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苏京墨出京这日……
苏京墨出京这日,苏月见在白蔹的陪同下到城门送行。
菘蓝原是苏月见的护卫,自然是要在京城,其他的护卫愿意留下的便跟着菘蓝留下来了,不愿意留下的就发了银子将人散了。
不过短短几月便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人的心境都变得不一样了,就是陈娘,眼里都不再充满算计,只余下平淡静谧,倒是像极了她初进苏府那会儿。
苏月见与苏京墨话时,她拉着苏银朱姐弟默默的站在不远处。
“父亲可是回霖安?”父女二人闲聊了半晌,苏月见才缓声道。
苏京墨摇了摇头,“如今我已是一介白身,不必再回霖安。”
“在官场多年,终日战战兢兢,如今倒觉得脚下踩实了。”苏京墨的面上并无遗憾,反而多了一种释怀与历经沧桑后的沉寂,他看着苏月见担忧的神情,轻缓道,“是时候该回归故里了。”
苏家祖籍并不在霖安,而是在偏远贫瘠些的沄山,那里不比霖安富庶,气候也没有南方好,冰雪天居多,百姓生活也多为艰苦。
也正是因此,当年芫华郡主下嫁朝廷才放他去了霖安,而不是沄山。
先帝虽然多疑,但对侄女儿还算不错,自然不能叫皇家郡主去受那份苦。
此事苏月见是知道的,但她却从未回去过。
母亲在时她被养得娇贵万分,后来陈娘当家,虽对她多有利用,但吃穿用度却从未苛刻,她仍是府里最娇贵的姑娘,是以父亲总怕她适应不了沄山的气候,且路途遥远,不忍叫她吃那份苦,偶回家祭祖也是父亲一人去的。
苏月见唇角动了动,到底没出劝阻的话。
那里毕竟是苏家的故乡,落叶归根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她看了眼一旁的陈娘三人,迟疑道,“陈娘可能受得住?”
陈娘到底曾是溜达社区家的姑娘,虽是庶女自却也是吃穿不愁,丫鬟环绕的,在苏府这些年,更是养尊处优,没受过半分苦楚,这若是去了沄山...
苏京墨沉默须臾,才淡声道,“我尊重她的意思,若她不愿意随我去,我自会在霖安寻一处宅子安置好她,或是送还陈家也可,一切凭她选择。”
苏月见闻言轻轻嗯了声。
她并非全是担心陈娘,更多的...是怕阿榆受不住。
心中的那个念想又冒了出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京墨似是看出她有未尽之言,便道,“阿月可是有什么话想?”
苏月见抿了抿唇,又看了眼陈娘的方向,这一次她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苏零榆身上。
至于苏银朱,从头到尾她都未多看一眼。
陈娘是有错,也不值得她原谅,可毕竟她们之间有那几年的情分在,她也曾真心将自己当做女儿疼爱过,后来的事也是她自己几番纵容,才导致陈娘愈发放肆。
然对于苏银朱,苏月见没有半分亲情可言。
因为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姐妹情分。
“父亲,可有为阿榆算?”苏月见收回视线,轻声问道。
苏京墨想过此事,遂叹了口气道,“托阿月之福,我所犯罪过没有牵连儿女,待去了沄山,我便为零榆寻一处书院,若他争气,将来定能走出那个地方。”
他当年,不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么。
苏月见眉眼微垂。
此事虽多是凭她曾参与的那场瘟疫才保下家人,可那不也是父亲当年为她谋的出路么。
若父亲当年对她不闻不问,不曾为她着想,那么如今便又是另一种局面了,这不过是因果罢了,又怎算得上是她一人的功劳。
安静了片刻后,苏月见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抬头看着苏京墨道,“我相信以阿榆的聪慧,将来定能为自己谋一份前程,可是,阿榆的身子生来不大好,这些年父亲每日带阿榆练武以强身健体,好不容易才将他养得康健些,若是去了沄山,阿榆恐怕受不住。”
苏京墨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到后头才反应过来苏月见的意思,略为惊讶道,“阿月的意思是?”
苏月见默了默,直接了当道,“若是将阿榆记在母亲名下,他便是芫华郡主的嫡子,是我的弟弟,就算云亲王府不愿认,我也能将阿榆锦衣玉食的养在京城,不能进最好的书院,但一定比在沄山好。”
苏京墨眼里顿时闪过许多种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这是对零榆最好的安排,皇家郡主的嫡子比他苏京墨的儿子贵重的不是一星半点,只是...
“阿月如今尚未安稳立足,若再带上零榆,难免...”
“父亲不必担心我。”苏月见断苏京墨的话,“我能出这话,自然是有把握。”
就算云亲王府不愿认,她有一身医术自认是不愁钱财,日后完全可以在京中购置一个宅子,供阿榆读书。
且景白安也定会帮她的。
苏京墨了解苏月见,知她能提出这事,自是早就做了算,遂沉默了下来。
平心而论,他是愿意零榆留在京城的。
不光是因为留在这里能给他一个好的前程。
云亲王府如今虽认回了阿月,可是多年不见难免会有生疏,他知道零榆自喜欢黏着阿月,姐弟之间的感情也极好。
若零榆将来有一番成就,也能成为阿月的后盾,若是阿月将来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如此想着,苏京墨看向陈娘,默了默道,“那便问问陈娘的意思吧。”
这事他自然可以直接做主,但他怕陈娘想不明白,以为是阿月要抢了零榆,再对阿月心生记恨。
苏月见明白苏京墨的意思,遂点了点头。
陈娘自然早就察觉到了父女二人频繁看过来的视线,见苏京墨抬手示意后,便牵着一双女儿走了过去。
苏银朱低着头,似是不敢出声,倒是苏零榆的目光一直落在苏月见的身上,郎君经了这番变故,眼里仍是亮晶晶的。
到底只是个六岁孩童,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完全清楚。
见到敬爱的长姐,自然而然的想要亲近。
“大姑娘。”不等苏京墨开口,陈娘便松开两个孩子的手,砰地跪在苏月见面前。
苏月见皱了皱眉,却没有避开。
不论是因何,这个礼她都受得起,她静静的看着陈娘,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但愿...不会再让她失望。
“我自知做了太多错事,不敢奢求大姑娘宽恕,但还是想对大姑娘真诚的道一声歉,对不起。”陈娘这几句话的坦荡,再无之前的故作姿态,瞧着的确是在诚心致歉。
苏月见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平淡如水。
“是我自私自利,被妒忌蒙蔽了心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大错,经此一事我才幡然醒悟。”到这里,陈娘声音里有一丝哽咽,“我知道许多事错了就再没回旋的余地,如今只求大姑娘不会为此生了心结,不论大姑娘想要如何处罚,我都甘愿受着。”
亲情是这世间极为可贵的,只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
在狱中的这些日子,看着依偎在身边的一双儿女,她总会想起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位娇贵的姑娘喜欢趴在她的腿上,听她讲故事。
可是后来,姑娘看她的眼里再也无光了。
那时候,她一定很难过,也很失望吧。
而她非但选择了忽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她。
越想她便愈发的愧疚与自责,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对她做下那般混账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
她这辈子再无颜见她。
若是以往听到这些,苏月见或许会有开心,可现在她非常的平静。
好像...她再也无法在她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了。
不是每一个错,都值得被原谅。
苏京墨别过身子,未发一言。
他并不觉得陈氏认了错,阿月就应当原谅,但他不希望阿月为此心结难了。
过了许久,苏月见才淡声道,“什么处罚都认?”
陈娘闻言,重重磕了一个头,“不论大姑娘如何处罚,我都认。”
“好。”苏月见看向苏零榆,轻轻一笑,“我要阿榆。”
陈娘一怔,抬起头盯着苏月见不明所以。
“我要阿榆记在我母亲名下,留在京城,从此以后他只是我母亲的嫡子,与你再无干系。”苏月见缓缓道。
妾室的孩子本就该记在主母名下,只因母亲过世此事便从无人提过。
陈娘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六神无主的看向苏零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知道原本就该如此,只因郡主故去,府里便没有主母,她就一直将两个孩子养在了身边。
她从未想过,会失去榆儿。
她下意识看向苏京墨,却见苏京墨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她顿时便明白了,此事苏京墨已经同意了。
陈娘收回视线,安静的跪在地上,眼里一片黯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象如何才能将榆儿留在身边。
“若是你不愿意,父亲便带着阿榆回沄山。”苏月见又淡淡道了句。
陈娘面色突地僵住,她曾听老爷过,苏家祖籍在沄山,是个极为贫瘠之地,且常年寒凉。
可榆儿自身子不大好,若是去了沄山,怎会受得住。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震惊的望着苏月见。
她一直都知道,大姑娘对榆儿是真心喜爱的。
所以她此举...非是在罚她,而是为了榆儿着想。
不知怎地,陈娘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如今云亲王府已经认回了大姑娘,且她也听了,大姑娘日后会嫁给锦衣卫指挥使,将来可谓是泼天的富贵。
若榆儿认在郡主名下,那就是皇家郡主的嫡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比随他们去沄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娘并非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初时慌了神才方寸大乱,此时冷静下来才明白,这是大姑娘在试探她。
大姑娘要留榆儿,根本不必征求她的同意。
有意是处罚她,实则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改过自新。
想到此处,陈娘偏头看向苏零榆,眼里满是不舍,也有欣慰。
没有哪个娘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哪怕或许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许久后,陈娘才强迫自己转过头,朝苏月见恭敬拜下,“叩谢大姑娘的恩情。”
苏京墨此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陈氏还算明事理。
苏月见默了默,才道,“阿榆是我的弟弟,陈娘不必谢我。”
罢,她朝苏零榆伸出手,柔声道,“阿榆,过来。”
苏零榆抿着唇,看向陈娘,眼里有挣扎之意。
他想跟在大姐姐身边,可是他也舍不得离开娘。
“阿榆不是曾过,要代娘受罚,那么现在,就到了阿榆替娘受罚的时候了。”苏月见看了眼陈娘,朝苏零榆轻声道,“阿榆留下,我便不计较陈娘曾犯下的过错。”
苏零榆咬了咬唇,思考了半晌才走到苏月见身边,“我留下真的可以偿还娘曾经犯的错吗?”
苏月见半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道,“是的,阿榆留下,陈娘所有的过错,便一笔勾销。”
苏零榆转头看了眼陈娘,半晌后才看着苏月见,认真的点头,“好,我留下。”
苏月见闻言笑了笑,“阿榆真乖。”
苏京墨复杂的看着苏月见,眼里满是愧疚。
他知道,阿月这样,是不想让零榆心里有负罪感,也不会叫人觉得他为了荣华才选择留下。
陈娘又何尝不知。
她心里的愧疚随之愈发旺盛。
她犯下那般混账事,大姑娘不仅不怪罪,还给了榆儿这样一个好前程,这般细心的顾着榆儿的想法。
此时,马蹄声起。
众人回头,却见景白安马而来。
瞧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苏月见唇角缓缓漾起一抹笑意。
那些陈年旧事已经不值一提,她还有美好的未来值得期待,一想倒余生有他在身边,她便与曾经和解了。
景白安是带着圣旨来的,但却并不是给苏家的。
他翻身下马,走到苏京墨面前微微颔首,拦下苏京墨的礼。
二人客气的寒暄两句,景白安才看了眼苏月见,而后温声道,“这是陛下给窈窈的册封,与赐婚圣旨。”
苏京墨一震,眼睛蓦地睁大。
赐婚圣旨不用想便知是景白安求来的,而那册封圣旨…
须臾,他又冷静了下来,芫华的骨血,理应是有封号的。
果然,便听景白安道,“陛下册封窈窈为县主,封号菀平。”
那声窈窈,叫苏京墨心中一顿,他看着女儿眼底的温柔后,面上顿时有了释怀的笑意,他退后一步,拱手便作了一礼,“女便交给景大人了。”
他知道景白安在这个时候请来圣旨,是让他能放心的离开。
这份情,他记在心里。
景白安扶起苏京墨,看了眼被苏月见牵着的郎君,与白蔹手上的包袱,心中了然,遂退后一步,躬身拜下,“岳父放心,窈窈与阿弟自有我照顾。”
听得那声岳父,苏京墨也算是无憾了。
他抬手扶起景白安,最后看了眼苏月见,略带哽咽的道,“阿月珍重。”
苏月见眼眶微红,屈膝拜下,“愿父亲此去一路顺遂。”
看着马车出了城门,苏月见才落下一行清泪,今日一别,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景白安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无声的安抚着,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轻声道,“窈窈,该回云亲王府接旨了。”
苏月见瞥了眼他手中的圣旨,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好。”
罢,她低下头看向苏零榆,伸出手温声道,“阿榆,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阿姐。”
苏零榆看了眼苏月见,又看了眼景白安,而后眨眨眼将手放进苏月见的手里,脆声喊了句,“阿姐。”
这个男人果然是对阿姐有意,他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知道是他救了他们,也保护了阿姐,但是他也要快快长大才好,万一日后他欺负阿姐,他也能保护好阿姐。
“我们回家。”苏月见瞧着郎君那双黝黑的双眼,温声道。
“嗯。”苏零榆点点头,随着苏月见折身入城。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眼马车离开的方向。
此时的苏零榆心中大多是对父亲与娘二姐的不舍,他并不知,此次的背道而驰,会让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阿姐此时所的子代母过,不过是想叫他安心的留下来。
许多年后,京中都知道那位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的苏大人只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他最敬重爱护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