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底是不欢而散,封承瑾沉着一张脸离开了勤政殿。

    殿外，向辛一直等着，见人过来,立刻迎了上去：“王爷，如何？”

    话一问出口,他便知晓了答案,面前的人顶着这么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可想而知是个什么结果。他忍不住低声宽慰：“王爷，皇上以前便对王妃有意，那如今定是会阻挠你们二人见面,从皇上这里走不通也不算意外。”

    封承瑾没有话，他从决定来找封承珏开始就没有想过真的能借他之手与阮瑶见面，他来此不过是想通过封承珏的口试探出阮瑶对自己的态度。

    阮瑶的模样初看上去平和且乖顺，但其实骨子里的性子却是独立而又果断。曾经她放弃了封承珏，转头便能应下与他的婚事，不给自己任何回头的路，到后来她离开王府，没有任何言语，没有半点预兆……

    她的所有态度都是那么明显而直接,也因此，熟悉她的人绝不敢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用她来扯谎欺瞒,哪怕是封承珏也不敢。

    如果刚才他提及要见阮瑶，封承珏的反应是拒绝但又矛盾的,那么他或许能猜测阮瑶对自己并非那么排斥,相反她甚至是乐意见自己。

    但封承珏那神情显然不是如此，他淡定地在替阮瑶拒绝自己，仿佛那些拒绝的话语是从某人口中复述而来。

    拒绝他的并非封承珏,而是那个一直藏在封承珏背后的人，那个他日日夜夜想着见面，想着与她亲口一句对不起的阮瑶。

    向辛见自家王爷不言不语，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王爷，适才的碰见詹越手底下的人了，他今日坤宁宫里的那位难得出门了。”

    尽管坤宁宫三字被向辛刻意压低，但仍旧一下将封承瑾拉回神，他倏地抬眼，凛声问道：“你什么？”

    “是王妃，王妃好像出坤宁宫了。”

    他们到底还在乾清宫范围内，因此即便周围没什么人，向辛也不敢大声回答，只能掐着嗓子用气音话。

    不过就算如此，封承瑾还是第一时间听明白了，他面色一喜，头也不回就朝着宫门走去。向辛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听探子的意思，王妃应当是去了坤宁宫后边的花园，王爷，咱们不如就去那儿碰碰运气。”走回到宫道上，向辛这才敢声提议。

    封承瑾默不作声，但走的方向却很明显接受了向辛的建议。

    两个人径自往前走，经过坤宁宫时，宫门外守着的侍卫一见到这两副熟悉的面孔，当即便警惕起来。皇上可是特意下过命令，未有他亲口允许，不得让这位肃王进坤宁宫的。

    侍卫正紧张着，脑子里都开始想怎么措辞才不会被封承瑾迁怒，可哪想还没等他们纠结完，面前的人却已经大步从他们面前路过。

    面面相觑的侍卫：“……”

    坤宁宫后边的花园，封承瑾并不算陌生，但这是他第一次那么紧张地踏进这园子中。

    *

    半个时辰前阮瑶还在苦恼该怎么引她心中怀疑的对象上门，但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她便发现自己进了一个误区。

    她之前一直将各种外在的东西当作勾.引那些嫔妃上门的诱饵，诸如她和封承珏刻意不去解释的那些传言，又如她将自己身子好转的消息放出去等等。

    她只顾着将能吸引她们主动现身的东西抛出，却全然忘了她自己本身就是最最直接的一个诱饵。

    想清楚这一点，阮瑶便没有再犹豫，同殿外把守的侍卫了一声后，她便带着芙蕖和玉兰去了坤宁宫后的花园。

    玉兰的病已经好了有几日，她知晓阮瑶心中的计划，便主动留下要求帮忙。

    有了玉兰在，阮瑶对后宫形势也就更为清晰一些，但这也仅仅是一些表象，毕竟在阳光之下，那几位嫔妃大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二姑娘，前头临水筑的景致不错，以前皇后也爱在那儿抚琴看书，不如我们过去那边坐坐。”玉兰指着不远处一间巧清雅的阁，提议道。

    阮瑶扫了一眼，点点头：“好。”

    筑连着长廊，一侧紧靠着碧绿池水，阑干边的黄梨木案上还摆着一把精致的古琴。

    “皇后以前便喜欢坐在这儿，对着池水抚琴吟诗，倒也自在。”玉兰着，目光中泛着淡淡的忧伤。

    阮瑶走到古琴边，指尖轻轻扫过上头的丝弦，点点琴音响起，虽不成曲，却也能听出其音质美妙。

    “这琴是皇上赠给娘娘的，本来应当好好在坤宁宫放着，但娘娘总觉得坤宁宫憋闷，曲音在那儿也不得自由，因此总习惯在这边弹琴。一来二去的，到后面娘娘有了身孕，便索性将琴留在这里，也省的次次搬运。”

    阮瑶听着玉兰的话，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温柔佳人坐在琴前，笑容婉约，琴音悠扬。

    “二姑娘，你我们要不要把琴带回坤宁宫？”玉兰问道。

    阮瑶顿了顿，将手收回，“不了吧，姐姐既然喜欢这儿，那就将它留在这里吧。”

    “是。”

    “去上面的阁楼里坐一会儿。”阮瑶道。

    “好。”

    三人走到二楼的回廊上，那里摆着桌椅，一旁放着煮茶的器具。

    茶水刚煮上，筑下的长廊便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芙蕖就站在阑干边，低头一看，立刻跑到了阮瑶身边，弯下.身声道：“淑妃还有王昭仪来了。”

    “只有她们两个？”

    “嗯。”

    阮瑶点点头，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她从不相信什么巧合，因此她敢断定，这两个人一定会主动走上阁楼。

    “阮姑娘，好巧。”

    轻细柔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阮瑶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她状似意外地回过头，待看清来人时，面上还故意一紧。

    “民女见过淑妃娘娘，见过王昭仪。”她赶紧从椅子上站起，双腿微曲，手一丝不苟地别在腰间。

    “阮姑娘快快请起，莫要行此大礼。”淑妃面有惶恐，立刻上前扶起了阮瑶。

    一旁王昭仪更是笑道：“阮姑娘身子才刚好，不必与我们多礼的。”

    阮瑶勾起唇角，目露感激道：“民女谢过淑妃、王昭仪。”

    “玉兰芙蕖，快上茶。”着，她又请淑妃二人一并坐下。

    “阮姑娘今日怎么忽然来了花园啊？”王昭仪率先开了个话题，倒也不算突兀。

    阮瑶回道：“就是身子难得好一些，在寝殿中觉得憋闷出来走走。”

    “哎，阮姑娘也算是有心了，之前还同我们一起在灵堂守夜呢。”王昭仪看了一眼淑妃，等得到认同的表情后才转回来对着阮瑶，“对了，之前我托人送去坤宁宫的人参，姑娘可用了？那支人参可是我娘家从一位来自天山的商人那儿购得的，是千年才一株呢，姑娘可千万不能浪费。”

    阮瑶隐约记起有这么一件物什，她感激地笑了笑，但又略显惶恐地答道：“如此珍贵的药材，民女还是让人送回昭仪处吧，如今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已经不必用这么好的药了。”

    “哎，阮姑娘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王昭仪着，又看向一旁的淑妃，“淑妃姐姐，你是不是？”

    从进来开始就没有太多话的淑妃微微颔首，笑意柔和道：“阮姑娘身子虚，如今虽好了一些，但也是需要好好用药补补身子的，王昭仪一片心意，你就安心收下吧。”

    见此，阮瑶也不再推辞，垂着眸回道：“那民女就谢过王昭仪了。”

    王昭仪摆摆手，笑：“客气什么，我们以后就是姐……”

    “妹”字还未出口，淑妃就突然轻咳两声断了她的话。

    阮瑶像是没瞧见她们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自顾自地低头啜茶，等确定她们没再暗自沟通，她才佯装无事发生般抬眼，道：“淑妃、王昭仪，玉兰煮的这茶味道不错，你们二位都尝尝吧。”

    “好。”

    等喝下第一口茶，那王昭仪才又想起什么，问道：“阮姑娘这几日在宫里还住得习惯吗？”

    阮瑶笑道：“还可以，前几日身子不爽利，左右都是不怎么舒服的，这两天倒是好多了，也因此今日出来走走，散散心……顺便也看看姐姐生前瞧过的风景。”

    她不经意地提起阮柔，目光却不动声色地一直徘徊在对面两个人脸上。

    王昭仪很是明显的一愣，但很快又叹出一口气：“起来，先后是很喜欢这里的，以前路过这儿，还听过先后在楼下抚琴呢。”

    淑妃面上变化不大，但目光里带着明显的回忆之色，她点点头，语气很低：“是啊，姐姐她还曾教过我弹琴呢，她的琴技很好，会的曲子也多。”

    姐姐两个字一下让阮瑶注意到，其实在这宫里后妃之间互称姐妹的并不少，但如今阮柔已经去世，像王昭仪一样喊一声先后倒是更为妥当。

    淑妃这一声“姐姐”，到底是真的与阮柔很亲昵，还是故意装作熟稔呢？

    *

    “王爷，王妃应该就在这筑里。”

    向辛擦着汗急匆匆地跑到池边的一棵树下，手正要指向对面筑时，抬眼却见树下的人正目视着临水筑的二楼。他一顿，立刻跟着看上去，就见一个很模糊但熟悉的身影坐在那二楼的回廊里。

    “王爷，那就是王妃！”向辛激动地声喊道，真不枉费他们主仆二人分头将园子走了好几遍，这回总算是瞧见人了。

    封承瑾看得愣神，他已经站在这儿足有一刻钟了，明明是这么一个模糊的身影，可他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生怕脚一挪，眼一眨，视线里的人就会再一次消失。

    向辛瞧见他家王爷的表情，心酸之余又不免喜悦，他道：“王爷，我们快些过去吧，省得到时候王妃又走了，我已经问过园子里洒扫的宫女，她们这筑只有一个出口，所以我们现在过去，一定能拦到人的。”

    封承瑾听到这话，几乎没有犹豫便转身往长廊那边大跨步走去，每一步，他的目之所及仍旧是筑二楼的那个身影。

    阮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