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猫叫 也许春天有了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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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芙浑浑噩噩地走在雪地里, 一双冷寂空洞的眼睛盯住宫墙一角的天空。琼枝歪歪斜斜地吊在空中,艰涩地发出一阵阵呻/吟。

    “嘎吱——嘎吱——”

    秦遂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见残雪从枝头簌簌坠落,撑开一把纸伞为她阻隔寒意, “夜深了, 娘娘怎么不回去躺着?”

    一个巴掌清脆地掴在秦遂脸上。

    以芙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 黑黢黢的眼睛里含了一大包泪,控诉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奴才知道, 所以才这么做。”

    从前满月阁里有一对名誉江南的姐妹花,一个名唤双儿,一个名唤环儿。姐姐双儿七年前被书生所负,常年郁郁寡欢, 后攒够了卖身钱,只身来到京都寻人。哪里想到人还没找着,却被汪公公骗进宫里。

    改名王元霜, 蜗居在陈贵妃的寝宫下。

    “你既然知道她,就知道我与她的交情,你何必再把她往火坑里推?”冷雪灌入眼眶又涩又痒,以芙瞪着凉飕飕的眼睛, “她好不容易从中解脱……”

    “因为奴才不愿意见娘娘委身于皇帝, 王婕妤更不愿意见娘娘谄媚于君。”秦遂喉间滚了滚,挤出一句,“今日就算不是她,也会是旁的宫娥或者伶人。更何况,王婕妤从前本为一娼女……”

    “秦遂!你放肆!”以芙大喝一声,“你果真是褚洲实实的胞弟,身上留的血都是一样地黑!”

    依秦遂的意思, 阁子里出来的娼女就和蝼蚁一般低贱,可随意地遭人鄙夷,可以毫无下线地爬/床。

    对了,就因为双儿从前在阁子里服侍过男人,为了消她侍寝的念头,就把她拎出来当炮灰,何乐而不为呀。

    以芙的脑海中浮现出听雨榭的场景。

    双儿姐姐的双手山爬满了冻疮厚茧,一遍遍摩挲自己的脸颊,“姐姐现在看见你平平安安的,心里面也就放心了。”

    她抱着自己,哭得泣不成声,“我从未和那侍卫有过龃龉,你知道的,我的身子和心早就许给那书生了……”

    “想必他现在正风华正茂,定然怀抱娇娘美妾,我却成了这副样子,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

    双儿拿着剪子,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狰狞可怒的伤疤,“我真脏、我真脏……我这副鬼样子,到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时候,以芙就抱着发了疯发了狂的双儿,一遍遍地在双儿耳边告诉,“我的双儿姐姐最美丽,她有世间最淳朴善良的心肠,有世间倾城绝代的笑容……”

    在秦遂惊愕的视线中,以芙一字一句地郑重道,“我的双儿姐姐,干干净净。”

    至少,比你们这些人干净。

    ……

    以芙登上长乐阁的顶层。

    漫漫长夜在头顶上飘忽不定,偶尔溢出一块晕开的星痕,很快地又躲避不见。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以芙完完全全地体会了这个道理。

    “秦遂,你去开几坛子酒来。”

    以芙平常也饮酒,只不过大多数吃的酒都是些暖身子的花酒、米酒,并不会那么容易地教人喝醉。

    以芙补充,“要烧刀子。”

    秦遂下意识蹙眉。窝在阴影里的一团眉眼,在某些情况下,和褚洲可太像了。

    以芙看得碍眼,叱道,“快去!”

    秦遂抿唇,默默走到酒窖里搬出一坛梨花醉。想了想,还是从了两三勺烧酒掺进去,才置在以芙身边,“娘娘,请——”

    一盏烈酒浇喉,被她囫囵吞下腹中。

    以芙咂咂嘴,没尝出里头的个种滋味。只觉得口腔中火辣辣的,把她的身子都烧得滚烫起来,“你先下去吧。”

    以芙抱住酒坛子,蜷缩在摇床边。

    同一种酒,却也可以尝出来不同的滋味。譬如冷酒的口感,清冽寒香;譬如热酒的口感,醇厚绵长。

    以芙将酒盏递到窗外,想尝尝掺雪的酒水,会不会别有一番滋味?簌簌的大雪飘然而至,落在烧得发红的青炉上,“滋”一声冒出一缕青烟。

    手中的酒杯受了一惊。以芙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滑溜的杯壁从手中滑了出去,直往下坠。

    这样高落下去,可别把过路人砸死了好。

    以芙歪着身子探出去,看着百丈高楼下有一个黑色的点,醒目地扎在雪地里。

    点在飞快地移动着,就在以芙揉眼睛的功夫里,那颗圆点儿嗖嗖一下窜了过去。

    遭了,是往长乐阁去的。

    以芙害怕地抱住脑袋,疑心那人要来寻自己麻烦了。她下意识地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微燥的酒精麻痹了神经,身子变得沉重起来。

    酒意上头,连薄薄的眼皮子都被熏得红通通。以芙就呆呆地盯着门口,听着愈来愈近、愈来愈急的脚步声。

    “噔噔——”

    “噔噔噔——”

    高筒靴踩在陈年老木上嘎吱作响,像是一道道刺耳的魔咒,下着濒临死亡的最后通牒。顶层的木门被一股大力震开,訇然坠地。

    以芙眨眨眼,看着来人。

    他的双膝上浸着两摊水渍,玉质发冠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或许是来的路上跌了一跤,清俊的面容上有明显的擦痕。

    以芙抱着酒坛子笑了,“你干嘛。”

    褚洲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了!

    下午的时候,她还娇娇弱弱地抱住自己,问他能不能常过来看看。以至于他处理政务的时候心猿意马,在批完奏折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可是,呻吟声。

    他的耳边缠绕着可怕的呻吟声,一阵阵地在侧殿里回荡着。当皇帝用着餍足的声音叫着婕妤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杀人的念头。

    当他微微颤抖的指尖碰到剑鞘的时候,一边默默站岗的飞寒制止了他的行动,“大人真该仔细瞧瞧自己是一副什么样子。”

    飞寒这个叛徒。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属下居然毫不犹豫地忤逆了他,然后站进了以芙的队伍。

    可他并没有愤怒,反而为以芙感到欣慰。

    ——本官还能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属下大人是为情所缚的样子,想必大人是不要承认的。或许大人一开始就做错了,您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娘娘接进宫里。

    飞寒抽剑。

    眼前银光一闪,倒影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娘娘原本算今夜侍寝,只是秦遂从中作梗,把王元霜送到了龙榻。娘娘似乎受了什么击,往长乐阁去了。

    褚洲铮一声把剑身摜回刀鞘,没有任何犹豫地赶到了这里。

    可是她在对他笑。

    居然还笑得这样坦然无畏。

    浓烈的嫉妒、扭曲的爱意、疯狂的痛恨像蜘蛛网般布满了他阴暗的死角。舌尖重重顶过口腔,褚洲甩开脚上的仅剩的一只靴子,微微拱起脊背。

    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在暗中磨砺着爪牙,在猎物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头扎上,叼住猎物脆嫩的脖颈。

    以芙心里窜上不好的预感,“你干嘛——”

    后半段话被堵进了她的喉咙,被吞进了他的肚里。褚洲咬住她的唇,重重地碾磨着娇弱;褚洲撬开她的齿,探寻唇中的最后一点酒香。

    他真生气啊,可她又表现的如此驯服。

    软软的舌尖带着心翼翼的讨好,一点点擦过他的唇舌。如此轻易地凌驾于他的戾气,扫荡着他的欲望。

    月色入水,搅动着潺潺流水。

    缥缈的高阁上,除了月色,还有微末在凛冽冬夜里悄悄发芽的旖旎春色。

    褚洲把滚烫的额头贴在以芙的脸蛋,无比艰难地平复气息。她的手又软又,贴在他咚咚乱撞的胸膛,仿佛能摸出心口的轮廓了。

    “雀雀,忍得住?”

    褚洲高估了自己。

    在她一声娇娇糯糯的“大哥哥”后,褚洲的理智彻底土崩瓦解。慢吞吞的喘气声,像是重重乌云下的滚雷,像是火山底下沸腾的岩浆。

    他心里的罪恶咕咚咕咚的冒上了泡。

    “雀雀,你醉了。”

    褚洲推开窗,任一片清雅的雪色涤荡着自己污点。他支起右腿,慢慢地转动着洁白无暇的杯盏。

    微微透光的白玉盏,赫然印着一只唇印。

    褚洲斟酒,菱唇照着地方覆上。

    谁能想到她却不依不饶地从后背缠上。三千青丝逶迤,连发梢都带了些许挑逗,“大哥哥,大哥哥我忍不住……”

    《山海经》里的妖兽,据会模仿婴儿啼哭之声,诱惑经过的旅客进入陷阱。不知她是否延续了远古的血脉,哭声也如此动听。

    褚洲的思绪纷乱,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是那双握着酒盏的手已经放下,不受控制地滑入她的裙底。

    恍惚中,他看到了她得逞的笑容。

    ——他上了她的套。今后,他自然为她脑干涂地,并且乖乖地凭她差遣。

    褚洲的心空落落的,像被撕开了几个大洞,四面八方里都漏着风。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床笫之间便愈发用力,想要在她这里/弥补些回来。

    摇床开始剧烈地震动。

    啊,或许春天有了征兆。

    毕竟宫里的第二只猫儿也开始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