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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长青站在一排弟子房前，直想穿回当天晚上，揪着自己的领子揍上一顿：上辈子饿死鬼投胎的？嘴怎么就那么馋？不就是个九黄饼，少吃一块会死吗？这下好了，还吃吗，不吃了吧！

    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挖的坑，现在除了硬上，还能怎么办？

    他摇摇头，颓废地往前迈出几步，对准那紧闭的门扉，抬起手来，想敲又不敢敲，这么犹犹豫豫地比当了半盏茶，最后一咬牙——怕什么，不就是个十六岁的徒弟么，做师父的难道还反过来被人压了？

    登、登、登。

    敲门声有条不紊，丝毫听不出客人此时纠结杂乱的心境。

    等了一阵子，果然，没人应。

    哎，看来是真生气了。

    温辰这孩子，最怕的就是欠下人情换不上，即使是受人庇护，也一定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弥补，之前，他总担心自己是个累赘，身边人好歹，才算渐渐安抚下来，然而……

    赝灵根的事，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捅出来了。

    叶长青暗叹一声，话自己掉了修为，徒弟还自闭了，这算什么事？

    真真赔了夫人又折兵。

    算了，孩子，遇上事情想不开正常，不能怪他。

    “咳，辰，你开一下门，师父知道你在房里，找你有事。”叶长青靠在门边，侧着脸，语气如常地试探了一下。

    房中似乎传来一点窸窣的声音，可是，还是没人应。

    ……孩一定是在清心谷听到什么了。

    确定了这一点，叶长青立即改变策略，放软态度，好声好气道：“辰，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我和掌门师兄笑逗着玩儿呢，所以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先别想太多，开门，我们心平气和地沟通一下，怎么样？”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才听屋里少年回了一句：“师尊，我没事，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待会儿就好了。”

    没事？

    没事个鬼，听这嗓子哑的，像刚刚哭过一样。

    叶长青腹诽一句，温声道：“不行，你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误会开了就好了，一个人憋着对你没有好处。赝灵根的事瞒了你，是我的不好，怕你心里有负担，不愿意接受，我认错，我道歉，对不起，好不好？”

    可是，他越是这样，温辰越难受，沉默半晌，弱弱地回：“师尊，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受不住你这样，我……”

    房门那边，隐约有压抑的抽气声。

    叶长青虚握着拳，敲敲额头，忍过一阵抓心挠肝的难受，想了想，既然怀柔不行，那就——

    “辰，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么能话不算话呢？”他侧身抵在门框上，轻轻笑了两声，提点道，“好的阳春面和九黄饼，现在已经浪费了一个，那另一个呢？”

    温辰没接茬，大概是在鄙视他这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吃。

    “那个，我答应你的事没办成，前几天还被一群狐妖给害惨了，昨夜披星戴月，从千里之外的江南赶回来，风尘仆仆的，路上一口水都没喝，现在嗓子都快冒烟了……”

    若论卖惨谁第一，折梅叶仙君舍我其谁？

    他掩着唇，大声咳嗽几声，肩膀故意在门上“不心”磕了两下，沙哑着喉咙，戚戚哀求：“做师父的没出息，就算再尝遍天下美食，到头来还是最记挂徒弟做的那碗阳春面，一路上虽然心里冒火，但想着回来就能尝到你的手艺，还有什么可丧气的呢？辰辰啊，你就理一理你可怜的——”

    “咔哒——”锁开了。

    温辰俏生生地站在门口，身形单薄如白纸，鬓发微乱，两眼与鼻尖隐隐泛红，此刻正咬着下唇，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呼，祖宗可算开门了。

    叶长青松了口气，眼底带笑，伸手去探他脸颊：“看看，多大点事，怎么难受成这样？不至于，真不至于。”结果，手刚伸到一半，被塞进一件东西，低头一看，是杯凉茶。

    他心里微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又是暖和，又是冰凉。

    温辰低着头，视线落在地上：“抱歉，这是我清下山之前泡的，时间长了，可能会有点涩，师尊你……就凑合喝吧。”

    “多谢。”叶长青没别的话，举起杯来，一饮而尽，然后送还给他，他默默接过，转身进屋。

    怕他再锁门，叶长青状似随意地把脚往门框边挪了挪，可就这么个动作，也还是被发现了。

    “放心吧，我不会再锁门了。”温辰神色恹恹，一副备受击难以振作的样子，他手刚碰到茶壶，又想起什么，背着身问，“师尊，你还渴吗？”

    “不渴了。”

    不上为什么，叶长青发觉，自己对上这少年时，竟然会很紧张，紧张到，甚至有一点点害怕。

    要知道，前世无论对上多么穷凶极恶的敌人，就算是与南君斡旋的那几年里，他都极少有害怕的时候。

    唯独看到温辰这个样子，他心里就难以言喻地空寂。

    正疑惑着，他的脑海里，倏地闪现出一片茫茫的白，年轻的兵人站在自己面前，丰神俊朗，湛然若雪，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认真道——

    “没什么的，昆仑山比这冷多了。”

    “我会回来的，你就这在，等我好不好？”

    叶长青斜倚在门边，看着温辰从自己身侧掠过，一把扣住他腕子，似笑非笑：“辰，你去哪里？”

    是不是又要逃回我找不到你的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

    温辰诧异地看他一眼，不明所以，低声道：“你不是想吃阳春面吗，我去给你做啊。”

    这样啊……

    叶长青心弦一驰，松了手，莞尔笑开：“我还要荷包蛋，三分熟，溏心的。”

    “……好。”温辰很不舒服，只想快点离开，一没了桎梏，就埋头往门外去，可没走两步，又被拽住了。

    他深吸口气，捱过一阵窒息，只觉得再和这人待在一起，就要气都喘不上来了。

    “师尊，请问还有什么事？”

    叶长青蹭过来，有点讨好地伸出食中二指：“嗯……记得要两个。”

    温辰：“……”这一次他再没搭话，挣脱枷锁，逃也似地跑出去了。

    叶长青留在原地，像根萧索的枯木，待终于看不见那清瘦的白衣，才自暴自弃地扯了扯头发，低骂一句：“娘的现在孩也太难带了，一个个的，简直要我狗命。”

    ·

    温辰预估的时间很准，刚过一刻钟，他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过来了，一言不发地放到桌上，后撤一步，静静侍立一旁。

    叶长青心累：“辰，你站着干什么，坐到对面去。”

    “……”不过下了碗面的功夫，温辰好像比之前更加低落，连个“是”都不愿意回答，哑巴似的，乖乖坐到桌子那头。

    叶长青没法子，只好先不管他，转移注意力到食物上面。

    只见那面条根根利爽，淡酱色面汤清澈见底，汤上浮着大大金色的油花和翠绿色碎葱花，两只软软的溏心蛋并排铺着，透过莹白的蛋清，看得到里面明闪闪的流心蛋黄，整个瓷碗里，虽没见多少荤腥，却清香而鲜醇，满是家的味道。

    其实，叶长青之前并未谎，他确实连夜从江南赶回来，舟车劳顿，未合一眼，即使有境界在那抵着，可有如此美味在前，又怎能不食指大动？

    他迫不及待地挑了一筷子，边品，边点头：“辰，许久不见，你厨艺又进步了？”

    温辰不动声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可两人面对面坐着，却一句话都不的感觉，实在是太别扭了些。

    所以，作为那个话更多的人，叶长青在吃面的间隙里，尽职尽责地开始了尬聊：“不对呀，枫溪城和天河山都在淮河以北，你是怎么会做江南美食的？”

    “我娘是姑苏人，后来跟着我爹一起，才去了北方。”

    “哦哦，那这一定是你爹为照顾她口味，才专门学习的了？”

    “嗯。”

    “啊，原来如此，这么来，温夫人为爱远嫁，温先生体贴入微，果然神仙眷侣，羡煞旁人，辰，我这样没人要的孤儿，从吃百家饭长大，要不是遇上了掌门师兄，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苟且着呢，我真是太羡慕你，能有这样好的父亲和母亲。”

    他暗戳戳地抛出个钩子，指望温辰能顺着话，问他一句为什么，然而——

    “师尊，还要吗？要的话我再去下。”

    这子好像定主意要和他犟了，全然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叶长青：“……”

    愁都愁饱了，他还要什么要，只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索然无味地收拾完最后一口汤，一搁筷子，无计可施。

    温辰起身来，收了碗筷在食盒里，任劳任怨的样子，像极了家中受气后一句话不想的媳妇。

    叶长青怔怔地看着他忙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是没能再迈出一步。

    临了临了，温辰拾掇好一切，提着东西从他肩畔错过时，好歹还算有点良心，侧过脸来，轻轻了一句：“师尊，你可知道，这世上我最不舍得伤害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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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