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交易
萧徇心下苦闷,在书房里喝了几盅闷酒,只觉得浑身躁热,心情却更加抑郁。他索性丢下酒盅,迈步出门。
服侍他的几个婢女殷勤的要劝他加衣,他不耐烦的挥手:“不用。”
金簋几个要跟着,他站住脚,冷冷的瞅他们几眼,道:“我不走远,就随便走走。”
有人跟着萧徇嫌烦,没人跟着,他又觉得孤独寂寞。圆月当空,又是月圆,可他却孑孓独立,只有长短交替变换的影子跟着他。
萧徇对月苦笑。
天下之大,似乎也只有梁王府这一处容身之地,可梁王府足够大,却无他的立锥之处。
迈出自己那一处阔大的院子,仍旧是一重连着一重的院落,各种灯火阑珊,有自己的热闹和烦琐,只有他这里,到处都是凄清冷寂。
所以人是永远不知足的。
以前和世子妃不睦,他嫌吵闹,可身边真的没了妻、子,他竟生出无端的感慨来:也许父王、母妃是对的,他终究还是要续弦的,哪怕娶进来的女人仍旧善妒、多疑、骄狂,可起码最初的是候,彼此在心翼翼的试探之间,还是可圈可点,有几分可爱讨喜之处。
哪怕仍旧不可避免的要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可那才是人应该过的有烟火气息的日子,总要比现在这般一团死水的强。
他几乎都能闻到死水发臭的味道了。
………………
萧徇想着心事,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不防前面有一盏桔黄的灯笼,照出两个黑黢黢的人影,一个女子试探的声音问:“世子爷?”
萧徇站住脚,有些迷惘的应答:“唔,谁在那里?”
那两个人影慢慢走近,萧徇这才看清是苏绣。
他有些愕然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苏绣没想到是他,微垂头道:“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世子爷这是要去哪儿?”
萧徇没答,只是有些茫然的望着苏绣。
月光的清冷,将整个世界照得如笼一层纱雾,因这点儿朦胧,便把所有不那么美的人和物都衬得神秘起来。
因这重神秘,便不似白日里那样鲜明和直白。
苏绣完全褪去了白天的张牙舞爪,反倒因月光的惨淡,衬得她有几分柔弱和苍白,连她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无精采和灰心失望。
萧徇不禁有些恍惚:苏绣年纪并不大,虽相貌不是那样艳冠天下,但她也只是个涉世未深,饱受父母疼爱,是以有些骄娇之气的姑娘而已。
其实并没有那么的讨厌。
可这样一个单纯、无辜的姑娘,却就这样阴差阳错的陷在梁王府。
以前三郎在时,她或者还有希望他有改变心思的那一刻,可如今三郎再也回不来了,她的命运就像突然被截止了一样。
没人在乎,没人关心,也没人过问。
萧徇心底涌起同病相怜的酸涩,他温柔和气的问:“我也是随便走走,苏二姑娘在府里可还好?”
苏绣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哽咽:“很……好,王妃待我始终客客气气……”
萧徇有些想笑,可更多的是心酸。知母莫若子,他自己的母妃他最清楚,哪怕对着先前的世子妃,母妃也不是个多温和、慈祥的长辈。
与其她待苏绣“客客气气”,也不过是不管不问罢了。
他问苏绣:“你有什么算?”
“我不知道。”
萧徇道:“三郎的事,你都听了吧?”
“是。”
萧徇道:“不如哪天我去找令尊谈谈,还是由他出面,把你接回苏府。”
毕竟没名没份,她也着实是该替她自己算的好。她和三郎的事没过明路,况且无名无实,她也没个为三郎守节的道理。
横竖她还年轻,趁早个门当户对的婚事。
苏绣却摇头:“我不回去。”
“这又是为什么?”
“我……”苏绣犹豫了下,道:“我没脸回去。”
萧徇悲悯的道:“你这叫什么话?我知道姑娘家都看重自尊,可那是你自己的爹娘,天下哪儿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就算他们会对你有些严厉,但也都只是暂时的。可你若一直留在梁王府,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束?”
苏绣却突然哭起来。
萧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比苏绣年长许多,但他和自己的嫡亲妹妹们也没怎么相处过,像这种姑娘家当他的面哭哭啼啼,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可苏绣越哭越厉害,最后索性蹲下去捂着脸,哭得更加压抑。
跟着苏绣的是她从苏家带来的丫鬟,这会儿木呆呆的也不知道上前安慰。萧徇摸遍了两只袖子,也没找到一条帕子,他便上前,意欲伸手扶苏绣。
苏绣却借着他的力道,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
萧徇怔住,却并没把苏绣往歪的邪的上面想,只拿她当成了个软弱不知事的妹妹,温声安抚她道:“苏二姑娘,你有难处可以和我,我不敢一定能帮到你,但我总会尽力。”
“世子爷……”苏绣既感激又感动,她抬起脸,道:“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可是现在我真的没活路了,世子爷,你救救我吧。”
“怎么?总不至于……那到底是你的爹娘。”
苏绣哽咽难言的道:“当初因我任性,不肯听父母的好心劝导,寻死觅活,一意孤行,因此爹娘对我既失望又恼恨。如今这般,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哪儿还有脸回苏家?况且我早就沦为了京城闺秀的笑话,就算我豁出去脸面听凭爹娘摆布,可又能有什么好亲事?要么是勉强出嫁,受尽折磨,要么是留在苏家,默默等死,可我不想这样。”
萧徇默然。
苏绣所虽然夸张了些,但这是世情。
苏大老爷夫妻肯定不会像她的那样绝情,总会等事情平息之后,苦心替她筹谋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但她沦为京城笑柄是事实,就算男方家多有贪图,可她所做之事不容于世是一定的,就算成了亲,男方对她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微词。
他犹豫着道:“可是……我要如何做才能帮到你?”
就算他肯,但名不正言不顺啊。
苏绣眼里涌起希望的光,紧紧攀住他的手臂,道:“世子爷,我什么都不求,就求在梁王府有个容身之地,什么名份我都不计较……”
萧徇:“……”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苏绣:“苏二姑娘,这……”
苏绣眼泪淌下来,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可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世子爷,你是个好人,我……我身份低身,又无才无德无貌,配不上世子爷。”
这话已经得足够直白,萧徇就算再想装傻,也没法不明白苏绣的意思。她想跟着他,哪怕是做妾,哪怕是没名没份。
萧徇苦笑道:“不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让世子爷为难了。”
“倒也不是……”为难倒是不为难。萧徇轻咳了一声,道:“苏二姑娘,你对三郎……”
萧徇也不是想计较这个,他就是想问苏绣:你那么喜欢三郎,又如何做我没名没份的妾室?
就算他多养一个女人,于他来并无大碍,可他又不是傻瓜,怎么会允许一个心里有别的男人的女人待在自己身边?
苏绣呜咽了一声,掩脸哭道:“所以我很没脸向世子爷开口。我的确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三爷,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可究其竟,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脾气禀性,也从未和他有过心平气和的相处,再后来三爷出事,我……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做了场梦一样,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做人稀里糊涂,做事也毫无章法,人也活得昏昏噩噩,遇事也毫无应对之策,不过是被生活催着逼着,走到哪儿算哪儿而已。可就算如此,我也有活着的权利不是?”
苏绣这话,萧徇深以为然,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天赋资质本就有高下之分,有的人聪明、活泼、美丽,占尽老天宠爱,有的人则出身低微,鲁钝愚昧,可天生万物,万物平等,并不会因为谁是宠儿就会活得长长久久,谁是弃儿就只配早早去死。
诚如苏绣所言,便是蝼蚁一般的人物,也有活着的权利。
到了这会儿,萧徇反倒对苏绣多了一点儿除同情之外的赞赏。最起码,她在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在做着最大的争取和努力。
不管她的想法有多幼稚,也不管她的手段有多笨拙,起码她这份对生命强劲的意志让人佩服。
萧徇笑了笑,道:“这倒也是。”
苏绣得了他的赞许,眼里涌起更多的希望,她道:“我知道自己是个笨人,可我会努力的,我,我以后会好好侍奉世子爷。”
萧徇无奈,道:“那倒不必,你也了,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我已经先答应了你三妹妹。”
苏绣愕然,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苏绾那个贱人,怎么处处和自己做对?当初萧衡是,如今萧徇也是。这兄弟俩是油脂蒙了心么?怎么各个都待她不一般?
萧徇道:“你放心,我并没别的意思,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可是苏三姑娘似乎不是那么领情,如果你能服她,我必会……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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