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决战(一) 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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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裂非同可,上下界之间清气和浊气的失衡,导致秩序大乱,以黄泉海为源头,末日一般的雪崩和地动扩散开来。

    古老的土地层层撕裂,群山轰隆摇动,被熔岩烤化的雪水与泼天而落的大雨一起,化身洪流,从高山之巅倒灌下来,冲散了平原上的城镇和村庄,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像沧海一粟,归无定所,在浩大的天灾中浮浮沉沉,毫无自保之力。

    不到一炷香时间,整个西域沦陷,昆仑山方圆数百里,危如累卵。

    幸而天下诸门修士云集此地,在第一时间展开了救援,一大半的人手被分散出去,捞保护受灾的凡人,天风海雨之间,御剑御器飞行的影子嗖嗖划过,像一道道仓促的流星,奔向那些淹没在大雨中的哭叫声。

    东边好端端一个村子,在睡梦中被冲得只剩下一座浮岛,数百名逃出来的村民聚集在一起,眼睁睁看着洪水猛涨,已经快要淹到脚踝,周遭石块、数枝、牲畜、死尸顺着洪潮奔流而下,时不时能看得见水中扑腾出一条手臂,人还活着,惊恐地想张嘴求救,可声还未发出,瞬间就被一个巨浪拍下去,沉到不知哪里去了。

    天灾之下,人显得那么渺可怜,比草芥蜉蝣还不如。

    浮岛上方,正有明雷酝酿,刺眼的辉光照下来,仿佛鬼故事中恶鬼屠村前,手中所提的寻人灯笼,村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三三两两哭喊着抱在一起,浇着瓢泼大雨瑟瑟发抖。

    乌泱泱的难民中,一个孩子缩在母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以前从来没见过,我们是不是会死?宝儿好害怕呜呜呜呜呜……”

    其母脸色冻得发青,浑身都是洪水中奔命刮擦出来的伤痕,她捂着孩子稚嫩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头顶上那即将落下来的天雷,牙关着战,颤抖道:“天怒,我们中间一定是有人做了错事,惹了天怒,降下刑罚,天要我们死,我们不得不死……宝儿别怕,娘在这呢!”

    终于,酝酿多时的天雷解禁了,携着滚滚怒气轰然而下,只见子夜中一片银亮,方圆数里的空间恍如白昼。

    忽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然剑气从斜刺里突出,在那天雷势头最猛的一截,两种恐怖的力量在空中进行了极短暂的角力,然后轰隆一声巨响,灵力波散开,掀翻了四野目之所及的一切!

    然而,抱头等死的村民们却毫发无伤,早已被一面固若金汤的结界护了起来,他们惊惧又困惑地抬起头,有目力好的,在那掀天的暴雨中捕捉到了一丝痕迹——

    “那是,那是……”

    极目远眺,只见一白衣人峭立于雪山之巅,袖袍灌风,墨发如流,眼见天怒不止,下一道白光即将劈至头顶,一把幽蓝灵剑穿云裂石,铮然而上,将那降下的天雷生生撞破!

    “师兄师姐,你们先带弟子救人!别的不用管,天雷我来应付!”

    一剑斩断天劫之人正是温辰,他朝着紧随而至的凌寒峰众人喊过,旋即扬手引剑,召“寒宵”抡出一道清冽弧光,足尖一点,向那落闪的中心地带强攻上去!

    当年潜龙院中被两个混混欺负得站不起身的弱少年,此时已彻底脱胎换骨,登临绝顶,敢只身一人,与天之怒意铿锵相向。

    轰鸣,动荡,烂银堆雪似的剑光照彻云霄,他挟着短短三尺青锋,战出了刑天巨斧般的荡气回肠,剑上浩大的武神威压扩散开来,化作一面无形的护盾,封锁住了凡人与黑云之间的狭窄空间。

    地面,几十个凌寒峰弟子唰唰地救援被困百姓,不到一刻钟时间,浮岛上数百人就脱离了危险。

    远处天雷渐消,伐天的白衣人收了招式,亭亭而立,潇逸的雪袖一拂,先前那杀神一样的幽蓝灵剑,凌空绕了一圈,缓缓停于身侧,顺从得像只绵羊。

    无情道尊,风采一览无余。

    秦箫放下怀中的最后一个孩子,踏着长/枪追了上去——

    “辰,师尊人呢,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凌寒峰秦长老身上的避水珠,方才让给了落难的百姓,灵符画了也来不及给自己用,都分给了有需要的人,这会儿被雨浇得落汤鸡一样,水珠子哗啦哗啦地往下窜,张口一话,就吃了满嘴的水。

    完全没有个一峰之主的样子。

    温辰余光一瞥,弹指布了道避水结界:“师尊去英灵冢摧毁时间源头了,这边天雷肆虐,我走不开。”

    时间源头。

    秦箫一听这个愣住了,本能地就回头去看极西边的九根天柱,大雨中,眼瞳瞪得犹如明镜,倒映出无数飒然的惊雷电闪,以及那不知何时何地冒出来的一大片巫族不死鸟,正沿着天柱的阶梯,扶摇而上,一往无前。

    他们不怕死,上一秒被天罚劈死,下一秒就可以原地转生,那足以毁天灭地的雷劫,在矢志伐天的巫族人面前,如同纸老虎一样色厉内荏。

    “……”秦箫一想到那些非人非鬼的强大存在,就觉得背后发凉,忍不住自语道,“你,师尊他不会有事吧?”

    温辰闻言默了一瞬:“没事,他很强,不用担心。”

    叶长青是他道侣,安危应该最是挂怀,见他都如此,秦箫便放下了心,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遥遥一指不远处的另一道天裂:“那面好像还有人,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好。”温辰神色不动,利落地一颔首,长风盈袖,随之一同御剑驰去。

    其实,是不用担心,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

    叶长青不愿他跟着,一方面是天灾这边真的需要人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自己了断与巫族之事。

    一忆起临分别时,那人明明苍白无力,却又兀自强撑着的脸色,温辰心里就一阵阵发悸。

    叶长青武力上或许是没什么问题,但他的对手是天地间唯一一位魔神,就算二人得旗鼓相当,甚至略胜一筹,他在感情上,难道真能下得去手?

    冥火,万年前从夜良国传承而下,如今要他亲手摧毁巫族,这与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有什么区别?

    偏偏他又是龙城北境的主人,世上除了元子夜之外,唯一能够摧毁时间之源的人,那么深的渊源纠葛,真到了下杀手的时候,该有多难过。

    温辰闭了闭眼,清寒的眉宇间布满忧色,他摸摸手腕上暂时还没什么动静的“桃代李僵”灵环,心里暗暗祈祷:长青,你一定不能出事,千万,千万要平安回来……

    ·

    同一时刻,玄都深处,芳华林潋滟十里,一树树梦境般的春桃,掩映着一座寂寥无声的宫殿。

    英灵冢,供奉着巫族数万遗民的圣地,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敞开大门,静待人来。

    叶长青独自伫立于门前,握着“龙城”神弓的五指微微收紧,仅抉择了一瞬的功夫,他就大步走了进去。

    宫殿里光线很暗,尤其是夜里,阴森森的有点像地牢,东南西北墙上各嵌着一颗夜明珠,幽微如豆,晦暗不清。

    无数一尺来高的木雕,密密麻麻地摆放在环形阶梯上,好像故意似的,面容都统一地朝向门口,数万道视线,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来人。

    叶长青头皮一麻,想都没想,唰一道剑光掠过,满屋子的木雕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奇特的是,它们就像被风拂倒了似的,身上一丝伤痕都没有,不是因为有什么保护结界,而是,出剑的人根本没下狠手。

    一个时辰前,玄都城中浩荡的溯回幻境,元子夜由神入魔的历程,像钉子一样生生凿进了每一个人的脑海。

    背叛,屠城,改命,国殇,一幕幕的撕心裂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是叛贼的后代,却着伸张正义的旗号,又一次杀入了巫族王城。

    叶长青受创犹深。

    不知怎么地,他好像又回到了当日扶摇城破的那夜,胸中冥火狂浪不羁,几欲破体而出,情绪炸裂到极点,险些燎成灰烬。

    “……”他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平稳地在满地狼藉里挑出了一条道,往英灵冢尽头走去。

    北向的墙壁上,七盏宫灯幽幽地燃着,似金非金,似银非银,点点滴滴,就像看不见捉不住的光阴。

    时间源头就在那里了。

    叶长青灵台空彻,静如平湖,双手缓缓举起雕弓,五指间凌空凝出一枝银箭,搭在紧绷的弓弦之上,目光顺着箭身,笔直而去。

    他擎着箭尾,在可怕的空寂中,将弓弦一点点拉满。

    准星,就落在北墙第一盏宫灯。

    蓦地,他眸色一冷,那枝由冥火铸就,脱胎于“北境”神武的银箭嗖地飞了出去,身如流星,势如破竹,毫厘不差地扎中了目标!

    噗——时间之源仅摇曳挣扎了一下,就倏地熄灭了。

    十丈外,叶长青维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不动,背后衣衫,却早已湿透了。

    “呃……”

    未几,他喉结轻颤了一下,再也隐忍不住痛苦,一个趔趄向旁边摔去,玄铁锻造的硬弓撑在地面,才堪堪有了个着落。

    疼……好疼,那银箭扎在时间源头上,就好像插进他自己的心口一般,瞬间疼得死去活来。

    这是为什么?

    叶长青牙关紧咬,额上冷汗如雨下,一手捞着雕弓,一手掩着胸前,颓唐地站在一片木雕海中,忽然间,一个冰冷而虚幻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响彻耳畔——

    “阿青,手刃族人的感觉,好受么?”

    什么。一刹那,他眉心骤紧,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睫轻轻颤动着,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来,如意料之中一样,什么都没看见。

    无影无踪,无处不在,却如噩梦似的挥之不去,前世真正的“南君迟鸢”,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

    完结倒计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