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公主的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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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如水般逝去。

    大婚之日定在初夏,一个不太冷也不太热的日子,绿礼自身没什么特别感觉,反倒是周已忙前忙后地张罗婚事,绣衣挑了一件又一件,每一件他都觉得好看,又觉得每一件都不够完美。

    “又不是给你穿的,你挑那么仔细干什么?”绿礼语气不耐烦,好好的下午就这么被他扰。

    周已手里捧着两套绣衣,挑得仔细,他头也不抬地:“毕竟是大喜之日,我不想留下遗憾。”

    “驸马是你,我已经很遗憾了。”她存心让他不舒服。

    “......”

    果然,周已抬起头看向她,目光灼灼,就在绿礼以为他在生气在不满时,他又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她几乎听不清:“我知道。”

    所以他会尽力满足她、尽力让她接受他,不求她能回复他的感情,只求有朝一日她不再厌恶他,那......就足够了。

    作坊的红衣绣娘略显局促地站在一旁,尽力减少存在感的同时,她不禁感叹自己一生为无数人绣了嫁衣,往常都是新娘子们欢欢喜喜地挑着嫁衣,新姑爷们一脸不耐,还是鲜少见到姑爷高高兴兴,新娘子一脸不高兴呢!

    绿礼放下茶杯,见周已正无比专注地比对着嫁衣上绣纹,皇兄蛊毒又犯了两次,每次都是周已献的血,这两次蛊毒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同样的,他脸色也不太好,眼睑下生出一层淡淡的青黑色。

    虚弱成这样,若是她还折腾些什么?被子一卷谁都不想搭理。

    她定定地看着周已,鼻腔里轻轻哼了声。

    秦知慎以残害百姓的罪名被入死牢,他忽地从高处摔下来,倒是砸得人措手不及,也不知是暗自叫好的人多些还是兔死狐悲的人多些。

    姜尉风没有过多干预这件事,只派人简单问了些缘由便作罢,所以呢,到底一个下贱的太监罢了,绿礼之前不过是不想理会那些麻烦事,当真以为什么太监什么侍卫统统都能爬到公主头上作威作福了?

    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算什么公主?干脆叫一个生活过得去的奴才罢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绿礼大清早被枝莹叫起来梳妆扮时,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成亲这么一件被她抛掷脑后的事情。

    一堆人围着自己转,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她不由得嘴上抱怨:“真麻烦啊。”

    “殿下再忍忍,这些规矩已经是最简了,不能再省略。”

    “这也算简略?那天底下不知道多少新娘子会累死在半路。”

    枝莹吓得赶紧捂住她嘴,佯装恼怒道:“呸呸呸!大喜之日,殿下可莫胡!”

    另一侍女插嘴:“要我咱们殿下人美心善,驸马欢喜得不行,可舍不得殿下累着呢。”

    “一边儿去。”

    绿礼没精采地看着几人笑闹,正要埋怨周已几句,白带着姜红月走进来,她话一转:“母后,皇姐,你们怎么来了?”

    姜红月看着她,突然眼圈一红:“妹妹要嫁人,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来?”

    从看到大的妹妹突然要嫁人,她一时半会儿不愿接受,着着眼泪便要掉下来。

    “阿姐莫哭。”绿礼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只是成亲而已,又不是隔了天涯海角不能相见。”

    “对,不能哭,这种日子我不该哭的。”

    白无奈地笑笑,红月虽不是她亲生,但她视如己出,同自己亲生孩子已经没什么不同,她拉着姜红月坐下,又牵过绿礼的手,“母后没什么心愿,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平安、幸福就够了。”

    绿礼眨巴着眼睛,母后突然这么煽情她好不习惯。

    “成亲嘛,绿礼你开心就好,天塌下来,有母后给你顶着!”

    对了,这才是母后,绿礼点点头。

    天边泛起光,绿礼由姜尉风亲自背上花轿,锣鼓鸣天,凤冠霞披,公主出嫁的排场自然大,真有些话本里“十里红妆”的味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绿礼略微偏头,从红盖头的缝隙中看见周已端端正正地行礼,他虽然表情严肃恭敬,但从他舒展开来的眉眼中不难看出他的好心情,切,得意死他。

    绿礼见他高兴了,自己又觉得不爽快。

    “来人啊!抓刺客!”

    “有刺客!快!保护殿下!”

    正喧闹着,忽见几声高喊,紧接着是人群杂乱的尖叫声。

    绿礼一把掀开盖头,见满堂宾客躲得躲,逃得逃,谁也没料到好好的婚宴成了这般,来路成迷的黑衣人与皇家侍卫斗作一团。

    周已伸手想拉她过去,“绿礼,这里危险,快走。”

    “呜哇,娘亲......”

    再转头,一个约莫两、三岁的丫头抹着泪花,她踉踉跄跄地穿行在刀光剑影中,黑衣人手中的剑好几次都差点落在她身上。

    “绿礼,回来!”

    周已瞬间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他瞳孔一缩,伸出去的手只堪堪触到她袖边。

    “香香,到姐姐身边来!”

    事态紧急,绿礼压根来不及多想,身子比脑子快了半步,等她回过神自己已经冲了出去。

    她认识这丫头,她是李尚书家的闺女,香香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即使心中害怕不已,仍迈着自己短腿努力奔过来。

    一旁的黑衣人注意到她,刀一横:“抓住她!”

    绿礼弯腰躲过身旁人,费力地将丫头抱到怀里,身边的黑衣人却好似认出她的身份般,疯狂涌过去。

    李璋见到此幕,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去,他边挥舞着手里的剑,边靠近绿礼,替她扫清障碍。

    “殿下,快走。”

    “唔!”绿礼没走几步便被人扑倒在地,她瞪大眼睛,看着原本应该朝着她来的刀身硬生生捅到压在她身上的人。

    “你……”她一时失语,脸上湿湿痒痒,胡乱摸了一把全是血,不是她的,是秦知慎的。

    李璋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他提剑挡在两人前面,不远处,周已被其他人缠住,难以脱身。

    秦知慎粗喘几声,他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绿礼看见他转身扭断那人胳膊,夺过他手中的刀杀回去。

    香香害怕地缩到她身后,两只胖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畏惧眼前人眼前事。

    “走。”秦知慎扣住她手腕,强硬地把她带到一旁,身后想阻拦的人不是被他就是被李璋杀死。

    绿礼带着香香绕到后院,她正准备踏进去,忽然感觉手腕像是被什么人扯住一般,紧接着,手一沉,秦知慎支撑不住地栽在地上,手从她手腕处滑落。

    “秦知慎?”绿礼蹲下来叫他,黑衣人那刀刺在他心口下一寸,他没有止血,泛着血沫的血水从他身上溢出,大片大片暗红,她很清楚这种伤能活下来的概率之又。

    我死了,你高兴吗?秦知慎嘴唇动了动,他很想花上最后的力气这么问她,但到底舍不得赌气,他好不容易从牢里混出来,就是想再看看她,不想做什么,他只是想再看看她。

    殿下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哪怕是嫁给别的男人。

    “你什么?我听不见。”

    绿礼忍不住俯下身,她看见他嘴唇在动,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他是为了救她,她微微睁大双眼,俯下身一副认真听他话的模样。

    “殿下亲、亲我就不痛了。”秦知慎努力笑起来,他将喉口的血水咽下去,内脏受创,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糅合在一起般绞痛,耳鼻口喉更是无一不刺痛,大概是真的要死了,“殿下,求您了......”

    绿礼抿唇。

    秦知慎这人做事很少会后悔,更不会给自己留遗憾,若真要遗憾,他遗憾少年时走投无路入了宫,净了身,可若不入宫,恐怕也遇不上公主,再论遗憾,他这一辈子从未求得公主赏吻,床笫之欢、情到浓时,任他哭着闹着哪怕是哄着诱着,她从来只觉得恶心,不肯亲他。

    谁都可以,除了他。

    他更遗憾从始至终他始终被厌恶着。

    “姐姐,哥哥、哥哥他怎么了?”香香怯生生地从她衣袖间钻出脑袋问。

    “睡着了。”

    “噢。”爹爹贪睡不好。

    绿礼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她静静地看着秦知慎的眼神从希冀变成失望、绝望,再渐渐转为平静,他慢慢眨了下眼,脱去平日里冷漠、阴冷的尖壳,绿礼觉得他和记忆中那个乖巧听话的少年似乎重叠在了一起,本来就是一个人。

    “殿下,您还好吗?”李璋在后院找到她,语气里满满的焦急。

    “本公主没事。”绿礼抱起香香往外走,“这里,找个人处理一下。”

    李璋抱拳低头:“是。”

    他看了眼秦知慎,眼神一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一个个都在干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

    “啪!”茶杯摔碎的声音,姜尉风显然气得不轻。

    绿礼进来的时候便是这么一副画面,晚宴遇袭,着实了人一个措不及防,皇兄生气也是难免,幸好父皇母后以及她在乎的人都没受伤,她抿唇:“皇兄,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绿礼,你怎么来了?”姜尉风见她来了,怒气微微收敛,“还不快滚!”

    “是是!”挨训的将领点点连头,弯着身子慢慢退出大殿。

    “可有吓着?”

    绿礼摇头,她哪有这么娇弱:“没有。”

    姜尉风摸摸她脑袋,有些惭愧:“是皇兄的错,让那些人逮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