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生产 小男郎
沈怀泽她这一胎来得不会容易, 如今一语成谶。隔着一道帘子,沈怀泽来回地踱步,时不时寻问产妇的情况。
他在妇人接生方面原本颇有些造化的, 如今他却拿不准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有奴婢杂沓的脚步声, 产婆焦虑的喊叫声, 异样地,却没有产妇痛苦的呓语。
太不对劲了。
盼山年纪,是个禁不住事儿的。如今碰上了这么一件事儿, 喉咙里跟水壶烧开似的呜呜咽咽。她很快被人呵斥了一声,“闹什么!”
产婆高声,“拿蜡烛来!”
产婆扬声,“拿剪子来!”
屋子里的金盆轰隆一声被摔在地上, 产婆乜了一眼那个哆哆嗦嗦的婢女,心里面也凉了半截——救不回来了——
外面柳絮飘飘,林献玉的身上还挂着一层黏糊糊的飞絮, 想来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她的身后跟着秦遂。两个人简单地问了情况,也皱眉。
产婆满手是血地跑出,人还没跪稳当,脑袋已经重重地磕在地砖上了, “不行——奴婢只是个接生的, 哪里有这个本事招魂呀——娘娘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翻着,像是被阎王爷带去了似的!别是让她使力气了,就是喘气儿都难!老奴——老奴没辙呀!”
沈怀泽也青着一张脸。他接诊过不少的孕妇,不是没碰到过以芙这种情况,通常情况下服一帖药就好了,她却连药都喂不下去。现在别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就连以芙的命也全靠老天爷开眼。
“那要怎么办?”
林献玉心里惴惴着, 急得满头是汗。她又是个拿不了注意的人,茫然地去拽秦遂的袖子,“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秦遂道,“你随我来。”
两人相携着走入产房,在一面竹帘子前停下。秦遂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琉璃八角鎏金瓶,却也没往里面看一眼,“咱家哥哥还没死。”
里面的人儿还是毫无生气地躺着。
林献玉嗔怪地看了一眼秦遂,道一声“你这些做什么”,轻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她掖掖以芙额上的汗珠 ,“你别听他胡。”
秦遂高吼一声,“褚洲他没有死!”
林献玉也恼了,“秦遂,你瞎什么!”
秦遂呵呵笑了两声,“娘娘不是一直想要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吗。他羞辱你双亲,杀了你的亲眷,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他是奴才的哥哥,奴才当然不会让他死了!可是娘娘甘心吗!”
细微的尘埃在白金色的光辉中轻轻地漂浮着,落在沾了泪水的长睫上。以芙怔怔地发着呆,过了一会儿转过脸,“他没死吗?”
秦遂愣了一下,“没死。”
她的额上涔涔落汗,从苍白的肌肤上滚下去,沁入干裂的嘴唇。以芙一把抓住林献玉的手,喘声问道,“他没死吗?”
林献玉懵懵地朝秦遂瞥了过去,见对方冲自己摇摇头,遂压下心里面的不安,便温柔地回答道,“他是还活着。”
以芙出了一会儿神,强忍住下半身麻木酸胀的疼痛,在一众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直起身子,“他活着……我要杀了他……”
里面的声音透过滴答滴答的水声传出去,已经有人去煎药进来,毕恭毕敬的端上前。以芙眨了眨眼,一口气将药喝下去。
日暮时分,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哭声。
……
七日后,新帝登基,年幼的平儿是被秦遂抱着祭拜社稷、接受朝拜的。自从褚洲喝下鸩酒身亡后,大权落入宦臣秦遂手中。百姓嘛,从来都是浑浑噩噩的,他们不在乎自己的主子是谁、又要对着何人朝拜,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好了嘛。
柳树在水榭边纤然而立,细嫩的柳条偶尔从淙淙流水中擦过,飞溅起一片晶莹,宛如朱玉坠落。北国的暮春总是来得晚些,还带着深冬的肃杀。
林献玉支开了身边地下人,紧紧握住身边妇人的手。那妇人的脸颊还是雪色苍白,见她低头抿唇,千万心事浮于颊上酒窝。林献玉一时间也是默然,拍拍她的手道,“出去了好好养着身子。”
以芙点头致谢。
秦遂已经点好了一切,那个千娇百媚的婕妤、与兄长绯闻不断的皇妃早就在七日前难产离世。她如今不再是秦楼楚馆里的伎子,不再是假意惺惺的褚婕妤,还是做回了那个天真烂漫的沈雀。
她带着面纱,柔软的身子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折倒。盼山有点儿看不下去了,略有几分心急地从车辇里抬头,“娘娘体弱,还是快上车吧。”
此时南风肆起,殿里的一阵呛鼻子烟火味直冲门面,一面铜板状的黄色值钱从里飘来,慢慢随着火光泯灭。飞寒匆忙走出,欲把以芙扶上车。
飞寒低头,“奴婢跟娘娘走。”
她来得匆匆,身上还有一些油纸香火味。以芙蹙眉,“你身上沾了什么味儿?”
众人怔怔相视,不置一词。
今儿个是皇帝登基的日子,也是……也是褚洲死后的头七天,是他“返魂”的日子,飞寒定是烧香去了。那日生产时秦遂骗她褚洲还活着,她硬生生地从榻上爬起,恨意可见一斑,所有人都讪讪着,不敢提。
“想必她见妹妹即将迁家,定是去佛堂里拜了拜菩萨,好保佑路上安生。”林献玉看她这么一副迷迷糊糊的状态,个哈哈敷衍了过去,“妹妹上车吧。”
众人提心吊胆的,见妇人款款走向车马边,正要把心吞到肚儿里,见不远之处奔来一个瘦的奴才,“娘娘!娘娘!”
是满。
以芙皱眉,在场的人也皱眉。
她们这些奴才不是以芙的心腹就是皇后的心腹,多多少少懂点事儿。就只有一个满蒙在鼓里,在太尉死后,也只有他真心实意地掉过眼泪。
“奴才在偏殿里找到个东西!”
以芙抿唇,沉目看向他手里淡黄色的绢布。她于迷惘游走的神思里抽身,静静看着满把东西呈上来。
林献玉瞥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柔软的丝绸如水般在眼中展开,淡淡的墨印上甚至飘散着一股雪松香,上面写满了无数个名字——
以秦头儿的名字,有男,有女。几人心下有了猜测,这大概是给以芙肚里孩子作的名儿了。
“我见太尉把这东西四方叠着,想来是珍重的玩意儿。”满觑着她的脸色,翼翼地开口,“是太尉吃酒那天写的。”
他这么,以芙就想起来了。
那日她有意无意地引诱姜凌入殿,褚洲撒气跑了。更深露重时分,她在偏殿找到他,见他喝酒消愁,何时写了这么个东西?他分明口口声声地骂着肚里孩子孽障,何故给他起名儿?
以芙耻于褚洲这种表里不一的行径,心里面不免又被刺了一下。她极累,不想深陷于过往云烟,只称那是个不重要的物件儿,淡淡地步入车内。
她身子尚未恢复,便临时在京城里安置了一家住宅。褚洲给的千两黄金和无数当铺她都没要,一切花销都由她所得月俸所出。
车里酣睡着襁褓婴儿,盼山满心欢喜地把孩子捧上去,自然而然地换了称谓,“姐姐快瞧瞧郎君,这模样俊的!”
以芙别过眼,没看。
她当然是爱孩子的,可是她害怕呀!随着婴孩一天天长大,原本稚嫩的五官逐渐清晰,她怕男郎肖似褚洲呀!
郎君有了转醒了迹象,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以芙。约摸是嗅到了母亲身上好闻的奶香儿,他不断地朝着以芙挥舞手臂。
以芙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盼山摇晃着拨浪鼓,“娘娘准备给他起什么名儿呢。整日郎君郎君地叫着也不像样。”
“……再吧。”
……
宅子置办在洛阳城外的市郊,青墙外种植了大片茂林深篁,涛涛竹浪隔绝开外面世界的喧嚣,格外适合静养身心。
万籁阒寂里,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蜷缩在摇篮里上郎君不安地揪住眉头,红嘟嘟的嘴巴没来得及哭出声——
外面马夫惊叫,“夫人!”
寒光从马夫耳边擦过,在车帘上撕开长长的口子。一道鬼魅般的矮身影灵活地窜了进来,直直地朝着郎君的方向扑去!
“是你!”
飞寒蹬地而起,扬起腰间的软鞭直直向对方抽去。不想对方急急转了个身,扭身躲过鞭子杀气腾腾地朝以芙刺去。
“夫人!”
对方杀人的姿势显然不够成熟,妄图插入以芙心脏的匕首一歪,竟直直从她的面上蹭过去。与此同时,外面的随从团团包围了整个车厢。
“姐姐,你怎么样了?”盼山被吓得手脚冰凉,这才回过一丝神来。她见以芙始终捂着脸,心中着急,“莫非被她伤到了?”
盼山狠狠地瞪过去。
“我无防的。”以芙缓缓放下手,颧骨上的肌肤落下一道刀疤。她擦尽血污,看着被下人钳制住的褚芙,几不可查地皱皱眉,“鞠蛟不应该和你待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