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情窦初开(十) 带小孩最简单了,不管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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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主峰暗香,寻梅殿。

    柳明岸端坐在书案前,垂着首,凝神提笔,轻轻批注着什么,一旁,叶长青侧身坐在书案一角,长吁短叹,一把折扇扬起又落下,啪啪地抽在掌心上,用力太大,都抽红了也不自知,只顾着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

    “师兄,你别批了,有什么好批的,成天就是那些家长里短的破事,快帮我想想办法,辰他不理我,我该怎么办?”

    “喂,你搞出来的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啊!好好的帮我解决了,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师兄,辰回屋之后又哭了,这,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爱哭的?这事我没提前告诉他,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你没看到他当时那个样子,鼻尖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一样,可怜坏了,就这还没忘给我递杯茶来,我,哎!”

    叶长青长眉修逸,拧成麻花,得口干舌燥了,端起案上的一杯清茶,自饮自伤,正饮着,忽然想起什么,大惊之下,呛了个够够:“咳咳咳咳咳——”

    “……”柳明岸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搁下笔,给他拍着后背顺了顺,“行行行,我不批了,你好好的,别呛死在我这,传出去,人家该我这做师兄的苛待你了。”

    叶长青大喘了几口,甫一缓过气来,转头,幽幽道:“你,辰他不会生我的气,离家出走吧?”

    “?”柳明岸被他这呛水的理由给镇住了,满脸莫名其妙,“长青,别怪师兄话太直,赌气离家出走这种事,也就是你这种熊孩子才干得出来,辰辰那么乖巧懂事,是不会轻易给人惹麻烦的。”

    “……哦,那就好。”叶长青没心思计较“熊孩子”与否,蔫眉耷眼地,像个斗败了的公鸡。

    柳明岸一见就乐了:“哈哈,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做师父的,被个十几岁徒弟拿捏得死死的。你知道吗,刚才你在我旁边磨唧那一堆,就像个吵了架男人不回家,跑去跟隔壁大嫂哭诉委屈的媳妇。”

    ???

    这什么破比喻?叶长青暗暗翻个白眼,回击:“师兄,我是哭哭啼啼的媳妇,那你就是膀大腰圆的胖大嫂,咱俩谁也别落好。”

    “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柳明岸没工夫和他废话,完这个,又执起笔来,着眼于摊了满案的卷宗,聚精会神,目不斜视。

    叶长青却在一边无聊,从荷包里掏了桂花糖出来,轻轻弹进嘴里,神色凝重:“师兄,不开玩笑,跟你真的呢。”

    “嗯,你。”

    “辰临走时候留下的那句话,都过去两个时辰了,还是噎得我难受,就好像是胸口有块大石头堵着,气进不来,也出不去。”

    “他什么了?”

    被问及此,叶长青倒有些犹豫了,攥着扇子,支支吾吾的,半天才道:“他,这世上,他最舍不得伤害的人就是我。”

    柳明岸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点点头,道:“嗯,是个好孩子,和我想的没差别。”

    少倾,叶长青才后知后觉地问:“……什么,你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柳掌门大笔一挥,在一封白羽呈上的,请求在除夕夜那天进行全山突击检查,销毁所有带颜色话本的卷宗上,写了“已阅,驳回”四个字,一心二用,淡淡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孩子失了双亲,无依无靠,入门以来,你什么都给他最好的,丝毫不过分地,你对他而言,远不是师父这么简单,早已算他在这世上最最亲近的人了,他舍不得伤害你,不是再正常不过?”

    闻言,叶长青忍不住咋舌:“那也不能成为他不原谅我的理由吧。”

    “呵呵。”柳明岸笑了笑,端着一张温和的面容,给呼吁在弟子日常修炼中加入“双修一刻值千金”的段落边,批了一句“值你大爷”,移开手上的这一卷,换了卷新的,继续一目十行,“长青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你们俩的关系之中啊,你不妨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没有真正考虑过温辰的感受。”

    “考虑……他的感受?”叶长青细细咂摸着这几个字,眼中露出些许茫然,觉得有点憋闷,扬起头,目光透过书房内的陈设,望向了窗外的大好风光。

    寻梅殿是历代折梅山掌门的居所,较折雪殿来讲,布置自然更为讲究。

    桥流水,廊腰缦回,一步一景,移步换形,望眼处,更有梅树十八株,株株挺拔俊秀,时值深冬,风雨初歇,落花无数,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寻梅殿的主人爱钻研,喜宁静,平日访客寥寥,门可罗雀,此时偌大的一间庭院里,只有一个童子在扫雨清花,扫帚与地面擦过时,发出浪潮一般的唰唰声。

    听着那颇具禅意的扫雨之音,叶长青想着想着,一时竟是出了神。

    没错,这么久以来,他为了弥补上辈子留下的遗憾,一直都倾尽自己所能,一厢情愿地对温辰关爱有加,什么都给他最好的,最好的灵药,最好的灵根,还有最好的教导,等等等等,但确实……似乎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比如,温辰到底愿不愿意,去接受这些好意;或者,他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么重的重压。

    顿时,叶长青感到了一丝丝挫败。

    实话,他很少有感到失败的时候,靠着超群的能力,强硬的性格以及雷厉风行的办事手腕,从来都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即使遇上困难,他也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并及时付诸行动。

    然而,就是这么个随心所欲的孟浪家伙,在自家徒弟手里翻车了。

    叶长青满面愁容,完全没了往日威风,尖尖的犬齿咬着桂花糖,含混不清道:“师兄,我知道问题在哪了,可是……下一步怎么办才好啊?”

    柳明岸安心批卷,头都没抬:“我是任劳任怨的老父亲吗?辛苦带大儿子,还得再帮儿子带孙子。”

    叶长青推推他肩膀:“带一带吧,孩子没娘,就我这一个便宜爹,都是头一次,菜得很,好歹传授点经验不是?”

    “喔,这是没招了。”柳明岸微微一笑,笔尖在纸面上潇洒一勾,“怎么,撒娇也不好使了?”

    “撒,撒娇?”叶长青一怔,老脸轻红,开始狡辩,“什么撒娇,哪有师父给徒弟撒娇的,我那叫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简称权宜之计!”

    可惜,他什么德行,柳明岸是再清楚不过,摇摇头,忍笑:“哦,那我不管了,你继续权宜着吧。”

    叶长青一听,怒了,拽过他手里的笔,“啪”往桌子上一拍,眉锋倒竖:“柳掌门,惹事的时候有你,善后的时候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温辰他躲着我,也不肯继续修炼,我总不能拿刀逼着要他就范吧?师兄,今天你不给个差不多的解决方法出来,我就住这不走了!”完,二郎腿一翘,在案上稳扎根基。

    “你这是……”柳掌门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他想不到,师弟这么个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混世魔王,某天也会因为某人,焦头烂额到这个地步,而更奇怪的是,这某人,还是个十六岁都不到的孩子。

    “你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温辰相处吗?”

    “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叶长青指指自己熬红了的眼眶,麻木不仁道,“我有时候想,自己要是个鸵鸟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操心,把头往土堆里一埋,无事一身轻!”

    他没谎,上辈子的时候,温辰看着冰冷无情,实则比现在好相处多了,一旦通了,就再没那么多脆弱的少年心事,更不会因为过于敏感的自尊心而黯然神伤。

    不必要,也不需要,无论在哪,他都是最强的王。

    时光漫流,岁月不淹,重活一世再回头看,叶长青忽然惊讶地发现,当年在折梅山上的那些日子里,虽然自己的角色是哥哥,是老师,但很多时候,其实都是温辰包容自己更多一些。

    那个早早就被磨平了心气的少年,总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好,或者坏,生,或者死,对他来,都不过是一个苍白的字符,越少有欲望,就越少有痛苦。

    而现在……

    “师兄,他不舍得伤我,我又怎么舍得伤他?一看着他难过,我就心疼得要命,比自己受委屈的时候还要委屈。”叶长青盯着地面上的一块青砖,用视线勾勒了一遍又一遍,自暴自弃,“哎随便你怎么想吧,觉得我没出息也行,儿女也行,什么什么都行,总之,碰上这样事,就是难,很难,非常难。”

    “嗯,我知道了。”听过这番剖白,柳明岸也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思量片刻,道,“温辰这样的孩子,缺乏安全感,自尊心又很强,不可以用一味施舍的方式去教导,在任何一段关系里,他都需要找到自己必不可少的重要性,才能安安心心地维持下去。”

    “攥沙子知道吧?你攥得越紧,沙子流得越快,对于温辰呢,也是一样,你不要对他抓得太紧,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压迫感太重的话,反而会将他越推越远,适得其反。”

    “所以呢?”叶长青迫不及待要听下文。

    “不管。”

    “啊?”他一怔,想都没想,恼羞道,“师兄!我在认真地与你讲事情,你这么三番五次地涮我有意思吗?!”

    柳明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哪里涮你了?”

    叶长青噎了一下,不服气:“怎么就没有,好好着着,你突然就又不管,这——”

    到一半,他错愕地张开嘴,保持一个呆傻的表情好几瞬,才渐渐回过味来,恍然大悟:“难,难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管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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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