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宁野

A+A-

    王娇娇推开茶馆包厢的门,看到宁野坐在里面。

    男人穿黑色衬衣搭配同色长裤,配合茶馆偏暗的灯光,整个人似乎比平日还要冷了。

    她走过去入座,:“不好意思,公司有点急事。”

    宁野看起来并未因为她的晚到而生气。他一脸平静点头,然后将一沓文件从茶桌上递过去。

    王娇娇看到文件,一脸兴奋:“Jo,你又有什么新的计划,我就知道你这个人聪明,想法总是层出不穷。”

    她快速扫过文件,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

    半晌过后,她抬头看向宁野,:“我不是很明白。”

    宁野:“合同写的很清楚,我会赔偿你三年的收益。”

    王娇娇眉头紧皱:“你要跟我停止合作,你是碰到什么困难了吗?”

    在她眼中,宁野是个深谋远虑,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出手的人。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狼兽,总是等到猎物最放松警惕时,冲出来,只需花最的力气就让猎物死在他的爪下。

    王娇娇非常欣赏他这样的性格。他注定会有一番大的成就。

    现在面前这份合同,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宁野的风格。

    更诡异的是,当她问完这个问题,宁野偏开头看向了窗外。冬日冷雨在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宁野的眼睛里,假如她没有看错,竟出现了一丝迷茫。

    他永远一副目的明确的样子,何时这样过?

    王娇娇不禁发问:“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解释清楚,我不可能答应你任何要求。”

    男人闻言回过头来,眼神已经恢复成一片镇定,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迷茫只是王娇娇的错觉。

    他:“接下来我会站出来,可能会对你的公司有影响。”

    王娇娇一脸震惊:“你疯了吗?你准备了这么多年,现在布局都要完成,你突然出来,那不是故意给对方机会?”

    宁野:“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

    “你到底怎么了?”王娇娇满脸疑惑看着他,“还是有谁影响了你?是程阮阮?”

    宁野没回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王娇娇盯着他,半晌,:“Jo,我以为你不应该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宁野眉头紧了紧。

    是的,他不该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他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绪了。从程阮阮对他发了那一通火开始,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深思熟虑是不是只是自作聪明一场。

    大家都觉得他想要任何东西都能拿到,可他唯一想要的,似乎因为他自以为是的聪明,反而被他伤害了。

    他再次回头,望向窗外。

    雨噼里啪啦在窗户上,外面的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下。

    不知道何时起,他的眼中,看到的天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二十五年前,他出生在棚户区的一个破旧屋子里。

    他的妈妈姓江,叫江晚,是江家的大姐。他的爸爸叫宁飞,是棚户区的一个混混。

    他们的故事充满狗血。大姐被人欺负,混混出手帮忙。大姐对混混一见钟情,奋起而追。没多久两个人就在一起,并要私定终身。

    江家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礼,江晚为了跟宁飞在一起,不惜与家里断绝关系。

    二十二岁才大学毕业的她跟宁飞搬进了棚户区。

    大姐没有经历过柴米油盐生活的摧残,混混也是个没有大本事的人,生活过得捉襟见肘。

    江晚过了起初的新奇劲,很快就意识到这日子不是她能过的。

    她跟宁飞的争吵也就多起来。

    有一次宁飞发现她偷偷接受江家的救济,两个人在家里大出手。

    那一次,江晚一气之下跑回了江家。江家只有一个要求,她跟宁飞彻底断绝来往。她在江家住了两天,发现自己离不开宁飞,还是回到了棚户区。

    那次,她亲爸,也就是宁野的外公留下话,从此以后,不准她再踏进江家。

    她当时只以为自己为了爱情无所畏惧,不在乎这些。

    等后来才发现,这只是感动了自己。

    家里经常是吃了这顿没有下顿,生了病连医院都不敢去,更可怕的是,她发现宁飞跟其他女人暧昧不清。

    她委屈,哭,宁飞就她。

    她起初会还手,时间一久,连手都不还了。

    生活像是墙上的腻子,从一片洁白变成黄色,再到一片斑驳不堪。

    她越来越逆来顺受。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孕。

    她跟宁飞过了一段和平的日子。

    可是生活是生活,爱情是爱情。贫贱夫妻百事哀。

    两个人的争吵还是不断。

    那天,江晚买了件贵一点的孩衣服,宁飞看到了,了句孩子都没出生,还不知道男女,为什么要浪费钱。

    一句话,再次点燃大战。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把家里的一切都砸的稀巴烂。江晚因为这次吵架动了胎气,宁野不足月出生。

    才七个月的宁野差点没能挺过来。

    从宁野记事起,他经历最多的就是江晚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骂他:“杂种,你当年怎么不死了算了!”

    生活将天真浪漫的大姐磨砺成了棚户区里最常见的妇女。

    她总是蓬头垢面,端着尿盆随手往巷子口泼,跟人骂架时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话。

    她满身怨气无处宣泄。那时候宁飞在外地包了个项目,每个月却寄不了几个钱回来。她猜测宁飞有了外遇,可她也跟棚户区的其他女人一样,学会自欺欺人,对自己的男人百依百顺。

    她的生活已经没有回头路。

    她只能将满身的怨气发泄在宁野身上。

    一岁到四岁,宁野身上几乎全年看不到一点好的地方。

    他从最开始一就哭,到后来默默流泪,再到咬牙不吭声。经历这个过程,也不过才四岁。

    似乎从记事起,他就成了一个孤僻的人。

    他总是鼻青脸肿,双目呆滞。

    棚户区的孩子都不爱跟他玩。他们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围着他,羞辱他,他。

    他被习惯了,不会还手,但知道如何被不会那么疼。

    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躲在屋子的二楼。

    那时候的房子还没有加盖楼层,总共就两层,第二层其实都不能算楼层,只是个脏兮兮的鸟棚。

    他窝在里面,那个堆满垃圾的鸟棚里也堆了很多发霉的书。全都是程序书,这是江晚的。她大学学的计算机。

    宁野起初看不太懂,会问一下江晚。她虽然会讽刺他一句,但偶尔心情好也会给他上上课。

    也就是这时,宁野接触了编程的世界。

    可以,这个世界承载了他所有的幻想。

    宁野五岁时,宁飞从外地回来了。

    他没带回来一分钱,还瘸了一条腿。

    江晚跟他吵了一架,但当天就接受了他。

    从那之后,以前宁野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宁飞在外面零工,每天都是醉醺醺回来,稍有不爽就把宁野揍一顿。

    他总宁野这种话都不会的傻子不是他的儿子。

    江晚在一边听了,就讽笑:“对,他不是你的种!他是狗日的杂种!”

    他们一边骂他,一边他。

    最狠的一次,宁野直接被皮带抽晕过去,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他们除了他时知道他是这个家里的人,平时对他不管不顾。

    春去寒来,宁野永远穿的都是一件脏兮兮的薄裤子和一个有着破洞的短袖。

    因此,他最不喜欢天气冷,或是下雨天。

    下雨了,鞋子会湿,冷了,他没有衣服穿。

    他第一次学会还手是在九岁时,那天,他一如往常被棚户区的孩子们堵在巷子里。

    他们要扒走他的裤子。他不从,他们他。

    他本来以为挨一顿就好了,可是他们完后,还是要扒他的裤子。

    他被逼急了,起来咬了带头的那个孩。

    那孩被他咬的一下就哭了起来。

    他趁机逃走。

    晚上,孩的妈妈带着孩来他家闹。他被宁飞拖出去。宁飞让他给人家道歉。他不肯。那女人笑着骂他杂种。

    江晚跟那个女人吵了起来,最后演变成两个人撕架。

    女人哭着找来了一群人,那群人逼着宁飞和宁野道歉。宁飞屈服于那些人的武力,低声下气道了歉,宁野却突然拗起来,怎么都不肯低头道歉。

    宁飞起来又将他了一顿。

    这一次,他的头被了一个窟窿,在医院睡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不能出院,但家里没钱给他住院,江晚强行将他背出了医院。

    大概是这次受了大伤,有整整半年他都没再挨。

    半年后的一个雨夜,宁飞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车撞飞。

    司机肇事逃逸,现场没有监控。

    宁飞住进了ICU,家里哪有钱。

    江晚带着宁野去江家借钱。那一年宁野九岁。他被江晚带着在江家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分钱也没借到。

    一天后,宁飞被转到普通病房,三天后,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江晚哭得惊天动地,可宁野望着宁飞的尸体,完全哭不出来。

    从那时候起,似乎面对大悲大喜,他都再也无法做出对应的情绪。

    忍耐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东西。

    宁飞下葬后,江晚总是让他记住,是江家的人杀了他爸。

    刚开始他也有过这种荒谬的想法,但后来他懂点事了,知道这不怨人家,这都是宁飞咎由自取。

    宁飞从未想过依靠自己的努力给这个家带来点什么。

    但是他死后,江晚意外坚强了起来。

    江晚开始出去工作,虽然还是会骂宁野,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下狠手了。

    她甚至会在生日时给宁野准备生日礼物。

    虽然面对礼物的宁野僵硬的完全不知道要做出如何反应。一次两次,她也就不给宁野过生日了。宁野也从那之后再也不爱过生日。

    江晚跟宁野的最多的话是:“阿野,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你要懂事,不要犯错。”

    时候的宁野哪里懂这些。

    他沉默寡言,这样的人在同龄人眼中就是怪胎,所以他总是被人欺负。但他学会了还手。每次还手就会有人找到他家里来。江晚只能弯腰给人道歉。道完歉,江晚就会哭着把他一顿。面对江晚的,他从来不躲也更不会还手。

    但就是在这一顿又一顿的中,他学会了不要犯错。

    十三岁的他,已经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在做任何事情前,都得考虑这件事会给他,给江晚带来的后果。

    那时候起,他也试着给江晚分担一点压力。

    捡垃圾,烧烤店穿串,餐厅洗盘子……他身兼数职。他也在一次又一次被拒绝被嘲笑中,从一个木讷的人,变成了一个手脚麻利的人。

    因为营养不良,他总是面黄肌瘦,风一来就能倒的样子。那时候,棚户区的大家都喊他猴子。棚户区还有个大猴子,名叫肖候。

    肖候是个混混,有一次吃烤串,听人家喊宁野猴子,兴起,开宁野的玩笑,叫他儿子,宁野没搭理。肖候见状,在他头上了一巴掌,他依旧没搭理。

    肖候他这子能忍,让他跟他混。

    从那之后,他就多了个师傅。

    他开始学拳,搏斗,用最简单的方式让人倒下。

    他营养不够,力气不大,家里又没有营养补给,他就吃很多很多的米饭。十四岁时,他开始发育,一下猛长了好多。

    肖候将他带进了拳馆。

    刚开始,他只是在里面杂,后来被肖候丢了上去。

    他总是被的那一方。肖候命令他不准赢,不然就没有钱拿。为了比赛的精彩,他还要让自己被倒的不那么容易,但又得在结束时表现的很惨。

    他从被到大,可以是经验丰富。但拳击毕竟要比江晚他们的巴掌激烈,还记得第一次下台,他走都走不动了,几乎是扶着墙去卫生间吐了口血。

    他拿到了第一笔报仇,还算不错的数额。

    从那时候开始,他成了拳馆的常驻。

    时间一久,他从被,变成了翻盘的那一个。

    依旧是为了精彩,他必须让那些明明没有他厉害的人前期不停他,再被他出其不意一拳倒。

    那几年,他身上依旧是每天都带着伤。

    那时候他也开始上高中了。江晚为了自己的复仇大业,将他送到了全市最好的学校。南城一中。

    他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江晚的老师,王叔。

    那时候的王叔,在学校当教导主任。

    在得知江晚的情况后,这个男人对他们照顾有加。

    他也以为日子会这样下去。可是高一才读了一个月,江晚被检查出癌症。

    为了给她治疗,宁野不得不多好几份工,一边还要拼命学习,简直不把自己当人在用。

    年少的他,长期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他从来没想过停下。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拼了命的救江晚。

    从到大,她他骂他,可他记得最多的,是她耐心给他讲解那些程序语言的样子。

    可癌症治疗的费哪里是他靠那些简直就能赚到的。

    在江晚再一次陷入昏迷后,他走投无路,不得不去求江家的人。

    那时候,江晚的亲爸已经去世,他找的人是江临,也就是江晚的亲哥哥,他的舅舅。

    男人答应他会出手帮忙。

    他那时候多天真,以为对方的是真的。没想到对方因为家里的财产分割,不仅不帮忙,还将宁野去找他的事情告诉了江晚,甚至羞辱了江晚一顿。

    江晚到底还是有一股气在,直接气到吐血。

    宁野不知道,江临对自己的亲妹妹为何要如此残忍。等他再去医院时,江晚躺在床上,像朵溃烂的花叶,看不出任何生息。

    他走到她面前。

    她在落泪。

    宁野有个直觉,她快要不行了。

    可就在快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起身抓住了宁野的胳膊。

    她面目狰狞,尖声叫着:“我爸给我留了财产,宁野,你帮我拿回来,答应我,帮我拿回来,你发誓,发誓!”

    她的手指几乎陷进宁野的胳膊。

    她不停重复着这段话,直到彻底失去声息。

    整整两个月,宁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每天都泡在拳馆,拼了命的拳。

    那个女人明明对他不好,他恨她,可他又总会想起她。

    她走后,他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他浑浑噩噩去上学,去兼职……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世界从此都是一片黑暗了,直到那天下午,他看到了程阮阮。

    他记得那个下午有很大的太阳,他刚从拳馆出来回学校。

    他走过操场,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平日里,他从不会关注这样的声音,但那天,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看到一个女孩,靠在学校的高低栏杆上,仰着头笑着。风吹来,她洁白的裙子跟着她黑色的头发在蓝色的天空下肆意飞扬。

    他不知道,要有怎样的人生,才能那样无忧无虑,欢畅自由的去笑。就连阳光看到她,都要悄悄让路。

    他没控制住羡慕了。

    他站在那里盯着看了好一阵,汗水从后背的伤口滑过,带来阵阵刺痛,他却完全没有感觉。

    直到对面的人回头看过来,他才狼狈收了目光。

    他疾步离开原地,那个蝉鸣响彻的下午,在一节数学课上,他下意识在草稿纸上写下了那三个字——

    程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