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情窦初开(四) 他得学着长大
忽觉灵台清明,一道电光飒然落下,“咔”一声,破了他原本当局者迷的困境。
天灾,即洪涝干旱,天雷地火等;人祸,则是刀兵杀伐,在这些人力所不能及的力量面前,任何封印都将毁于一旦。
近百年前,昆仑山脉曾有过一场大的地动,引起方圆数百里大规模雪崩,那一次,黄泉海大封就有了松动的迹象,其下关押的魔族蠢蠢欲动,若不是正道反应很快,强硬镇压,那么那次天灾会演变成一场人间浩劫也不定。
后来,迟鸢之所以有机会逃出黄泉海,就是因为天降雷劫,损坏了大封,虽然天疏宗有及时修补,但困住的只不过是她的一部分魔将,南君本尊还是溜了出来。
柳明岸尚在些别的什么,感觉到身边没反应,回眸一看,吃了一惊:“长青,你怎么了,为什么这副表情?”
叶长青不答,轻轻抬起左手,竖在二人之间,凝重的面色和微攒的眉心,昭示着他现在需要些空间来独自思索。
柳明岸识趣地住了口。
一刻钟后,叶长青长出一口大气,之前的郁结一扫而空,重新找回明媚的笑容,侧过脸,道:“师兄,多谢你提点,我终于想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崭新道路。”
柳明岸茫然:“你想到什么了?”
“哈哈,就你刚才的嘛,我之前一直都在纵向深究,一门心思想要弄明白这个封印具体是什么,以及有没有这样子的先例。”
叶长青整个人像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通体顺畅:“我却从未想过横向去挖掘一下,看看用什么东西能够强行开封印,而不毁掉受封者本身。”
柳明岸简直被他吓了一跳:“可,可这也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叶长青伸个懒腰,拧拧手腕活动筋骨,半个时辰前,他被击得支离破碎的自信心,此时又原封不动地拼回来了。
“师兄,放心吧,我有分寸,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不会贸然尝试,毕竟辰是我徒弟,我疼爱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真的伤他?”
柳明岸看他霍然站起,扑扑簌簌地拍身上的灰尘,犹疑不定地问,“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叶长青低着头,理平了被压褶的袍角,理所当然道:“去戒律馆上交损坏山中草木的一百金罚金,然后领十棍子啊!”
“……”柳明岸无言片刻,叹了口气,“我逗着你玩儿呢,怎么还当真了?罚金什么的是事情,十棍子挨着可绝对不舒服。”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别人也不会知道有这么回事。”柳明岸身为一派掌门,这种徇私舞弊的动作,做起来到底有些不适应,当下垂着眼眸不敢看人,只昧着良心建议,“长青,你就当没发生过,就……就不要去了吧。”
一边要以身作则,一边又舍不得师弟挨,他这副监守自盗,又浑身难受的样子,啧,当真好别扭。
叶长青见着,心里暖乎乎的,就像犯了事的熊孩子被熊父母护在身后,明明知道是自己的不对,可还是会为这份任性所动容。
他俯身,挽着师兄的胳膊,笑吟吟道:“师兄,我知道你疼我,不忍心看我挨,没事,我曾经威风的时候,再多的棍子都受过,这就十下而已,问题。”
后者还是觉得哪里不得劲,懊悔地摇了摇头,叹:“可是,可是……哎,这事都怪我。”
叶长青拉着他站起来,殷勤地上下掸去尘土,笑道:“师兄,你从前教我,君子慎独,现在可是我们两个人呢,不更得注意一些?”
行吧,把从前自己教他的东西都搬出来了,这还能什么呢?
柳明岸掀起眼皮,无奈地看他一眼:“是是,是我这个掌门师兄太过自私,净想着包庇自己人,没有你顾全大局,严于律己。”
叶长青连忙谦虚:“哪里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掌门师兄,是我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人做梦都得不到呢。”
他这卖乖话一套一套的,柳明岸仅有的那一点不悦也露不出来,妥协之下,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既然这么懂事,那那十遍弟子规是不是也不能少了?”
他故意的,因着叶长青少年时候,最怕的就是被捆在禁闭室里抄书,每次宁愿挨,也不愿意劳动那双金贵的爪子写字。
不料,这一次,倒不一样了。
叶长青正在为他摘掉发丝间夹着的桃花瓣,闻言,悠悠闲闲道:“抄,当然得抄。”
“嗯?”柳明岸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居然也有主动抄书的时候?”
“嘿嘿。”叶长青笑两声,语气十分讨好,“师兄,我抄完了你给我看看呗,给我提点提点,哪些字需要好好练习,以及怎么练习,行不行?”
“……”柳明岸心你难道不是所有字都需要好好练习吗?但还是没忍心太击他,淡淡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怎么转性了,受什么刺激了?”
叶长青站在他身后,两指拈起一瓣红,放到唇边轻轻一吹,看着它了数个旋,随风飘到验灵泉中,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怎么能叫受刺激了呢?”
乖乖,我当然不能,是因为有了个书法水平碾压自己的徒弟吧?
柳明岸知他有自己的九九,会心一笑,不再追问。
此时,两人心情俱是不错,并肩下了台阶,闲聊笑着,一同往清心谷的出口传送法阵走去。
叶长青眼尖,走着走着,忽然在一棵大树后看到个东西——
“诶?那是什么?”他走上前,弯腰捡起来个油纸片,前后翻转着看了看,而后又抹下一点碎渣来,搁到鼻子底嗅了一下,惊愕道,“这里怎么会有徐林记九黄饼的包装纸?”
柳明岸跟上来,看了一眼,无语——这子爱吃,他知道,但爱吃到这个地步,他也真是没有想到。
“你不至于喜爱这家点心,喜爱到看着人家的一张废弃的包装纸都要舔一舔吧?”
叶长青却没搭话,盯着那尚沾着油酥皮渣子的纸片,若有所思,少倾,蓦地一惊,五指收紧,给它揉成一团。
“糟了。”
“怎么?”
“这,这是……哎!”唉声叹气半晌,叶长青也没出个所以然,攥着那纸片,跟攥着刀子似的,丧气道,“师兄,你的哈巴狗借我用用。”
“?”
“就,就是,那个什么,刚才辰一定是跟过来,在这里偷听了,然后……他不知道赝灵根会损我修为,现在八成是知道了,就受刺激了呗。”
他万分自责,心自己的警惕性难道都如此不济了吗,那子附近偷听居然都毫无察觉,按理他们之间有赝灵根为纽带,是可以相互感应的,不应该啊……
思及此,叶长青猝地一惊,不可置信地望向身边人:“师兄,你……”
“我是知道他在偷听,可是确实不知道他会跟来。”柳明岸这话的时候,坦荡极了,眼睛里一点杂质都不掺,“那些话我本来也是要问你的,无论他有没有在听,都一样。”
叶长青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眉心压着,隐隐有些痛楚之色,语气又快又急:“你知道,我瞒了他这么久,就是怕他知晓了心里会多想,会过意不去,他还是个孩子,还很脆弱,他经历过的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容易安定下来融入新生活了,你怎么还——”
“你错了,温辰不能永远是个孩子,他得学着长大。”柳明岸截口断,望过来的目光不容置喙,“他也有权利长大,你只是他的师父,不是他的主人,你不能一直把他圈在怀里,最后宠成个废物。”
闻言,叶长青一双眼睛睁到极致,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温良和善的师兄出来的话。
他脑子一热,抬手就是一记推搡:“得好听,可你这么做就是在伤害他!”
柳明岸身子一歪,回过脸来,毫无愧意:“嗯,我就是伤害他了。”
言毕,他神色又回到了往常的云淡风轻,抬手拂了拂被搡乱的鬓发,眸光微冷,“谎言就是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你不愿意当这个恶人,我倒是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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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柳·岳父大人·明岸:砸,想娶我师弟,就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成天娘不唧唧的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