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当哥哥的狗
殷杳杳闻声,费力转过头去,视线落在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上。
那手修长苍白如玉石,像是长久不见光。
她视线向上移,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颇有些美艳,高鼻薄唇、眼睛狭长,唇不点而朱,眼瞳也是深红色的,左眼眼尾的双眼皮褶皱处还生了一粒极的朱砂痣,睁着眼时看不见,敛眸时却能瞧见。
如今他一双眼正有些危险地微眯着,那粒朱砂痣若隐若现,给这张脸平添了些妖孽气。
殷杳杳瞥见他眸中杀意,嘴唇动了动,刚要话,那人掐着她脖子的手却陡然收紧。
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抬手要把他的手掰开,“我,咳……”
她话音未落,甚至手都没碰到他一个指节,他就又突然松了手,直接把她“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垂眸扫了眼自己方才掐她脖子的手,而后眉峰几不可见地抬高了些:“你到底是谁?”
方才他手落在她脖颈上时,竟无端有一道力量在阻止他拧断她的脖子——
他杀不了她。
他身边有个贼眉鼠眼的黑衣男子,看起来像个随从。
那随从眼珠子一转,抢白道:“魔尊大人,这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您刚复活,如今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了,现在好生歇息着便是!”
着,随从手中涌现出一道黑雾:“就让属下帮您杀了这来路不明的女人!”
那黑雾煞气十足,只一眼就能知道是这是个杀招,紧接着黑雾直接从随从的掌心冲了出去,直愣愣冲着殷杳杳击去!
殷杳杳来不及细思,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已被废尽修为,习惯性地伸手驱动灵力,要结一道屏障抵御。
不料,手刚刚伸出来,周围的魔煞之气就往她掌心之中涌去,竟真的凝出了一道屏障。
黑雾直接袭上这屏障,发出“咣当”一声,而后屏障碎尽,黑雾也霎时消散。
殷杳杳被反噬得咳出一口血来。
她撑着地面喘息一会儿,突然动作一顿,然后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她分明修为尽废、仙骨被剔,如今已与凡人无异,怎么可能还能使用法术,甚至能驱动周围的魔气凝一道结界出来?
那随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抬胳膊抹掉嘴角的血,颇有些失态地脱口问道:“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控制魔尊的绯极?”
绯极是这位魔尊身上的魔气,与寻常魔族之人身上的魔气并不相同,寻常魔气深黑浑浊,绯极却微微透出些血色,整个六界也只有他一人能驱动绯极。
殷杳杳闻言,悄悄抬眼看了魔尊一眼。
她曾听过这位魔尊。
魔尊名叫殷孽,红瞳黑发,长相美艳,性格暴戾嗜血。
与寻常魔不同,他是天地灵气共生孕育出的魔,万年前魔族与仙族大战中他以一道杀招血洗仙族,叫仙族只有司空启与天帝等几个修为极高的上仙幸存,但殷孽自己也在万年前的仙魔之争中陨落。
但现在这魔尊是复活了?而且好像还失忆了?
殷杳杳把那随从方才的几句话来回揣摩一遍,然后抬眼大大方方看向殷孽。
手心有些细汗渗出来,刺得她掌中伤口生疼,但她面上笑容却愈发甜了些,眉眼弯弯唤他:“哥哥?”
殷孽像没听见她叫他似的,也没应声,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殷杳杳见他没反应,眼里倏尔蒙上一层雾气,委屈巴巴又道:“哥哥连亲生妹妹都记不起来了?”
那随从皱眉,语气不善道:“放屁!魔尊可没有妹妹,你这脏东西若不是落在魔尊的复活大阵上,早就粉身碎骨了,分明就是来找死的!”
殷杳杳伸手要扯殷孽衣摆,瞥见自己满手血污时却动作一顿。
她扬起脸看那随从,语气里带了三分执拗:“我不是来找死的,我是来找哥哥的。”
她本就没想着要死,就连跳诛仙台都是为了寻一条生路,如今跳下诛仙台未死,那就更不会允许自己死在这随从手中。
除却她算计润木开诛仙台一事,其实仙族那些人从她飞升以来就从未善待过她,更有仙人曾取她的心头血炼化法器、撕裂她的神魂吸引凶兽来收服。
即使她不设计诛仙台一事,仙界的人也迟早会在她彻底失去价值后,以更残忍的手段将她折磨至死。她曾听润木过,若不是她根骨好,有利用价值,仙界之人早就把她推下诛仙台了,岂会容一个凡人来玷污仙界血脉?
左右早晚都会被推下诛仙台,还不如自己决定时间,还能从中争取些主动权。
她从没想着要叫仙界好过。
此处是魔族地界,她现在能不能活下来,应当也全在这魔尊的一念之间;魔族又与仙族不合,若她保住命,再借魔族之力,叫仙界那些狗贼付出代价难道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那随从听了她的话,“呸”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头顶上:“我可是听咱们魔族荒芜之域上面就是仙族的诛仙台!”
他扭头看向殷孽,道:“尊上,您可千万别信了她的鬼话,她不定就是仙族的狗,装作犯了事的样子被推下诛仙台来的,实际是来魔族刺探情报!”
着,他又抬手指殷杳杳:“近日尊上复活,荒芜之域里魔气震荡,天象也有异,仙界就派了不少走狗在魔界外徘徊,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仙界的狗?”
“我哥哥方才不是抓过我的脖子么?”殷杳杳下巴抬了抬,伸手指自己脖子上的淤痕:“哥哥修为高深,我是不是仙人,他难道探不出来?”
她把手上血迹蹭干净,大着胆子去拽殷孽的衣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起誓似的:“我是哥哥的亲妹妹,就算饿死也不会当敌人的狗!”
着,她又往他身边爬了些,语气亲昵地声道:“即便是做狗,也只做哥哥一个人的狗。”
殷孽好像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突然轻蔑地笑出声来:“狗?”
旁边的随从手中又涌现一道黑气:“胡言乱语!尊上没有妹妹,也不缺狗!你这来历不明的脏东西,我今日就替尊上杀了你!”
他手往殷杳杳身边去,手中黑气随着手掌的动作晃动。
殷孽半垂着眼睫懒懒看着,没阻止。
那随从见状,胆子更大,卯足了灵力把手掌往殷杳杳身上拍去!
手将将要拍到殷杳杳身上的时候,却突然被她攥住了。
她再次驱动阵中魔气,借势把随从的杀招给逼了回去。
她攥着随从手腕的手也断加大力度,面上却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即便怀疑我的身份,但我哥哥都不急杀了我,你这么急着杀了我做什么?你在怕什么?”
那随从额头渗出些细汗,把手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放开。”
殷杳杳嘴角扯出个弧度的甜笑,手上力道也越大,直接把他手骨给掐碎了。
那随从霎时惨叫出声,发了疯似的把手往外抽,“我叫你放开!放开!”
殷杳杳听着骨头在皮肤里碎裂发出的黏腻声响,过了半天才突然松开手,语气无辜:“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那随从被松开了手,直接抱着手臂蹲下身,痛得没力气再骂她。
殷杳杳见他不话,于是舔舔唇,然后又蹲下身去,手又要往他胳膊上凑。
她语气关切:“你没事吧?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殷孽突然嗤笑一声。
他抬脚踩住她的手,散散漫漫道:“留他口气,死了没人带路。”
殷杳杳把手抽出来:“哥哥,他活得好好的呢。”
殷孽刚才还搭理她,现在好像又懒得理人了,一言不发地回身往外走。
殷杳杳见他走了,目光在四周荒芜上扫了一圈,然后思忖一瞬,也想起身跟着他一起走。
她方才撑起身子,一阵剧痛就从左腿传来,疼得她出了一脑袋冷汗,直接跌坐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断手随从身上,然后用力捏了捏他骨骼尽碎的伤手,拽着那条胳膊把人往下拉,直接把人拽得一个踉跄,头着地栽倒在地上。
随即,她手攀上随从的肩头,语气软乎乎的:“我走不动了,大人可以背着我么?”
那随从起身时,殷杳杳已经爬到他背上了,他满目怒火,咬牙切齿:“就让你多活一会。”
殷杳杳恍若未闻,伏在他背上,伸手遥遥指了指殷孽的背影:“大人,咱们快去给哥哥带路吧。”
随从加紧步子,背着殷杳杳走到魔尊身边,然后敛眸道:“尊上,我们从左边走,您现在刚恢复,不易耗神,左边有传送阵可直到魔宫。”
殷孽闻言,没答话,唇角笑意扩大,然后跟着跟着他走到了左边的道上。
这里到处都是枯枝藤蔓,连迎面刮来的风都是干燥的,风里还带着腥气。
他们走了一阵后,到了一处平坦的空地边上。
那随从停下脚步,脸上神色怪异,转头冲着殷孽道:“尊上,到了,您往阵眼先走就能传送回魔宫去了,您先请,我带着她随后就来。”
他声音里压了怒意,但是细细听还能听出些窃喜,目光也直勾勾盯着阵眼处,好像在期待什么。
殷孽轻笑一声,慢条斯理走进法阵,却在临走到阵眼处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步子。
他四下扫了一圈,又漫不经心伸手掸了掸衣袖,语气有些轻蔑:“恭迎本尊的架势倒是大得很,出来吧。”
话音方落,随从的脸色陡然一变,没被废的那只手一挥,朝着空气恶狠狠道:“既然被发现了,那就都出来,好生送魔尊上路!”
霎时间,四周一阵黑雾乍起,四面八方的阵法上涌出许许多多魔将,直接举着灵刃刀剑、施着杀招冲殷孽围拢过去!
那随从也掏出法器,仍下殷杳杳,飞身往殷孽身边杀去。
殷杳杳“咚”的一声被摔在大阵外的地上。
她拖着断腿往远处挪了挪,靠着一处安全的大石块旁休息了起来,悠哉悠哉像在观战,没一点上去帮忙的意思,只是手指虚虚点了点阵法上魔将们涌出来的方向,声数着:“东,南,西……”
突然,她话音一顿,然后扭头看自己身后的大石块,“北?”
她突然挪了挪身子,手探到大石块下厚厚的荒草间摸索,声自语:“四象弑神阵?”
四象弑神阵是六界邪阵之一,用处是取人性命,布阵后若有人出现在大阵中央的阵眼处,便会催动整个杀阵把阵中所有活物全数杀光,包括现在四象阵中与殷孽交战的魔将也会身陨。
四象弑神阵布阵需用血祭全阵,代价极大,但最北边会有一块布阵的灵石,若灵石碎裂,整个阵法都会随之失效。
殷杳杳正撑着身子伸手探草,突然感觉腿被硌了一下,而后从腿下荒草中摸出一枚血红色的灵石,似乎就是用来布四象阵的灵石。
她把那枚灵石抓在手心里,却没将那灵石捏碎,而是一边把玩灵石,一边借着灵石探了探阵眼处的灵力波动。
她顺势又抬眼看了看大阵中的战况,就见殷孽正逗猫戏耍似的与这些魔将斗,基本两招杀一个,分寸却控制得极好,不让那些魔将碰到他半片衣角,一看就知道只用了两三成的功力。
她目光在殷孽身上转了好几转,见魔将们与殷孽实在差得太远,一丝半点的利用价值也没有,手中才终于用了几分力气,准备把灵石捏碎破阵,卖殷孽个人情。
但刚刚用了些力气,手中灵石就裂开了几道絮状的缝隙,里面血色的灵气外泄开来,顺着絮状的裂缝冒出股浓郁的血色雾气。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扇翅声。
殷杳杳抬眼,就见稍微远些的地方来了一群飞蛾,那群飞蛾正顺着血色灵气寻灵气的源头。
这地方荒郊野岭的,灵气竟招来了一群灵蛾!
她瞳孔微缩,握着灵石的手霎时卸了力,连手臂上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身体还虚亏,但眼下却毫不犹豫地又凝神调动周遭的魔气冲远处的一群飞蛾袭去,直到看见那群飞蛾死透了,她才停住攻击,又念了道诀把满地飞蛾尸体焚烧了个干净。
正念着焚烧诀,她突然听见阵中殷孽轻嗤道——
“就这么点能耐?看来本尊不在的这些年,魔族没少被人欺负。”
她抬眼看向阵中,就见四处魔将已经被殷孽杀得差不多了,皆是化做黑雾飘散在空气里。
同样在阵外的断手随从闻言,恶狠狠道:“殷孽,你以为这就完了?死到临头,莫要嘴硬!”
他罢,直接一道灵力注入阵中,而后阵中地面上瞬间有许多土刺破土而出,有些魔将直接被土刺贯穿了身体,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
而这些致命的土刺正从阵法边缘往阵中飞速生长,朝着殷孽脚下逼近,要把他逼到阵眼处去。
殷孽垂眸看着这些往他脚边生长的土刺,眼中兴味更浓,等脚下似有土刺要破土而出时,才微微后退一步,一脚落在了阵眼处——
“轰隆——!”
刹那间,阵中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紧接着,有铺天盖地的杀气从阵眼处涌现出来,直直地往殷孽身上袭去。
殷孽脸上却丝毫惧色也无,像玩够了似的,伸了个懒腰,左手掌中凝出一道泛着血色的魔气,紧接着阵中杀气全数往他手中涌去。
他控制住周遭所有灵气,反手一挥,直接将四象阵的杀招一击反了出去。
一阵伴随着“咔嚓”声的血雾掠过,四象阵中的土刺全数堙灭,低品级的魔将也全数化作飞灰,只剩下几个高品级的魔将留了尸身,尸身还血糊糊地被震出了四象阵,肢体部位四分五裂地飞到了周围各处。
还有大半具冒着血的尸体“咣”的一下砸到了殷杳杳脚前。
殷杳杳拖着断腿往旁边挪了一些,这才没让那半具尸体砸在她身上。
她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迹,然后抬眼看阵中的殷孽,就见他嘴角微微沾了些血迹,似乎是被刚才强烈的灵力波动震得吐了口血。
她视线再往远处移,就见她的对面、殷孽的背后站着的断手随从表情狰狞。
那随从正用尽全身气力凝出一道杀招,跃起身子冲殷孽背后偷袭!
殷杳杳见状,伸手往身边魔将的尸体上摸了两把,把他身上的灵剑给摸了下来。
她眼睛看着断手随从,手指在剑柄上敲了几下,恰恰等到断手随从飞扑到殷孽身后的时候,才适时地使出全力将灵剑飞掷出去。
“嗖——”
那灵剑在空中划出道弧度,“噗”地一声刺穿断手随从的肩头,直接把他钉在了地面上。
殷孽见状,眼梢微抬。
他不动声色把手中酝酿的杀招收了回去,甚至都没回头看那断手随从一眼,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杳杳,勾唇道:“歇够了?”
殷杳杳手背在背后,偷偷在魔将的残尸上蹭了满手血,然后把血糊糊的手掌心举给他看:“我方才一直在帮哥哥奋勇杀敌,手都流血了。”
着,她又指了指旁边四象阵灵石的碎片:“哥哥你看,这破阵的灵石也是我捏碎的。”
殷孽看了她片刻,忽而笑出声来,“过来。”
殷杳杳咬了咬牙,脸上笑意却愈发明朗,拖着断腿一点点挪到了他身边:“哥哥?”
殷孽弯身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头发,然后蹭了一把她掌心的血,露出她掌中已经结痂不流血的伤痕,意味不明道:“原来妹妹方才一直在帮本尊奋勇杀敌,本尊方才不见妹妹……”
他话音微顿,然后手挪到她脸上,极为用力地把她眼下那处血迹给蹭了去,一字一顿轻笑道:“还以为妹妹死、了、呢。”
殷杳杳像听不懂他话外之音一样,颇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哥哥没事我就放心啦,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都活腻味了,怎么个个都想哥哥死?”
殷孽像是听见什么好玩的话,勾唇笑:“人人都要杀我,这样才有意思。”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一道光柱乍现,紧接着就又有一队人赶了过来。
带队的是个长相英气的女子,隔了几步远就冲着殷孽“噗通”一声跪下:“魔族右使辛梧,救驾来迟,请尊上责罚。”
她一边,一边指着四周尸骸对身后魔将命令:“找活口,把活口都带回去问话,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狗胆,敢谋害尊上!”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魔将们就十分默契地四散开来,在周围搜寻起活口来。
殷杳杳看着他们忙活了一会,直接伸手点了点殷孽身后被钉在地上的断手随从:“右使姐姐,这里有个活口。”
那断手随从还没死透,眼睛直勾勾盯着右使,嘴巴正艰难地翕动。
殷杳杳凑近了些,又道:“他好像有什么话想。”
右使辛梧眉头一颤,看向殷孽:“尊上,此人可能想求您手下留情,如若他能出今日之事的幕后主使……”
她目光落在断手随从的脸上停住,继续:“不如就留他一命?”
话刚完,那断手随从就“嘶嘶”喘气两声,嘴巴又是一动,紧接着浑身一哆嗦,身子抽搐个不停。
殷杳杳察觉到不对,拖着断腿往那挪了一步,手直接掐住断手随从的下巴:“他好像在服毒!”
着,她“咔嚓”一声把断手随从的下巴卸了,就见他嘴中血液和黑水混杂,舌下毒囊破了一半,大半的毒液还在毒囊里没被他吞完。
辛梧也走上来,蹲下身查看:“是花丛宿。”
花丛宿是魔族的一种奇毒,服下后修为全废、五感灵识尽失,就算死后被人探灵府也无法回溯分毫记忆,与毁尸灭迹无异。
辛梧用灵力探了探断腿随从的灵府,然后拳头握紧,咬牙道:“晚了,人还没死,但灵识已灭。”
殷杳杳手在断手随从脖子上停了一下,然后抬头问辛梧:“那他是不是没价值了?”
辛梧点点头:“是。”
话落,后面搜寻活口的魔将也都回来了,都道:“尊上,右使大人,此地并无活口。”
辛梧拳头攥得紧紧的,向殷孽告罪:“尊上,属下办事不力,请尊上降罪!”
殷孽扫了她一眼,没话,唇角还微勾着,叫人瞧不出情绪来。
殷杳杳见现下无人注意她,于是悄悄把手伸到断手随从的丹田处,生生把他的元丹给剖了出来,然后把那枚血淋淋的元丹放在右手掌心,凝神把元丹中的修为抽出来吸尽。
虽然被剔仙骨、废尽修为也算是她算计着来的,目的是断了能生旺斗星的灵力,但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若连一点修为都没有,恐怕连防身都做不到,能被人像捏死蚂蚁一般轻易捏死。
再者,如今斗星在她灵府之中,她修炼的速度也不会太快,若无奇遇的话,要达到曾经的修为,恐怕少也要五六千年。虽如今修行也还会生旺斗星,但只要不达到曾经修为的高度,斗星的魂魄就不会生长得那么快。
她一边吸着丹中修为,一边低低伏在断手随从耳侧轻语:“大人,杳杳帮你死个痛快,你用元丹回报杳杳,也不算白白没价值地死了。”
她声音很很,几乎是用气音在话,旁人大概是听不见的。
但殷孽的目光却轻飘飘从辛梧身上挪到了她身上,颇有兴味地看着她血糊糊的右手。
殷杳杳一抬眼,目光恰好和他的对上,她把血糊糊的手藏身后:“哥哥?”
殷孽明知故问:“在做什么,帮本尊奋勇杀敌?”
殷杳杳仰脸看着他,语气有些拘谨:“不是的哥哥。”
她用衣裳把藏在背后的那只血手擦干净,另一只干净的手微微点了点断手随从干瘪的尸体:“我就是想帮哥哥看看这人还能不能救,好从他嘴里撬出些有用的话来。”
殷孽眼稍抬了抬,没继续接话,那粒的朱砂痣于他眼尾若隐若现。
他似乎是个喜怒无常的,上一秒还有兴致话,下一秒就又不搭理人了。
辛梧见无人话,于是试探问道:“尊上,是否随属下先回魔宫?”
殷孽目光挪回辛梧身上,然后微微颔首。
辛梧得他首肯,即刻起身去带路了。
殷孽没再看殷杳杳,只轻飘飘了句:“跟着。”
殷杳杳知道他在和她话,于是勉力撑着身子想起来,刚刚挪了一步,整个人就踉跄一下又摔在地上。
辛梧听见她摔倒的动静,停步回头:“姑娘,要帮忙吗?”
殷杳杳手掐在自己左腿上,半天才道:“我的腿好像没知觉了。”
殷孽闻言,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殷杳杳抬起眼和他对视,眼睛湿湿的。
她还伸手扯了扯他衣摆,语气有些哽咽:“这条腿是为寻哥哥断的,虽疼,可如今寻见哥哥,这条腿断得也算值得了。”
殷孽慢条斯理地屈身,伸手在她那条断腿上按了一下:“的确断了,里面的骨头碎了。”
着,他按着她腿骨的手陡然用力。
殷杳杳疼得猛一下抓住身下枯草,脸上那副表情却丝毫未变。
殷孽目光在她手上停了一瞬,笑道:“为寻本尊断了条腿,想来,你极喜欢本尊。”
殷杳杳点点头,忍着疼亲昵讨好:“那哥哥,能不能帮我把腿……”
“嘘,”殷孽断她,一指抵在唇畔做噤声的手势,一双深红的眼看着她,眸中笑意愉悦:“那就一直断着,好好记得自己有多喜欢哥哥。”
他罢,又直起身子,还顺带施了一个净手术。
殷杳杳手攥成拳,唇角笑意却扩大,眉眼弯弯看着他:“自然是最最喜欢哥哥了。”
辛梧目光在他们之间绕了一圈,试探问殷孽:“尊上,这位是……殿下?”
殷孽没话,眼睫微垂看了殷杳杳一眼。
殷杳杳还坐在地上,闻言又往殷孽脚边挪了挪,头往他那边偏,又仰起脸冲着辛梧眨眨眼:“右使姐姐,我和哥哥长得不像吗?”
辛梧看了她一眼,虽则她白净的脸上有些血污,头发也乱,但足以窥见她素日面貌——
殷杳杳是瓜子脸,鼻子挺翘,嘴唇也薄。
她的脸尖尖的,只有巴掌大,但因为微微的婴儿肥看起来不显刻薄;眼睛有些像狐狸,又像猫,眼尾还微微有些上扬;她唇角似乎天生就有些上翘,即便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像在笑着。
她长了一副天真的样子,更何况现在还满眼期待地瞧着眼前人事。
辛梧:“……”不能是一模一样,可以是毫不相干。
她一言难尽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众魔将,魔将们都低着头,没人敢插话。
她又沉默了一会,才对着殷杳杳声道:“姑娘,万年前仙魔之争,尊上身陨,直至身陨之前,身边都没有血亲。”
话音刚落,殷孽却忽而笑出声来:“哦?”
辛梧不敢再别的,硬着头皮道:“不管怎么样,尊上请先随属下回魔宫,您刚刚才复活,属下在魔宫感应到您的气息才带人赶来,长老们现在也都在魔宫中恭迎您。”
她完,蹲下身对殷杳杳伸出手,斟酌一会才道:“殿下,属下背着您,传送阵就在前面。”
殷杳杳笑眯眯点头,手攀上她的肩膀:“谢谢右使姐姐。”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传送阵之处,借着传送阵直接到了魔宫。
魔宫占地极大,坐落在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巅上,四周皆是云雾缭绕,灵气也异常充沛。
魔族的长老们似乎已经在魔宫前恭候多时,一见殷孽从传送阵出来,就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呼声震天响:“恭迎尊上归位——”
殷杳杳被辛梧背着,她目光扫过面前跪拜伏低的长老们,声对殷孽:“哥哥,这些人跪得真心实意,一点都不像想要哥哥命的样子。”
殷孽眼梢微抬,唇角也扬起来了,声道:“你觉得是谁想要本尊的命,指一个。”
他手指极轻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凑近她耳根道:“指对了,本尊就杀了他。指错了,本尊就杀了你。”
下面有个长老见殷孽与殷杳杳举止亲昵,问道:“右使大人背上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以前好像从未见过,这位姑娘是……?”
辛梧看了殷孽一眼,见他没表示,于是道:“十一长老,这位是殿下,尊上的亲生妹妹,今日随尊上一起回魔宫。”
她此话一出,下面原本还安安静静跪着的长老们霎时炸了锅,皆面色各异地开始议论起来。
良久,十一长老又出声道:“尊上,您刚复活苏醒,记忆恐怕还未恢复,莫要被些来历不明之人骗了啊!”
殷孽掸了掸衣袖,“嗯?”
十一长老脸色白了一下,立即岔开话题:“尊上,属下的意思是,尊上您血统高贵,是上古遗族的魔族血脉,血脉不容混淆啊!”
六界之中只有魔和神两族是上古遗族,自天地混沌的上古时期起就存在于世间,直到万万年前神魔大战,神魔交战的灵气劈开了天和地,而神魔两败俱伤陷入沉睡后,六界中的人、鬼、仙、妖才随之诞生。
而万万年前的上古血战也被后世史称为上古血战。
上古血战后,神族在九天之外沉睡至今,魔族幸存的魔和魔气都被神封印在地底,魔后来也都死了个精光,如今的魔大部分是人接触了魔气修行所化,亦或者是其余的灵物修魔所化,直到数万年前殷孽被天地灵气孕育出来,魔族才再有了天生的魔。
殷孽天生就拥有上古魔族的血脉,能控制上古魔族的绯极。
旁边有个黑发侍从也附和道:“是啊尊上,上古魔族的血脉不容混淆啊!”
十一长老继续:“尊上,如今您刚复活,仙族观测天象有异,这些时日屡屡侵扰我魔界,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许是仙族的人也不定!”
黑发侍从扬起下巴:“如今尊上回来了,我们魔族还怕他们区区一个仙界?如今当务之急是除掉一直在魔族外徘徊的那些仙兵,给他们个下马威!”
十一长老接话:“尊上,内忧外患都不能忽视啊,不如让殿下进一趟枯木林验验血脉?”
殷杳杳垂头问辛梧:“右使姐姐,枯木林是……?”
辛梧回答她:“枯木林是魔族一处密林,就在魔宫旁边,是魔族十二大灵之一的树灵修戾镇守,但是他只认尊上的气息血脉,旁人进了林子都会化做一滩血水。”
辛梧又安抚道:“不过殿下不必忧心,您既是尊上的血亲,便无需害怕会被化做血水。”
殷杳杳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她手指甲掐住掌心,直接把话头挑回十一长老的身上,语气颇为无辜:“十一长老,在我魔族结界外徘徊的仙兵厉害吗?有多少人啊?”
十一长老皱眉:“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两百条走狗罢了,我魔族卒一个能他们十个!”
殷杳杳眼睛亮晶晶的:“真的?那您身为长老,岂不是更厉害啦!”
她扯了扯殷孽的衣袖,然后侧脸看他:“哥哥,你才刚醒,不如就叫十一长老和他的随从代劳去杀了那些仙族走狗,叫仙族看看我们魔族的厉害,单一个长老就可以扫平他们一方!”
她又看向十一长老,脸上笑意无辜:“长老爷爷,您是愿意为哥哥效忠的吧?”
十一长老有点微怒,走上前两步指着殷杳杳的鼻子:“你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有什么资格命令本长老?!”
殷杳杳微微动了动身子,勉强能凑到十一长老耳边。
她在他耳边声:“爷爷,您年纪大,老糊涂了,方才我哥哥失忆的事情只有一个意图谋害哥哥的反贼知道,那反贼现在已经死了,您怎么知道的?莫不是那反贼给您传音入密?”
她“咯咯”轻笑,神色轻松,好像在什么笑话逗十一长老开心,出来的话却是:“您都自身难保了,与其刁难我,还是先想想您自己吧。”
十一长老脸色铁青,“你!”
殷杳杳又老老实实趴回辛梧肩膀上,手指虚虚一指十一长老,对殷孽道:“哥哥,我指好啦。”
殷孽手指落在她后颈:“不怕指错了?”
他手指轻轻蹭了蹭她脖子,却没要杀了她的意思,“指错了的话,本尊杀了你。”
殷杳杳很声地用气音:“十一长老一开口就问我的身份,然后把话题往仙族身上引,和他的随从一唱一和要让您去仙兵,您才刚醒,他们一看就没安好心。”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十一长老一开口就您记忆没恢复,一定是之前那反贼传音入密给他。”
着,她一根食指抵在唇畔,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哥哥放心,我看见十一长老身上还有没烧尽的传音符咒,他肯定没来得及把失忆的事情传出去,旁人肯定都不知道。”
殷孽掐在她后脖颈的手突然用力几分,低声道:“你最好些本尊不知道的,或者本尊感兴趣的。”
罢,他松了手,直起身子看向十一长老和黑发随从,直接一道瞬移术砸在两人身上,语气散漫,像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既然不走,那本尊亲自送你们上路。”
他把那两人瞬移去了魔族结界外仙兵徘徊之处,视线在结界的方向多停了一会,而后眉梢微抬,轻嗤:“有意思。”
辛梧闻言,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那布魔宫和整个魔族结界大阵的方向。
她脸色微微白了白,然后心翼翼和殷孽话:“尊上,可需要安排殿下进枯木林的事情?”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道:“哥哥,我腿断了,不良于行。”
殷孽不语。
殷杳杳又扯着他的衣角声问:“哥哥,我方才指对了,可以讨赏吗?”
殷孽垂眸和她对视,“本尊刚才,你最好能做些让本尊感兴趣的事情。”
他语气中含了些兴味,一字一顿于她耳侧道:“本尊很想看看,你我亲生兄妹之间,血脉究竟连得有多紧。”
殷杳杳眼睫微垂,看着自己的腿:“可是哥哥,我……”
殷孽阴晴不定的那股劲似乎又上来了,突然一下失了兴致似的,又不与她话了。
他掸了掸袖子走远,只淡淡留下句话:“送她回去。”
辛梧应声,道:“殿下,属下先送您回去。”
殷杳杳看着殷孽背影咬了咬牙,“谢谢右使姐姐。”
她的屋子被安排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但院子周围甚至她房门外都守着魔宫的下人。
那些下人一动不动地在外面守着,若她有吩咐,下人们会恭恭敬敬应声,但始终不曾离开,甚至入夜后也不曾离开。
殷杳杳在傍晚时就叫下人点了满屋子的灯烛,到现在她也没熄了满屋烛火,屋子里灯火通明。
她坐在床上借屋中明光看窗纸上的影子,又过了许久,她才静悄悄撑着另一只未断的腿下床,扶着屋中摆设一点点挪到窗前,想找找别的逃跑路线。
她根本和殷孽半点亲缘关系都没有,自己是他妹妹也是为了保命情急之下的,现在要是不逃跑,等进了枯木林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她咬了咬嘴唇,伸手推开面前的窗,却一瞥下去就见万丈高崖!
这间院子竟就在悬崖峭壁上,屋子更是临着悬崖边边,唯一一扇窗开就是万丈深渊。
殷杳杳握着窗沿的手一紧,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殷孽略带警告意味的声音。
他话中似还有话——
“这魔宫深崖高千万丈,下面亦有结界,无人能攀上来,所以妹妹无需害怕,无人能从本尊身边抢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