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无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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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慕完全没料到她会再折返回来, 因此,看到她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下, 想走过去抱她,和她解释,却见云簇身形一晃, 跟着软软地倒了下去。

    沈慕抱住她,将她抱回房间, 找来大夫替她好生诊治, 大夫却只道是因为受了惊吓, 并不大碍。

    相必这一段日子以来, 云簇是真真正正地绷着一根弦, 直到方才,因为绷得太紧所以断了。

    沈慕听完这话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陪着云簇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因为公务的原因不得不离开, 才吩咐了近身伺候的人,好生照看她, 一旦醒来立刻就派人去通知他。

    但等云簇醒来的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她昏睡了近一天一夜,睁开眼睛的时候, 脑子里还有点懵然。

    她以为自己还在京城,醒来之后翻了个身, 想敲一敲床边的几,但她敲了个空,却也发出来一点磕碰的声响。

    外间侯着的婢女忙推门进来,云簇仰头去看, 见是一个陌生的丫头。

    她朝云簇自我介绍道:“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云簇一愣,蹙眉问道:“你是?”

    她:“回殿下,奴婢是抚南王府的人,从前在王妃身边伺候,昨日被二公子吩咐着,专门来伺候公主的。”

    “奴婢名阳桃。”

    云簇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既如此,扶我起身更衣吧。”

    阳桃应一声,走过来伺候她。

    她是个健谈的人,活泼又开朗,云簇原本心情有些低落,听到她叽叽喳喳和自己起话来,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伺候她梳头更衣之后,云簇下意识便想像往常一般,到院子里走一走,可她的手指才刚刚触到门上,昨日的可怕记忆便立刻如海浪一般涌进脑海。

    云簇手指一松,犹豫着没有推门。

    阳桃走过来,看看门边,体贴道:“殿下,院墙外已经尽数清理干净了。不会有脏东西污了您的眼睛。”

    云簇想了想,还是垂下了手腕,:“算了吧,我不太想出门。”

    然而,还不等她转身往回走,房门竟然自己开了,沈慕站在门外,眸中毫不遮掩的惊慌和担忧。

    云簇一眼瞧见他,抬了抬眼睛,沉默了一瞬,却没话,而是嘭的一下把门阖上了。

    沈慕被关在门外,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蹙起眉,“簇簇。”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一直守着她,云簇生气了,便解释道:“簇簇,是我父王那边临时出了一点急事要我立即去处理,你别生气。我听到你醒来的消息,这不是立刻回来了吗。”

    云簇用肩胛骨抵在门框上,也不管门外的沈慕能不能看到,她摇了摇头,“我不想看到你。”

    沈慕一愣,怎么了?

    云簇却不话,沈慕有些急了,想立刻推门进去,可看见云簇用身子倚着门,又不敢轻举妄动。

    只得声拍门,然后温柔地哄她,“簇簇,先开门,有什么话我们慢慢好不好?”

    云簇咬了咬唇,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我想回京城了。”

    沈慕一愣,“为何?”

    云簇沉默了一会儿,:“不为什么,我有点想家了。”

    沈慕按着门边的手指一根根地松开,眸中的光一寸寸地沉下来,良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

    -

    三日后,沈慕派人将云簇送出了城。

    来时,欣然且充满期待;走的时候却是萧萧瑟瑟,心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簇跳下沈慕的马车,江一已经来接她了。沈慕今日推公事繁忙,并没来送她,这一路上,马车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云簇被江一扶上马车,一条腿刚刚抬上去,云簇扶着门边,车帘的一角被她不慎握进手里,流苏坠子都被拽变了形。

    明明沈慕有事的。

    这周边除了两个车夫,便是几个泥胎木偶似的护卫,云簇抿了抿唇,仍是停住动作,往后看了看。

    她直觉沈慕一定回来的。

    她的视线在四周环顾一圈,最终敛眸,回过身,钻进了马车。

    车帘放下,江一驾车,马鞭声破空而起,马车离开梧州,转头往京城的方向驶去。

    四周是一片荒野,除了车轮骨碌碌碾压在地面上的声音,只有轻微的风声。

    周围丛草最高的树后,沈慕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裳隐在郁郁葱葱之后,单手背在身后,拇指和食指握着那原本该戴在手上的白玉扳指,轻轻地转。

    他眼中情绪很沉,很深,教人看不出究竟是在想什么。

    -

    云簇当天晚上进的京,马车走上主路的时候,江一在岔口时犹豫了一下,云簇知道,他是在想到底是回公主府还是会抚南王府。

    云簇却笑了一下,:“回王府,回家。”

    府里的下人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去哪了,但也基本都知道云簇是跟着自家二公子走了。

    可是如今,却只有公主殿下一个人回来了,他们二公子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会不会是两人吵架了?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轻蝶。

    轻蝶早在听到云簇回京这一消息的时候便开始默默担心了,眼下看到云簇果然脸色不大好看,更是惴惴,她想开口关心问询,却怕让云簇不高兴。

    欲言又止几次,最后还是云簇主动开了口。

    “有什么话就问。”

    轻蝶犹豫了一会儿,问:“殿下,您……和驸马……”

    后半句她没有出口,而是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表达方式,“公主,是不是驸马惹您生气了?”

    云簇摇摇头,:“想什么呢,没有,不过是他手头的事情太多,没空陪我,所以我才先回来罢了。”

    轻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话间主仆二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云簇有些疲累地揉了揉肩膀,吩咐道:“去叫人烧些热水来,我先沐浴。”

    轻蝶答应了,立刻转身下去吩咐了。

    云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正揉着脖子的手指顿了顿,她往后仰了仰头,眼睛看着天空,夏日的灼日,很刺人。

    云簇闭上眼睛,眼角有些酸。

    她忙抬手抹去将要流下来的水珠,进了内室。

    沐浴之后,她借口赶路疲累,将所有人,包括轻蝶都发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躺进了被窝里。

    还是从前的被褥软枕,云簇披散着半湿的长发翻了个身,面对着床榻外侧的方向。

    从前和沈慕同床的时候,一直都是沈慕睡在外侧的,而她只要稍稍一转身,就能看到沈慕的脸。

    每当这个时候,沈慕就会将她拥进怀里,搂着她再度进入梦乡。

    有沈慕在身边陪着,云簇就会觉得很踏实。

    想着想着,她又想哭了。

    最近好像比从前脆弱了很多。

    云簇抬手捂住脸颊,将头埋进被子里去。

    从前也猜测过为何沈慕的手会是那样白嫩细致,却没想到竟会是他自己狠下心用匕首磨平的。

    而他为何如此。

    其实想想也便猜到了。

    她的心里,是极度不愿意相信,她的父亲,养大她的父亲会是一个利用儿女来稳固自己朝局的人。

    因此,她想去找证据,证明给沈慕看。

    可是当她真的以为自己找到证据的时候,却见到沈慕在用刀磨自己手指上的茧子。

    不过是握剑握了七八天而已。

    这要经受怎样的痛苦,云簇觉得自己无法想象。

    但是她知道,不是被逼到绝处的话,没有任何人愿意这么对待自己。

    而云簇每次看到那双手,都会想到,这是因为她的父亲。

    云簇每次看到,都会让自己倍感痛苦,更多的,是对不起他,觉得愧疚。

    她无法面对。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选择先回京。

    不过这自然也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更多的,她还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时,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云簇喝了口水缓了缓,然后吩咐轻蝶把江一和江其叫来。

    两人在内室见到彼此的时候,其实也很惊讶。

    云簇佯装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情,抿了口茶,然后直入主题,她的语气很沉也很稳,是往前很少见的肃然。

    “我想叫你们,去查一个人。”

    江一和江其齐声道:“请主子吩咐。”

    云簇缓缓开口,“这个人,是我父皇。”

    两人一愣,几乎是同时屏住呼吸,微微侧过视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云簇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她没有急着想具体要做什么,只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是我的护卫,但更是天子,皇上的人,如果你们不愿,我能理解,并且你们还是我的属下。今日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便罢。”

    云簇的话很诚恳。

    “但若是你们只把我当主子,那我也可以保证,虽然我让你们办的事是杀头掉脑袋的大罪过,但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寻住把柄,我必定也会拼死护下你们。”

    江其闻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什么,便听到江一先开了口,“公主之命,属下万死莫辞。”

    云簇视线又停到江一头顶,江一缓缓拱了拱手,朝她郑重一礼。

    云簇松了一口气,跟着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她坚定道:“我想知道,近日所有出入过乾安殿的人员名单。”

    “上至太子后妃,下至太监宫女,每一个我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