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而且也并不是他的那些亲人们告诉的她,还是邻居来老奶奶家做客的时候发现老奶奶家门不开,喊了也没人应。

    林楷问:“她那么多儿子都不来照顾他?”

    瑛子有些慌张地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嘘,奶奶的几个儿子都在外面,别给他们听到了。”

    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并没有因为林楷的这一句话而生出什么异常反应,她转过头,压低了声音道:“楷,有些事你可能不能理解……外面的这些人都巴不得老太太死。”

    林楷脑子里一直走在钢丝上的人突然晃了一下,他不可控制地往某个方面去想。

    他再次茫然地看着瑛子。

    “他们会嫌老太太麻烦,会一年到头,春节也难得回来。”瑛子看着奶奶缓缓道,“人老了,干什么都不利索,摔了一跤更迟钝了。”

    她靠着墙慢慢着,看起来有些懊丧。

    “我的工作在医院,领导不让请假,他们这些能请假的不愿意回来。”

    这个村子是落后的,村子里生活的人很少奢望去什么外面的世界,在所有人都觉得念书不能当饭吃的时候,老太太逆着大众的想法,一个人把孩子们抚养长大,给了他们最好的教育,然后把他们送出这里。

    孩子们去城里工,上班,前几年孩子们恋家,还想要回家来看一看,后来自己成立了公司开了厂,吃到了山珍海味的甜头,渐渐忘记了很远的地方有个老人一直在等他们回家。

    “人到快死的时候就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了。”瑛子,“他们前不久去送老太太去医院,了十支蛋白进去,应该……也算是好心吧。”

    林楷搓了搓奶奶粗糙的手,他担心瑛子下一秒会继续什么,他有些发抖,又忍不住去问:“那现在呢?”

    回答他的是很长的安静,林楷不敢回头去看,良久,瑛子哽了一下:“他们……只要七天不吃东西,人就……就快了。”

    林楷的手指猛然收紧,他望向瑛子:“开什么玩笑?”

    这个村子的人观念封建,男人为主,女人地位低下,一个家里只要是男人的话女人永远不允许反驳。

    女人以没有知识为尊,以照顾男人照顾得好为优。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这里的规矩。

    女人不可以反驳男人,辈也不可以逾矩来教训长辈。

    瑛子偏偏两样都占了,她是老太太的孙女,在家里根本就不上话。

    有时候就算了,不免还得遭到一顿谩骂。

    瑛子偏过头去,哽咽着不能话,她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罐蜂蜜。

    “我也在救……”她低着头,哑声道,把罐子递给林楷,“我还有这个……”

    上面贴着一张绿色的标签,纸上黑字是瑛子写的,为了提醒自己,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字。

    ——每天一勺。

    人的理智轰然坍塌。

    他们要一个人死,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而这个人是生他们养他们,对他们胜过对自己的亲生母亲。

    林楷死死盯着那张纸,眼睛发红。

    不知道什么情绪让林楷猛地站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撕声吼道:“所以就让她这么躺着,让她活活饿死?!”

    外面谈话的人声戛然而止,林楷听见了一个人|大步走过来的声音,房门被猛地撞开,弹到墙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咚”。

    林建民瞪着眼睛,怒指着林楷:“让你进来看人,你吼什么!”

    林建民把门踹开的同时,外面乌压压的人群集体围了过来。

    看戏的,凑热闹的,眼带嘲讽的,带有鄙夷的……一千个人,一千种姿态,一千种表情,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拥有同情。

    林楷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外面的那些人,他咬牙道:“你们嘴上功夫厉害,得好听,不要让她受罪,其实是自己嫌麻烦,不想多给什么手脚。”

    人到老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身体内的十支蛋白够老奶奶存活一段时间,可是人不进食很难受。

    不管怎么样,这就是杀人!

    但最可悲的是,世界上根本没有办法能够让老奶奶返老还童。

    外面站在一起的几个人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你们为什么不救她?”林楷问,“她不是你们的母亲吗?”

    林建民回头看了一眼,道:“别人家的事,你插什么嘴!”

    “真的不救吗?”林楷眼里掩盖不住悲伤,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背后溃烂就去处理啊!去医院看啊!能活一天就是一天!你们不就是觉得人死都快死了做这些也都是浪费钱的事么?!”

    林建民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跟林楷道:“过了,这是人家的事,你别管!”

    “爸。”林楷忽然转向林建民,“你让我别救别管是不是意味着你以后出点事,我也可以跟他们一样?”

    林建民的脸色阴沉到吓人。

    “你们这个村子里的人是没有法律了吗?你们的人心呢?你们把她的养育之恩放在哪里?!”

    林楷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触及的林建民的雷区,他手指发着颤,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你们就是在杀人,你们就是……”

    “啪!”

    林楷脸上重重一疼。

    “林建民……”他猛地抬头看着林建民,猛地一拳了上去,“你他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