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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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段意英追了一路,缠着曹雪冉尽了好话才得了另一个菊香的炉子。

    那本就是给她的。

    可这人嘴上嚣张,面前有条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自己另开一条崎岖路,走得磕磕绊绊。

    能得到的时候不好好珍惜,不给她了,又眼馋得很。

    实在是让人不知道什么好。

    阮觅指腹在炉的花纹上擦过,瞧着段意英此时对炉稀罕极了的模样,觉得这大概便是“自己磨来的东西才香”的道理。

    她笑着摇摇头。

    今日是段意英生辰,中午三人要一齐去顺郡王府用膳。

    于是这个时辰,她们都空着肚子出来。

    按照段意英的话来,便是阮觅同曹雪冉今日得请她吃东西,不能气。

    故而段意英走了一路,就吃了一路。

    阮觅与曹雪冉则跟在她身后替她付钱。

    倒不是缺这点银子,只是让两个好友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的机会太难得了。

    颇有种带弟出街,豪气冲天的感觉。

    这么想着,段意英的兴致越来越高,吃起东西来也厉害得很。

    阮觅二人跟在她身后,肚子里已经塞了不少东西,再也吃不下了。见段意英还要往前走,顿时胃里一阵翻滚,脸色大变。

    每回段意英买了东西都要分成三份,她吃一份,阮觅曹雪冉各一份。递过去的时候还极为大方地拍她们肩膀,笑得爽朗。

    “放心吃,这个我不收你们的钱。”

    阮觅腹诽:“我买给你的东西,你还反过来收我的钱,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呢。”

    这倒没什么,只是阮觅这会儿觉得吃的东西都快到她嗓子眼了。

    等会儿段意英再给她分吃的,她该怎么拒绝?

    显然,曹雪冉也有这个困扰。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的心思显露无疑。

    阮觅心道不好,连忙想抢在曹雪冉之前开口。

    却不想,失败了。

    曹雪冉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她捂着胃,细细的眉蹙起来,神色还是温婉的。

    “英娘,你知道的,我吃不了多少。”

    没有直接拒绝,委婉地透露了自己的意思。

    段意英听了恍然大悟,“也是,麻雀大点的胃。那就不分给你了,你可不要我气啊。”

    然后立马转头把东西分给阮觅,美滋滋的,“那咱俩吃!”

    阮觅不明白,为什么段意英的胃口比她还大?

    颤抖着接过那张撕开的油酥饼,咽了咽口水。

    实在吃不下了,又不好坏了段意英的兴致。

    愁人。

    三人继续往前走,段意英忽地停下来。

    阮觅正艰难与手中油酥饼作斗争,见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个穿着绛紫长衣,外罩银白大氅的少年,正站在摊子前买东西。

    侧过来的半张脸,可以看得出唇红齿白的俊秀模样。

    “有点眼熟。”段意英啃着油酥饼,含糊道。

    阮觅同曹雪冉都看了会儿,也没想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不过也不紧,段意英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三人再度往前走,身影越来越远。

    那立于摊前的少年放下手中物件,慢慢转身,对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发呆。

    友人从一堆人里找到他,笑道:“怎的一会儿就不见了,还好我眼睛好使。”

    见他没理自己,一个劲盯着前面,友人想到一件事,夸张地惊呼起来。

    “不会是见着你那位姑娘了吧?”

    少年一顿,没有话,但也没有摇头否认。

    这便明他猜对了。

    友人长长嘶了一声。

    怎么没早些过来呢?

    这子许久以前就有个心仪的姑娘,但一直不肯告诉他是谁,怎么问都不,嘴巴严实得很。

    今日本来很有可能知道的,可惜,错过了!

    友人扼腕叹息。

    *

    寒冬十二月到新岁,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而后又是一晃神,觥筹交错间,便到了一月初。

    阮家后院里。

    阮觅兴冲冲往柱子上一靠,再也不用踮脚,就超过了最高的那条线。

    那条线是前些年按照翠莺的身高画上去的,她是院四人中身高最高。

    不过如今这个“最高”的名头,可要易主了。

    阮觅昂着头,跟只刚了胜仗的鹅似的,不住地朝自己头顶比划,企图引起另外三人的注意。

    她长高了,比翠莺还高了!快来看!

    可惜,比划半天并没有人理她。

    酥春开门去外头晒褥子,槐夏去书房整理东西,仅有翠莺留在室内绣花。

    阮觅也不气馁,屁颠颠跑去翠莺面前,蹲下来将下巴靠在她膝盖上,十分心机地用头把那团彩线与锦帕挤到一边去。

    等彻底占据翠莺膝盖上的位置后,才心满意足地黏黏糊糊起来。

    “我长高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仰起张巴掌大的脸,十分高兴的模样。

    翠莺轻轻咳了声,不动声色将被挪到另一边的锦帕扔到篓子里去,给阮觅腾出更多地方。

    她在阮觅面前做惯了凶样,不出什么黏糊话,也不好意思。

    但此时神情是很柔和的。

    犹豫一下,还是摸了摸阮觅的头。

    “嗯,再接再厉。”

    完后,翠莺忽地反省,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冷淡了?

    她想到自己前几日同酥春她们的话,让她们不要整日咋咋呼呼的,也不要陪着阮觅疯玩,行事得稳重起来。

    故而方才酥春同槐夏都悄悄退了出去。

    想起此事,翠莺板正的脸上露出点尴尬,她往四周看看,见门关着,也没旁的人,才松了口气。

    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中午给你做白果鸭煲,多吃多补,明年长得更高。”

    有点像背着背着旁人悄悄话。

    对于哄人经验稀缺的翠莺来,出这句话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阮觅果然高兴,也压低声音,满脸期待。

    “好!”

    “咳,你先出去玩会儿,我先绣完这些东西。”翠莺不自在地咳一声,支开阮觅。

    阮觅不疑有他,屁颠屁颠跑出去。

    翠莺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叫她去玩,她却拐了个弯去了书房。

    书房内,槐夏正从荷包里拿出东西来,轻轻擦拭。

    阮觅走进去的声响还吓了她一跳。

    见是阮觅,槐夏松了口气,笑起来。

    她先是往阮觅后面看,没瞧见人,才动作轻柔地将东西塞到阮觅手中。

    “这是我自己做的东西,送与姐。就、就祝您日后,想长多高便长多高。”

    阮觅喜欢她们夸她,于是槐夏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时常做些玩意儿放进荷包,想着等哪日能派上用场。

    她自觉嘴笨,不出好听的话,便只能送点东西,让阮觅开心一些。

    虽,阮觅年纪比她大上几岁,可不知不觉间,槐夏却有了种当人长姐的感觉。

    面对阮觅时总不自觉地想要顺着她,哄着她,让她开怀大笑。

    至于前阵子翠莺才同她过的事情,槐夏心中弱弱告诉自己。

    就这一次,等下回,下回再学着做个稳重的人。

    这样一想,槐夏心里的愧疚感倏地减弱。

    随后听到阮觅的赞叹声。

    “好厉害!”阮觅捧着那朵攒珠镶晶大花,对着阳光一照,上面闪闪发亮,金色或红色的光忽明忽暗。

    她吸了口气,眼睛因为惊喜微微瞪大。

    “太好看了!绝美!”

    完,将那朵珠花往脑袋上一放,臭美地让槐夏看。

    “带上这朵花出去,我就是整个大雍最靓的姑娘!”

    槐夏被她逗笑,也有些脸红。

    “您太夸张了。”

    “不会啊。”阮觅稀罕极了,时不时要摸一摸头上的花,“真的好看,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槐夏抿唇笑。

    头上戴着珠花,阮觅挺胸抬头去了院子里逛,碰上了已经晒好被褥的酥春。

    而酥春一瞧见她,就躲在那儿张望,很快便挥手让阮觅过去。

    两人躲在被褥后,空气中是被褥上散出来的蔷薇花香气。

    有点淡了,却更显得清新淡雅。

    酥春惊讶地比划了一下自己同阮觅的身高,惊呼道:“您真的比我高了好多!”

    “是吗?”阮觅努力矜持地绷紧嘴角,眼中笑意弥漫。

    “是真的,好羡慕啊。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长到您这样高呢?”

    酥春语气中尽是羡慕,听得阮觅绷不住了,嘴角疯狂上翘,也不忘安慰她:“放心好了,肯定可以的。”

    “那便借您吉言了。您如今这身高,真是极好。走动起来时只觉得英姿飒爽,如松似竹,好看极了!”

    一通彩虹屁过后,阮觅背脊更挺了。

    别问,问就是自信!

    三人都以为自己背叛了组织,悄摸摸夸奖阮觅,心虚得很。却不知,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

    新的一年到来,鳞京依旧只是表面平静。

    一层浅浅的水色将所有混杂纷乱的东西遮盖在下面。

    顺元帝一如去岁那般,不插手皇子同段般若之间的龃龉。

    于是那些皇子觉得自己得到支持似的,撕咬段般若的势力撕咬得更厉害了。

    段般若自然回击回去。

    连带着,段般若在市井间的名声更差了。

    阮觅都听过段般若当街杀人,茹毛饮血的传闻。

    这都不是个正常人了,直接给她传成了野人。

    除了与段般若有关的传闻外,寻常百姓只在恍然间察觉到,似乎近来好多府邸里面都空了啊。

    前阵子这个袁府里的人被关押,那个杨府又被抄了。

    啧,贪官真多,活该。

    至于那些人到底有没有贪污受贿?这便不好了。

    但阮觅知道的是,那些人不是属于某个皇子的势力,便是投靠了段般若。

    两方争斗,势必有人牺牲。

    或许真有错处,也或许,什么错都没有。只因身处漩涡之中,不得脱身。

    ……

    一月下旬,风里寒气依旧浓厚。

    阮觅刚去了三喜胡同一趟,跟个老师似的检查殷如意近来有没有好好用功读书。

    得瑟了没几下,立马被殷如意一句“没想到你现在认得字了”击得体无完肤。

    没错,她当初确实让殷如意教过自己读书认字。

    可她是花银子的人!

    哪有人对着曾经给钱的老板嘲讽以待的?

    岂有此理!

    再了,就不许她一载学成,如今学识大涨?

    阮觅磨着牙,没待一会儿就离开三喜胡同。

    今日没落雨,她没有让平叔驾车出来,自己一个人慢悠悠走着去的三喜胡同,于是回的时候也是走回来。

    经过长平道的时候,前面驶过来一辆马车。

    马车上的徽印一看便知这是大公主府上的车,至于上头坐着谁,猜都不用猜。

    阮觅挑眉,退到一旁低下头算等车过去。

    没想到马车在她前面停住。

    驾车的侍卫跳下来,看起来挺知礼的,“郡主请上车一叙。”

    阮觅嘴角抽了抽,见过路行人纷纷注意这边,也不拖延,上了马车。

    见到段般若的第一眼,阮觅就想到了段意英的那个传闻。

    不是公主,而是个皇子?

    这个事情阮觅只信一半,但是眼神也不由得落在段般若脖颈上。

    冬日里衣领高,纹了印金浅梅花边的领襟交叠,只露出下巴与脖颈相连的一片肌肤。

    有没有喉结也看不出来。

    想到以前这人半夜闯房门,搂搂抱抱,阮觅面无表情捏了捏拳头,当作热身。

    要是真是个男的,呵……

    视线继续下移,只看了一眼,阮觅便心头哽了哽不再看。

    这般“标准”的身材,难道还能作假?

    放在她上辈子的时候,倒是能用硅胶之类的代替,现在也有这东西?

    应该是……没有吧?

    于是阮觅又疑惑了。

    ……

    在她量期间,段般若也在看着阮觅。

    只是与阮觅健康红润的脸色相比,苍白的肤色,鸦青色的发,眼下青黑的痕迹,无一不代表着他此时的状况绝对称不上好。

    如同官员士族私下里议论的那样,皇室纷乱,权力倾轧。

    段般若不是什么良善人,在这种环境下依旧能保全自身。

    可想要舒坦,那就是不可能了。

    且数月里浅眠,时常做梦,梦里有个同阮觅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时而穿着青色衣裳同他言笑晏晏,时而又站在高楼边上,红衣烈烈往下跳。

    梦的后面是什么,醒来后总是模糊,记不真切。但锥心之痛无比真实,似心真被剜了出来,往往缓许久才能平息。

    大夫若长此以往,心脉将衰。

    不过段般若的思维不能以正常人来论,他听完后也不慌,甚至能把自己当成实验的对象来对待。

    克制着不去见阮觅,以此测试这样做会不会对梦境造成影响。

    但几个月下来,除了梦境越来越频繁外,什么变化都没有。

    以往是隔几日,如今每日晚上都困于梦中。

    也是这时,一封信被送到他面前。

    上面写着,若是想要不再受梦境纷扰,可去找阮觅。

    这封信能送到他面前,便明送信的人手段不凡。

    段般若看完信,阴郁眉眼稍展,露出点慵懒的笑。

    慢条斯理将信置于灯上,看着火舌一点点将其吞噬殆尽。

    随后便如信中所那般,在阮觅归途中刻意等待。

    像是真的被那封信上的内容蛊惑了,屈服了,害怕了。而不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在那头野兽即将破笼而出时遵从欲望。

    马车内静悄悄,两人都没话。

    段般若在看自己,阮觅自然知道。她坐得淡定,任由对方看。

    等待半晌后才撩起眼皮,了今年同段般若的第一句话。

    “看够了?”

    段般若听着,笑了声。眉间倦色犹如落日浓霞,挥散不去。

    话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懒散。

    “嗯,看够了。”

    最后竟老实回答了问题。

    闻言,阮觅拉开帘子下车,落地时脚一用劲,险些抽筋。

    马车内冷得要命,坐了半晌血液不流通不畅,连腿都僵住了。

    跺了跺脚,一股麻意上涌,似有千百蚂蚁在啃咬。

    阮觅龇牙咧嘴活动几下,才继续往前走。

    情绪平静得好像什么人都没有遇见,只不过在某个地方坐得久了些罢了。

    驾车的侍卫站在车旁,见她这样淡定地离开,不免露出奇怪的神色。

    下一秒听到马车内传出的敲击声,他立马从怀中取了个盒子出来,恭敬地递进帘后。

    段般若接过,阖上眼从里头取出一颗直接吞下。

    喉结耸动,苦涩药味在口中弥漫。

    那是治头痛的药。

    近来段般若头疼症越来越严重,顺元帝压着他让御医把脉,又配了药。好一个慈父心肠。

    不过如今段般若手中的这盒,却不是当初顺元帝命人配的。

    而是他自己府中大夫所制。

    至于那一盒,则早被段般若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