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杀人 偏偏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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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圣谕、没有证据, 陈千峰率领着一只精兵队在一条街巷里奔走。夜色凄迷,官兵们的手中高擎着火炬,团团围住了宋宅。

    宋璞玉从友人那里听了朝廷要逮捕自己的消息, 早就在这边等候了——朋友们劝他收拾行李逃到别地儿谋生去, 他依旧留了下来。

    车轮粼粼滚动, 一辆破旧的囚车停靠在他的身边。宋璞玉的娘一下子抓紧了儿子的手,睁着一双瞎眼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母亲放心, 是好几个官老爷请儿臣去酒楼里吃饭去呢。”宋璞玉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带了母亲下去。

    陈千峰啧啧两声,“宋尚书如此孝顺,观此情形怎么能不叫人动容呐。”

    “陈大人口舌之弄着实厉害, 真把下官得无地自容。若平时多抽些时间放在官务上,想必刑部的下属不会如此烦忧。”

    陈千峰神色一变。

    皇帝荒诞不治,手下臣子官官相护, 从百姓里捞些油水是常有之事。哪里想到半路杀出个宋璞玉,手里捏着奏折把大半的官员弹劾了一遍,陈千峰就是其中之一。

    “宋尚书如今还能在我面前巧言令色,到时候可别在太尉大人面前不出个字来!”

    宋璞玉蹙眉 , “褚洲捉的我?”

    陈千锋已不理会, 命两个侍卫上前捆了宋璞玉,大手一挥,“路上走得快些,可莫让大人等急了!”

    ……

    潮湿的地牢里,宋璞玉虽然被人捆住了手脚,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支起身子。一缕风从密封的窗里钻入,鼓起他的青衫, 不外乎一株葱翠挺拔的劲竹。

    褚洲嘴角微垮,有点看不惯这副样子。

    那双腿瘦长,砍下来做笔筒或许合适;或许抽了他的筋骨也成,让他继续做个铁骨铮铮的衣架子。

    “你绑我来是为何事?”

    褚洲从笔架里抽出一直狼毫,用笔端轻轻挑开桌子上的几张纸,“本官听人,你和吴长风相熟?”

    宋璞玉猛向前了一步,因为脚镣的束缚又不得不停下,“你这下三滥的畜生!你要对付我就冲着我来,何必把我朋友牵连进来!”

    褚洲敲了敲桌板,示意他肃静。

    旁边的一侍卫高高地抡起木棍,照着宋璞玉的腿就砸了下去,“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岂能容你一个罪臣辱骂!”

    “褚洲,你会遭报应的。”

    “我能遭什么报应?”

    “你为臣,对帝王不忠对百姓不仁。你为人,则是强取豪夺杀伐无辜。你可知道北陵!有多少百姓因你流离失所!那些贫苦地区的父母,是剜自己身上的血肉来喂食孩童!”

    褚洲慢悠悠地补充,“最近皇帝兴建行宫和征发各地壮丁的注意,也是本官出的。”

    宋璞玉恨不得把他撕扯成两半,“褚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北陵亡国了,到底对你有何好处!”

    褚洲支着下巴,看向门口,“来了啊。”

    来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翁,他颤颤巍巍地跪在褚洲面前,上半个身子几乎要贴到地板上。在和褚洲问好后,从木盒子里取出了两味药丸。

    守门衙役走上前去,不顾宋璞玉的拼命挣扎,用力地撬开了他的嘴。老翁乘机将药丸碾碎,一下子将细腻的粉末塞如他的口中。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宋璞玉试图从嗓子眼里挖出吞咽下去的药丸。药膏渐渐地在他的舌尖散开,是一股子清凉的薄荷香味。

    “放心,不过是味安神剂罢了。”

    旁边的衙役对着褚洲,脸上洋溢着热烈的微笑,“大人,那属下这就把人带进来了?”

    褚洲颔首,看着两个人抬进一只麻袋。

    “即便宋尚书如此痛恨朝中官员,可看人的眼光实在不准。”到“尚书”两字的时候,褚洲的眼里闪过一丝讥嘲,“朝中买卖官职一事盛行,你可知道他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身份?”

    褚洲摆摆手,命人将麻袋开。

    褐色的麻袋里慢慢地爬出一个人,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大人您就饶了人吧!人只是被金钱迷了心智,今后必不再犯此错误!”

    旁边的衙役递过来一片冷光粼粼的刀片。

    褚洲伸手接过,指腹夹着这片薄薄的刀片漫不经心地把玩。偶尔锋利的口子撞上了指上的戒指,嘶嘶地发出鸣声。

    “怎么不和你朋友,解释解释?”

    吴长风忙不迭地应下。正要转身调整酸麻的胳膊时,脑袋“咚”一声撞在了桌腿上。

    褚洲捏着衣裳把他拎开,“心点儿。”

    吴长风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脸上焕发出爆满的粉红色。他用沾满泥垢的衣服摸了摸脸,毫无愧色地把事情的原委了一遍。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呢。”

    “多少寒门世子为了读书闭窗十年苦读,你替人售卖朝中官职,从此牟取暴利,你倒底还是不是人?!”

    “不是人。”褚洲咧开嘴唇,“不过他与我是一类人。”

    “人自然是和大人一样的人!”吴长风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两眼湿润,“人今后一定会为大人鞍前马后、誓死效忠!”

    褚洲嫌恶地撇嘴,让他滚开。

    他又问宋璞玉,“这个人要怎么处置好?”

    宋璞玉咬牙。

    他没办法和褚洲做到同仇敌忾。可吴长风却和自己称兄道弟了许多年,甚至把他作为自己的知心好友,却从不知他的恶劣行径。

    “此人,当诛之。”

    褚洲凉凉地笑了两声。那笑容仿佛不是从温暖的肺腑里涌出来的,而是来自他心里的最真诚的笑意。愉悦的、兴奋的、病态的。

    “本官可给你机会了,你可别后悔。”

    有四个衙役涌了上去,按住了在地上不断哭嚎的吴长风。褚洲捻着那一枚刀片,顺着吴长风的眉心一路滑到脚底。

    他掷了刀片,“那就扒皮吧。”

    早些年褚洲写了十大酷刑,在各地的监牢里广泛流传。那里面列举了许多失传刑罚的实行方法,譬如怎么开皮最利索、怎么抽筋最完整。

    褚洲写得细致,手下的那帮人学得认真、学得传神。在他弃了刀片的功夫里,那些衙役一拥而上。

    宋璞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褚洲见他这副样子,又让老翁给他开了一剂安神丸。这东西可是专门给他看的,若是他晕了,岂不是白费时间?

    不出五息,吴长风的皮已经完整的卸下来。他还没有死,血红色的身躯在肮脏的地上一下一下的抽动着。

    宋璞玉跌在地上,脸色涨得青紫。

    “你今日种种怒火,来去就是因为芙儿和我情投意合。即使……即使你再怎么折辱我,她爱的人是我,腹中孩子也是我的。”

    “好端端你提她干什么。”褚洲笑了一声,“还没完呢,急什么。”

    吴长风还活着,青、紫、红的筋脉还在肉里面抽搐。下人们七手八脚抬来一只巨大的木桩,正好正对他的监牢。

    褚洲面不改色地取来四枚长钉,将吴长风钉在了桩上。

    宋璞玉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呕意,趴在地上吐出尚未消化的食物和腹中酸水。

    “本官虽杀不了你,有法子折磨你。”

    “你且等着。”

    褚洲走出了衙署。冷风吹拂,他身体内哗哗滚动的血液似乎也凝固下了。

    陈千峰察觉了异样,“大人,你怎么了?”

    褚洲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或许忽如其来的头疾,是由于许久没有杀人的原因。刚开始的时候,那个妇人总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教,大人不要再杀人、大人不要再积孽,把他的比谁都要好。

    之后褚洲也杀人,只不过没再这么狠了。或许今儿个晚上还没适应过来,所以才会这么难受。

    望着天上的重重乌云,褚洲忽然想起了自己头一回杀人的时候。

    那个人从前是父亲的朋友,受过父亲的许多恩惠,可对外宣称自己父亲造反的人是他、把父亲送进监狱的人也是他。

    那时候他二十岁,剖了他的心是为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那时候的感受大抵也是如此煎熬罢。

    褚洲淡哂一声。

    他的身上浸泡着浓烈的铁锈味,就连袖子上都沾满了斑斑血迹。他命人去外面接了一抔雪,将微微颤抖的双手埋在里面。

    苍扶也皱眉,“大人,您不舒服罢?”

    褚洲睁开双眼,眼白上的红血丝像是蜘蛛网一般蔓延着。他的睫根抖动,有点儿答非所问地,“我怎么了?”

    “属下瞧您的样子,好像不太对。”

    他痛苦地揉着眉心,“想杀人。”

    从醒过来之后就想杀人。

    “属下去把公羊先生请过来?”

    褚洲推开苍扶的手,踉跄着爬到马车里。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阵巨大响声。

    车厢外,车夫心翼翼地询问他想要坐车到哪儿去,明显是不想冲撞了他满身的血腥气儿。

    “回府邸。”

    褚洲摸了摸右脸的一道擦伤,泄愤似的拿刀劈断了桌角。他预备回去洗个澡,以防身上的血腥味又冲撞了她。

    他多疼她啊,可偏偏那是个没心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