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痛苦
萧徇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向苏绾保证的:“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我便能护得你一日周全。”
苏绾并没有感激和向往,反倒露出几分寡淡的讥诮来,她没问他想如何护她周全,只问他:“三爷当真命丧西南了么?”
“……是。”
看萧徇一脸沉痛和歉疚,还真不像是装的。
苏绾这些日子聊以支撑的希望忽然就坍塌了,那种空洞、茫然可以想见。她的精神有些虚浮,就仿佛内里已经腐朽殆尽,只不过剩了一层薄薄的皮在支撑。
她有些木讷的问:“世子爷亲眼所见?”
“差不多。”
苏绾茫然的对自己:是啊,他有什么理由骗自己?这么,是真的了?
都天道难违,也黄泉路上无老少,凭什么她苏绾就认定萧衡是被死神忽略的那个,别人都可以死,就他不会死呢?
“祸害遗千年”本来是诅咒,在她这儿却恨不能成为萧衡的保命符,可还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呢,有谁又敢保证这不是对萧衡杀人如麻、残害无辜的报应?
苏绾问:“为什么没把三爷的遗体带回来?”
萧徇满目慈悯:“苏绾,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我也不愿意接受,太突然了,三郎还那么年轻,而且,他一向骁勇,生命力也比任何人都要强悍和坚韧,可不管我们接不接受,他的死亡已经是事实。我知道劝慰再多也没用,道理你都懂,只不过需要你慢慢儿的从痛苦和悲伤中抽离出来。可我还是得,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苏绾轻声呵笑了一声,道:“你得很是,我不需要你的劝慰,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就是想问,为什么你没把三爷带回来?你不是一直对他都很关心很体贴吗?怎么这个时候如此残忍如此无情了?人老了还想落叶归根呢,何况他如此年轻便遭横死,总要把他带回来,也免得他孤魂野鬼,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苏绾……”
“别和我什么青山处处埋忠骨,我……”
她就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何必呢?何苦呢?他死于敌军之手,连尸体都难保全,你又何必自我折磨?见不见最后一面都无所谓了,还不如把昔日所有的美好印象停留在你的记忆里。”
苏绾许久都没吭声,她知道她是无理取闹了,可她看不惯萧徇的虚伪。
要么就别有多信重和爱护萧衡,如果当真如他的那样,他不会真的把萧衡扔在几千里之遥的西南。
她当然不在乎是否见萧衡最后一面,毕竟彼时他已经没了活人的气息,阴阳相隔,和她再无交流,他不会给她留什么话,她想和他的,也已经全无必要。
她也不会因此就要死要活。
她就想听萧徇哪怕一句:天遥地远,实在不便。
这是大家公认的理由,可他却不肯,反倒扯七扯八,看似为她着想,实则更让她厌烦。
苏绾从萧徇絮叨声里回神,道:“我想出府。”
萧徇为难,道:“如今看来,府里是最安全的,你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苏绾颇有些尖刻的问:“帮得了一时,能帮我一世吗?”
萧徇郑重的道:“我会尽力。”他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道:“苏绾,如果你愿意,我会照顾你。”
苏绾:“……”
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这话从萧微的嘴里出来,她虽愤怒却不意外,可这话从萧徇的嘴里出来,苏绾就不只是愤怒了。
她生怕自己错会了萧徇的意思,呆呆的问:“怎么个照顾法?”
“保你衣食无忧,保你平安喜乐。”
这条件太过诱惑人了,苏绾却没有任何安慰之感,反倒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颤栗。
她平静的反问:“怕是没那么容易,六爷已经虎视眈眈的向我宣战,世子爷算如何应对?六爷可不是着玩的,他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怕,世子爷却不然。”
都光脚不怕穿鞋的,萧微就是那个光脚的。
横竖他身上没有功名,怎么混帐都不怕人指摘。
可萧徇则不然,这么多年积攒的好名声,他岂会忍心一朝丧失殆尽?
如果他真的能,那也就不是他了。
萧徇比苏绾感性,他面上浮出感动的神色,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为我着想,可见当初,三郎没看错人。”
他也没看错。
苏绾一脸懵。
“你不必忧心,这事我自有考量。”
就算兄弟相争吧,他可不信萧微能争得过自己。
萧徇很是有几分为难,却还是道:“只是,需要你委屈一下。为了名正言顺,你要枉担名份,自然,我知道你和二郎夫妻情深,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做任何事,就是一个虚名,你完全可以随你自己的心意……”
苏绾轻呵一声道:“明白了,我就,天底下哪儿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好事?”
“苏绾,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也不需要考虑,世子爷一番盛情厚意,苏绾不能领。”
“可你总要为你自己考虑。”
苏绾不答,只问萧徇:“三爷的姨娘是怎么死的?”
萧徇一怔:“什么?”他面色难看,猝然之下,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吱唔了一瞬,道:“不过是……一场误会。”
“那就当是误会吧,我虽不知全情,但想来和世子爷息息相关。瓜田李下,还请世子爷以后不要再踏足此处。”
萧徇还想解释:“苏绾,从前的事,我自认问心无愧。”
苏绾笑了笑,道:“再问心无愧,那也是一条人命。”
萧徇:“……当年,我……”当年,他还年轻,不敢顶撞违逆父王。当年,他还太过弱,羽翼未曾丰满,在父王的强权之下,他除了屈服,别无第二个选择。
可现在不一样。
苏绾可不觉得他如今就比当年强多少,她冷漠的道:“世子爷犯不着向我解释。”
他对不起的人又不是她。
萧徇被噎了一下,苦笑了笑。这话倒也是,可他不是没向三郎解释过,可三郎不给自己机会,如今,也再没机会了。
萧徇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我对你并无邪心歹意,我真的只是基于对三郎的……”
也许吧,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苏绾都不需要他的照顾。
她待他并不比待萧微客气多少,只吐出两个字:“滚吧。”
能切身为她着想的,自然能懂“瓜田李下”四个字背后的深义,也能明白再是“误会”,对于一个女人来,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若是不能懂的,便将她归类为和萧衡同样都是白眼狼一类吧。
苏绾不在乎。
………………
接下来,府里的人顾不上找苏绾的不是,梁王父子忙得团团转。
熙景帝从回京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宫内宫外都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他甚至勒令各个成年的儿孙都进宫去侍疾。
是侍疾,不如是软禁。父子连面都见不着,但就是得留在宫里,不得自由。
熙景帝病了足足大半个月,从京城压抑的气氛来看,便可猜着他病势有多沉重。
可这会儿苏绾已经无暇他顾。
熙景帝是死是活,对她已经全不重要。
可熙景帝着实命大,一从阎王爷手里挣回条命来,便再次大肆杀戮。
从前那么厌恶萧衡是杀人机器的梁王父子,却在自愿不自愿的基础上,着着实实取代了他的位置。
梁王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他很容易的就拿“不得已”和“圣命难违”服了自己,况且还有未来大业呢,这点儿牺牲和代价是必须要付的。
萧微也在杀戮中得到了不同寻常的成就感和快感,甚至生出一种睥睨众生的优越感。
那些从前看轻他、瞧不起他的人,这会儿看他则如天神,狼狈而卑微的向他下跪、磕头、求乞,像可怜的蝼蚁。
他则完全不必有任何律法、道德和人情上的顾忌,像只恶劣的猫,只管凭自己喜好,是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是选择让他们慢慢儿受尽折磨而死。
最痛苦的便是萧徇。
他不能接受自己所受的这么多么年圣贤的教导,为的就是做个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刽子手,如果他存在的意义就只是听命于皇祖父,以他个人好恶和疯狂的决定做圭臬,就算将来他如父王所愿,可难道葬送于他手里的那些无辜的生命,就真的可以一并抹杀吗?
哪怕他日龙袍加身,可他手里的罪孽和血腥也是泯灭不掉的,不是世人不提,他就清白无辜的。
可他没办法。
皇祖父的意愿,要比父王的意愿更不能违逆。
很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太年轻,太弱,所以不能和父王对抗,可现在,哪怕他成了梁王世子,是个人人尊敬的成年人,看似掌握了一定的权势和富贵,可他其实还是个任人拨弄的傀儡。
甚至,就算他将来做了梁王,他在皇祖父跟前,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所以,他比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更怀念萧衡。
他很想找个人聊聊自己心里的苦闷,可惜,父王看他如此懦弱,眼神里满是失望,动辄就用将来大业做为鞭策和鼓舞。
六郎看他的眼神里已经带了轻蔑,那神情分明在:没有这样的才能,你凭什么做世子?
和自己的朋友们,未曾开口,他们对他已经又敬又畏,很羡慕他有这样傲然于世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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