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或许哥哥比鬼还恐怖
殷杳杳闻言,敛眸思忖几息,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把额前的枝条推开了些。
手上被刺得对穿的血洞还在流血,她却感觉不到痛似的,哑着嗓子客客气气问:“你就是修戾大人?”
修戾语气有点得意洋洋的:“正是,我就是魔族十二大灵之一的修戾大人!你知道我?”
殷杳杳还拖着断腿呢,站不起身,只能仰脸看着修戾生了绿芽的枝干,笑道:“修戾大人,我听我哥哥提起过您。”
修戾的本体是棵梧桐树,虽然只有一点点嫩芽,但开心的时候,枝干还是会来回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问道:“是吗?怎么的?一定是夸本大人的吧。”
殷杳杳按了按手指上的伤口,装模作样地用略有些疑惑的语气道:“嗯,我哥哥您是他的狗,但是您分明是棵梧桐树呀。”
“你——!”修戾身上的枝干突然不摇动了,而是释放出强烈的杀气,语气暴怒:“你哥哥是谁?!”
殷杳杳眼睛亮亮的,狐假虎威道:“我身上有谁的气息,谁当然就是我哥哥。”
话音方落,修戾枝条上的杀气突然散了大半,甚至显露出一点惧怕的气息。
他语气有点迟疑:“殷孽?你哥哥是殷孽?”
殷杳杳点了点头。
修戾的枝条“嗖”的一下收了回去,将信将疑问:“真的?不可能!他可是上古魔脉、天生魔体,我还从未在这六界中见过第二个血脉相同者,你怎么可能是他妹妹?”
殷杳杳还趴在地上呢,用手撑着下巴,微微耸肩:“事实就是这样,杳杳也很惊讶呢。”
她那双狐狸眼微微眯了一瞬,似乎在思考,然后很快又继续道:“大人,其实我来枯木林是找我哥哥的,结果不慎误入了林子,您可以把我送出去吗?”
她一字一顿慢声道:“哥哥在林子外面等着我呢。”
修戾闻言,凝神探了一下枯木林外的动静,就发觉殷孽的气息真的在枯木林外停着。
紧接着,他沉默着伸出几条枯枝来,把地上的轮椅扶起来,然后收了枝条上的尖刺,又把殷杳杳给卷起来提到轮椅上坐好,才犹犹豫豫开口:“那个……”
他顿了顿,语气软了点:“刚才那些地刺和荆棘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就别把这事告诉殷孽了,行吗?”
虽身为魔族十二大灵之一,但他还是对殷孽有点发怵,三万年前他不过是用枝条逗了逗殷孽,谁知道殷孽直接反手一道法术,把他半边身子给轰没了!
他这大半边身子可是这几年才刚刚重新发芽,可不敢再被殷孽再轰一次了!
殷杳杳从他语气中听出他惧怕殷孽,于是得寸进尺道:“修戾大人,可以帮我造一层结界吗?”
她身体里钻入了太多绯极,虽然能控制这些气息,但这些气息同时也不停在身体里折磨着她,熬得她浑身上下剧痛不休,加上灵府之中斗星的那一魄横冲直撞,她的身体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强撑着动脑与修戾周旋已是不易。
她半真半假解释道:“我身上有伤,这里气息阴暗,侵蚀得我伤处难受。”
修戾闻言,直接把周围的气息驱散到两三步远之外的地方,然后几根枝条推着轮椅把她往外送:“那你能别把刚才的事告诉殷孽吗?”
殷杳杳坐在轮椅上,把被刺了个对穿的手指举到面前,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被地刺刺出来的满身血痕:“可就算我不,哥哥也会看见的呀……”
修戾立即一道灵力覆在她身上,把她身上刚被刺出来的伤都治愈,急吼吼道:“这样就行了!”
殷杳杳眼睛亮亮的,她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嘴甜夸了句:“你真好。”
修戾得意洋洋:“那是,我能不好吗?”
殷杳杳闻言,手指蹭了蹭自己的左腿,刻意引导:“修戾大人这么好,那能不能帮我把腿一起治了呀?哥哥如果知道我的腿被您治好了,一定会高兴的。”
修戾问:“真……真的吗?”
殷杳杳用力点头:“是的是的,我哥哥一定会高兴的!”
修戾闻言,又生长出一根枝条来,上面覆满了淡绿色的灵气,他那根枝条从她脚腕处探上她的腿,然后一点一点向上把她整条断腿都给包裹起来。
他看了一眼枯木林出口的黑雾:“我们快到出口了,出了枯木林我的灵力就用不出来了,等到了出口你再等一等,一刻钟你的腿应该就好了。”
他那几根枝条无限伸长,等把她推到出口前那处黑雾前时,才松开缠在她腿上的治愈枝条:“总感觉你这身体有点怪怪的,不过腿应该好了,你起来走两步试试?”
殷杳杳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语气里笑意浓厚:“真的好了!谢谢修戾大人!”
修戾这回却没理她,兀自呢喃道:“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殷杳杳听见他在嘀咕,身侧握着的手紧了紧,然后直接跨出一步往黑雾外面走,方才跨出去一步,后脚脚腕却被一根枝条给缠住了!
她一个踉跄,直接“咣”的一声摔在地上。
修戾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语气又惊又怒:“你骗我?!”
殷杳杳手上又摔破了皮,她咬了咬牙,翻了个身看着面前的枝条,装傻:“我没有。”
修戾那些枝条上又长出许多尖刺,帮她驱散绯极的动作也停了,于是铺天盖地的绯极又开始往她身上袭,叫她筋络中的刺痛再次袭了上来!
修戾怒道:“什么狗屁殷孽的妹妹,你身体里分明还有一魄,而且还是个仙人的魂魄,殷孽的气息根本就是从那一魄上面散发出来的!”
他舞动着的枝条开始渐渐变红,上面笼罩住一股强烈的魔气,似乎在酝酿着杀招:“你身体里这魂魄,不定生前就是被殷孽杀死的!他只要用了凌虚幻境,所杀之人就会连魂魄上都沾上他的气息。”
凌虚幻境是殷孽的杀招,可以直接创造出三重空间,六界之中也唯他一人可用凌虚幻境。
第一重不会反噬自身,却能随随便便就杀死几千个一同攻击他的仙兵魔将;第二重可以在虚空之中撕裂一个空间,能将人藏进那个空间去,也能轰碎任意一个空间;第三重最为强大,强大到几乎可以毁灭六界中任意一界,但需要殷孽以自己的性命献祭。
万年前仙魔之争时,殷孽便用了凌虚幻境第三重,仙界近乎破碎,只有少数几个修为高深的仙人活了下来。
殷杳杳看着修戾的枝条,声嘟囔道:“凌虚幻境……”
她曾在书上见过对于万年前仙魔之争的描述,斗星作为上仙,当年便是被殷孽的凌虚幻境第三重杀死的。
修戾才不管她在想什么,舞动枝条朝她戳刺:“死都要死了,你何需再思考这么多?反正你灵府里那个魂魄不剖出来,你迟早也得死,还不如留在这给大人我当肥料!”
他枝条冲刺的速度极快,“嗖”地一下很快就到了她的面前!
殷杳杳情急之下,忍着浑身刺骨痛意一挥手,念力驱动林中的绯极,直接挡了修戾一招!
修戾枝条被挡回来,他闷哼一声,语气惊愕:“绯极?你能控制绯极?”
他缠在她脚腕上的枝条微微松了一下,虽杀意未敛,但到底是停住了继续进攻的动作,低声喃喃:“不可能啊……你到底是谁?”
殷杳杳趁着他发愣的功夫,直接又驱动绯极,一下斩断了那根枝条,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跑。
她一边跑,脚步声凌乱急促,身后还有枝条延伸的声音——
是修戾的枝条穿过黑雾追赶她,离她越来越近。
她只要出了这片黑雾,就从枯木林出去了,于是她也加快脚步,卯足力气往外跑。
但还差一步远的时候,那枝条却落在了她手腕边上!
修戾大声喊道:“你给我回来!”
殷杳杳想到修戾一出枯木林就用不了灵力,于是驱动绯极,迅速地一脚迈出黑雾,在修戾灵力最弱的时候用绯极直接把他那根枝条“咔嚓”一下折断了。
而后,她把断掉的枝条握在手心,另一只脚迅速地迈出黑雾:“还是你跟我出去吧,修、戾、大、人。”
修戾出了枯木林,灵力迅速枯竭,整根枝条很快就变成一截瘦瘦的树枝:“你——!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殷杳杳把它握在手心里,语气无辜:“看来,修戾大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竟然用自己的本体覆在枝条上面,如今被我带出来了,你你怎么回去?”
她声音很轻,像笑着在和他商量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修戾气血上涌、怒火中烧,想了一百零八种辱骂她的话,但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了枯木林前的殷孽,而后吓得直接闭了嘴。
唯唯诺诺、一言不发、装死。
……
枯木林前,十一长老见殷杳杳走了出来,惊愕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目光落在她腿上,“还有你的腿……你的腿怎么好了?!”
殷杳杳把正装死的修戾放进袖袋里,然后对十一长老笑道:“修戾大人见我是尊上的妹妹,所以特地帮我把腿给治好了。”
她脸上挂着笑,声音清甜、语气清朗,看起来一副清澈澄明的样子。
但修戾和十一长老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骂了句:呸!装模作样!
与此同时,枯木林前的长老们见状,也都也开始窃窃私语:“看来她真的是魔尊的血亲啊……”
十一长老听见众人议论,拔高声音道:“怎么可能?!你们别被她骗了!”
殷杳杳视线先是在林前众人身上扫了一眼,然后才缓步走到十一长老身边,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十一长老还不愿信我吗?”
她悄悄把先前放在他衣袖间的血红珠子拿了回来,然后拽着十一长老的袖子往林前黑雾处走:“您若不信,那就和我一起在林子里走一圈,亲眼看着我出来,如何?”
十一长老甩了甩袖子,要把手抽出来。
辛梧见状,立马走出来,道:“殿下,十一长老也是太过关心魔族血脉,才一直这样不依不饶。如今事实摆在面前,殿下您能活着出来,明您就是尊上的亲生妹妹,是他有眼无珠,但他若是进了林子就没命了。”
殷杳杳偏头看辛梧:“那……”
辛梧看向十一长老,像是给他台阶下:“十一长老,还不快向殿下道歉?”
十一长老一甩袖子:“道歉?右使大人,您是了解属下的。”
他手里一个用力,直接把殷杳杳往枯木林的黑雾中推:“本长老在魔族效力万年,怎么可能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道歉!你还是再进去走一圈吧,若再出来,本长老就信你!”
殷杳杳眼疾手快,反手扯住他的手,然后一旋身,反倒把他往林子里推了一把:“还是麻烦爷爷您亲自陪我去走一圈吧。”
十一长老一个踉跄,一只脚探进黑雾里,还好另一只脚死死钻着地面,这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在黑雾边界站稳,一只手还伸直着,想要再抓住殷杳杳。
殷孽靠在树干上看了他们好一会,到现在才慢条斯理走过来,拉住了殷杳杳的手。
他把十一长老的身子定住,然后抓着她的手一点点伸到十一长老脖子上:“惹自己不开心的杂碎,还是亲手了结解气些。”
十一长老眼神震颤:“尊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殷孽目光落在十一长老的脖子上,无声笑笑:“本尊过,本尊向来不留办事不力的废物,也不留自以为能骗过本尊的蠢货。”
他语气很是散漫:“本尊不在的这万年间,你苟且多活了万年,也够久了。”
十一长老眼神惊惶,挣扎道:“尊上!属下何错之有?!”
殷孽还把着殷杳杳的手,但落在他脖子上一直加重的力道突然停了停:“何错之有?”
他忽而展颜笑出来:“那你,万年前仙魔之争,本尊死的那日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但落在在场人的耳朵里,每个人都理解出不同的意思,有些心怀鬼胎的人脸色微微一变。
十一长老已经呼吸不过来了,双眼瞪大,只能从喉咙里声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您……没失忆?”
殷孽不置可否。
他复活以来,的确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了,但不知为什么,他脑中也偶尔会浮现出一些零碎的场景,那些场景荒芜、没有生气,不属于这六界之中的任意一隅。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但这些画面和万年前他死的那日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吗?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十一长老却被殷孽模棱两可的态度吓到浑身发抖,以为殷孽根本没失忆。
“尊尊尊尊上,仙魔之争那日……”十一长老嘴唇发颤:“属下做那些事也是迫于无奈,您是上古魔脉,从诞生之初就有无尽的力量,您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他急吼吼地要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要出来,希望殷孽能因此饶他一命:“仙界的人虽未言明为何一定要杀您,但属下听是与您的身份有关呐!属下还听,您只要回到您最初诞生之处看看,就……唔!”
话音未落,他眼睛突然瞪大,而后一声闷哼,他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紧接着,他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然后“噗”的一声,一道金光从他体内破体而出,破开血肉叫他直接爆体而亡!
黏糊糊的血液和碎肉溅得到处都是。
殷杳杳离得近,身上被溅上点血。
她看着眼前措不及防间发生的一切,突然想到上午在魔宫结界外低坡处看见的场景。
那时候十一长老快死了,要和仙族交换魔尊复活的消息保命,还要仙兵告诉仙族上仙这件事,但还没出要告诉哪位上仙,就被那两个仙兵断了。
想着,殷杳杳眉头微微皱起。
她伸手抹了一把溅在自己脸上的血,目光盯着眼前还没消散的金光:“这不是仙族的十诫咒吗……?”
十诫咒是仙族的禁咒,相当于是在人身体里埋下一道杀招,意在迫使人保守一些秘密,若是这个秘密被出口,那么在完这个秘密之前,十诫咒就会生效,直接破体而出,让泄密者爆体而亡。
殷孽手上全是十一长老的血,他垂眸看了看手上不断滴落的鲜血,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赤色眼瞳中兴味渐浓:“看来本尊这魔宫之中,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还不少。”
他施了道咒术把身上的鲜血清理干净,回身看向神色各异的长老们,慢条斯理问:“诸位是不是?”
长老们皆是被他这句话问得面色惶恐,没人敢话。
四周一片死寂。
殷孽却突然笑出声来。
他手中出现一粒血色的元丹,赫然是十一长老的元丹。
他随意地把玩着那元丹:“这人虽死了,但元丹上下的百道禁咒还未消失,不如让本尊猜猜,还有谁的元丹上下了十诫咒?”
长老们面面相觑一瞬,然后齐刷刷跪下。
有个长老带头道:“尊上明鉴啊,属下们怎么可能会与仙族狗贼勾结?十一长老利欲熏心,竟连我们都瞒了去!”
殷孽闻言,指尖微微用力,状似无意地把那粒元丹捏碎成齑粉:“哦?这么,与仙界勾结的只他一人?那他真是好大的本事。”
长老们抖如筛糠,皆是跪在地上,没一个人敢接他的话。
殷杳杳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拱火道:“哥哥,我若是仙界的人,决计不会只把希望赌在十一长老一个人身上,我看长老们都在糊弄哥哥呢。”
有个长老倏尔抬头看她,“殿下,我们对魔族忠心耿耿,对尊上忠心耿耿,又岂会在这等大事上糊弄尊上?!”
辛梧也跟着跪下,道:“尊上,长老们万万不会糊弄于您,想必确是十一长老一人所为,此事是属下失察,还请尊上责罚!”
殷孽慢条斯理走近她,蹲下身来,声音低缓:“你想本尊怎么责罚?”
辛梧背脊绷直,“属下定会设法彻查此事!”
殷孽手中凝出一道灵力,“设法彻查?”
他唇角扬起来了,看起来愉悦极了,那只手也虚虚落在辛梧丹田前一掌处,把她的元丹往外吸:“本尊倒觉得,把当年经历过仙魔之争的人都杀尽了会更简单。”
辛梧脸色苍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元丹快要破体而出,心脏“咚咚咚”直跳。
她丹田处突然一阵剧痛,紧接着,她直接喷出一口血来,满头冷汗地蜷缩在了地上,声音带颤:“尊上,万万不可,此事……咳咳……此事牵连甚广,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咳……”
殷孽见她面色痛苦,手心的灵力又牵动着她将将要破体而出的元丹转了几转,过了一会儿,才又兴致缺缺地收了手中灵力。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辛梧,漫不经心道:“看来右使已经想到办法了。”
辛梧挣扎着爬起来跪下,犹豫道:“属下……”
她话音未落,修戾突然从殷杳杳袖袋中探出个光秃秃的树枝脑袋来。
修戾传音入密给殷杳杳,语气有点幸灾乐祸:“殷孽不行嘛,这一趟复活回来,不仅识人不清认了你这个仙界来的假妹妹,自己族中长老还勾结仙界。”
他顿了顿,继续:“听刚才十一长老那些话,不定万年前仙魔之争殷孽身陨,也是魔族长老们勾结着仙界出了不少力。”
殷杳杳头顶是一颗大树,闻言,她伸手从树上撇了根树枝下来,极其缓慢地把那根树枝掰成段段的。
一边掰,一边和修戾传音入密:“修戾大人得很有道理,我已经把您方才的话用留音术存下来了,一会儿就放给哥哥听,哥哥听见修戾大人这般精准的分析一定会高兴的。”
修戾:?
他啐了一声:“呸,你死都快死了,还有功夫在这关心你的假哥哥?”
殷杳杳理了理袖子:“修戾大人,如果我灵府之中的那个魂魄被剜出来,我还会死吗?”
修戾哼哼唧唧的:“大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殷杳杳叹了口气,直接把手里余下的半截树枝“咔嚓”一下掰成两段,扔垃圾似的扔在了地上。
她拉了一下殷孽的衣角,开口道:“哥哥,我……”
话音未落,修戾就急吼吼地脱口而出:“剜出来的话就不会死了!”
他:“这六界之中有一把灵刃可剜七情六欲,现在你灵府之中那魂魄已经与你紧紧纠缠,与天生的七情六欲无异,只有用那把灵刃才可以剜掉!”
殷杳杳闻言,虽还扯着殷孽的衣角,但话音顿住了。
殷孽听她欲言又止,于是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话,只是抬了抬眼梢,示意她继续。
那粒朱砂痣在他眼尾处时隐时现。
殷杳杳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悄悄话:“哥哥,我想到一个办法。”
她用手挡在嘴边,声:“我昨夜听下人议论,鬼界近日不安分,还杀了咱们许多魔将,哥哥不如借这个由头去一趟鬼界?”
修戾听见她的话,又传音入密给她:“你突然提鬼界干嘛,你想去鬼界?等等……你是故意提鬼界的?你知道那把灵刃在鬼界?你怎么知道的?!”
殷杳杳语焉不详地敷衍:“杳杳乱猜的。”
其实她八百多年前飞升成仙,剜情根用的就是那把灵刃。
只是在此之前,她对于怎么让斗星的魂魄离开自己的灵府毫无头绪,就更没有想起那把灵刃,如今听修戾这么一,她突然之间就想到了那把灵刃。
这六界之中,只有那一把灵刃可剜七情六欲。
修戾听出她在敷衍,立刻又道:“不可能,你骗我!”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嘟囔:“这灵刃叫无妄,是上古神器,和殷孽那把本命法器无咎是一对阴阳剑,只有殷孽还有我们魔族十二大灵能感应到它的气息,知道它一直在鬼界之中……”
再不济也就是鬼界之主鬼君见过那把无妄重剑,但鬼君并未放出过关于无妄的消息,而且无妄剑有时候会自己移动位置,只是这千年左右才出现在鬼界的。
他喃喃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它现在在鬼界呢……”
殷杳杳没搭理他,继续和殷孽悄声话:“咱们去鬼界的路上可以带几个长老加以试探,再在魔宫中布一道监视的咒术,也能在暗中观测其余人的动向。”
她虽正附在他耳边悄悄话,但提到“鬼界”二字时,却刻意提高了音量,正好能叫旁边乌泱泱站着的一群长老们都听见。
修戾听她刻意拔高了声音,于是又给她传音入密:“心机!现在那些长老都急得要命,生怕殷孽查勾结仙界的事查到他们头上去,你故意让他们听见鬼界这两个字,不就是给他们一个转移话题的机会么。”
他话里话外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一会儿这些长老可不得争先恐后帮你服殷孽去鬼界嘛,你肯定是怕自己一个人去鬼界的路上遇险,所以还想拉着殷孽一起去。”
他啐了一声:“倒还挺会拉人垫背。”
殷杳杳根本没理他,就像没听见他话一样。
她仰脸看着殷孽,一副满眼期待的样子。
殷孽意味不明道:“鬼界?”
他这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音量正常得很,旁人都能听见。
有个长老站出来犹犹豫豫道:“尊上,起鬼界,他们近日屡屡侵犯我魔族边界地带,还杀了好些魔将,魔宫的下人都传是那鬼君燕吾要给我们魔族下马威,简直欺人太甚!”
他越越愤慨,脸色涨红:“鬼界那些人分明是不把尊上您放在眼里,如今您正好归位,不如就去一趟鬼界,给那燕吾一个下马威,叫他们这些乱吠的狗看看谁才是六界真正的主人!”
话音方落,旁边就有个青年模样的冷面男子冷哼道:“九长老这么急着转移话题作甚?”
青年男子道:“谁人不知鬼界这几年得了个能回溯时间、看见过往的神器?现在六界那么多人都去鬼界寻神器,正是混乱的时候,他们鬼界那些兵卒能翻起什么风浪?”
九长老皱眉:“左使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使还是一脸冷冰冰,手指蹭了蹭怀中灵剑:“没什么意思,倒是你该想想,一提到与仙界勾结之事,你急着转移话题劝尊上去鬼界是什么意思?”
九长老袖子一甩,不再与左使话,反而对殷孽道:“尊上,十一长老与仙界勾结万年之久,其余那些反党想来也根基深厚,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今日这般已是草惊蛇,想必更叫他们警惕,如此这般还不如先去给鬼界那些人一个下马威!”
殷孽不置可否,一只手散散漫漫把玩着殷杳杳的一缕头发。
殷杳杳又踮脚在他耳侧声问:“哥哥,那回溯过往的神器能不能帮人找回记忆?”
殷孽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怎么?”
殷杳杳装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十一长老要回到诞生之初的地方瞧瞧,但哥哥现在许多事情不记得了,鬼界那神器不定能有用处,而且此番也是找出反党的……”
话音未落,殷孽正把玩着她头发的手突然停了动作。
紧接着,一道绯极突然从他指尖袭向了九长老!
殷杳杳目光跟着那道绯极看去,就见九长老浑身溃烂地摔倒在地,嘴里正含含糊糊发出痛苦的低吟。
殷孽缓步走到九长老身侧,一撩衣摆蹲了下去,含笑问九长老:“你方才要对左使用哑毒?”
九长老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愈发溃烂,身上的烂肉散发出腐臭味,甚至有白花花的蛆从他伤口处钻出来蠕动。
他神色痛苦,粗喘着辩解:“尊上,属下这是替尊上着想,左使大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您去教训鬼界那些狗贼,若他与鬼界有勾连岂不是坏了事,属下是想替您杀……唔!唔唔……”
话音未落,他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嘘,”殷孽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操控绯极落在他丹田处,缓缓地、折磨人似的把他的丹田一点点剖开:“本尊向来不喜旁人替本尊做决定,九长老僭越了。”
九长老脸色发白,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滚落:“尊、尊上……”
殷孽原本还慢慢的在剖他丹田,被他唤了一声,突然失去了耐心似的,直接一下把他丹田剖了个大开。
一瞬之间,九长老未完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原本挣扎的头也“咣”的一声砸在地上,一双浑浊带泪的老眼甚至都没闭上,愤恨地盯着殷孽。
殷孽对九张老的目光似无所觉,隔空把九长老的元丹取出来,然后看着九长老死不瞑目的眼扬唇一笑:“真是巧。”
他再次把那元丹捏碎,然后施术净了净手,眼神晦暗。
殷杳杳瞧清了那元丹,声呢喃:“又是十诫咒?”
她凑近殷孽,扯扯他衣角:“哥哥,一天之内竟能找出两个埋了仙族十诫咒的长老,明魔宫之中有很多人与仙界勾连,如今他们都生了戒心,不如……”
殷孽转头看她,轻声接话:“不如去鬼界,不仅能找到回溯记忆的神器,还能让反党放松警惕,好露出马脚?”
殷杳杳点点头。
殷孽眉梢微抬,他伸手捏住她巧的下巴,拇指指腹微动,蹭过她下巴上未被擦净的血迹。
他语气里有点警告的意味:“这么想和本尊一起去鬼界?”
殷杳杳眨巴眨巴眼睛,语气真诚:“杳杳只是想和哥哥时时刻刻在一起,如今杳杳的腿好了,身体康健,哥哥若要去哪里,杳杳就去哪里给哥哥效力!”
“身体康健?”殷孽忽而笑出声来,手落在她肩颈处,然后轻轻向下游移,指尖收拢,握住她的肩头。
他动作看起来轻柔,手中却是一道灵力击入她身体里!
殷杳杳脸色一白,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呼吸急促,把血咽回喉咙里,嗓音嘶哑,语气带点难以置信:“哥哥?”
殷孽手指在她唇畔蹭了蹭,指腹微微用力把她唇间血迹抹开:“怎么办,又受伤了。”
他赤色的瞳看着她,勾唇低声道:“看来妹妹只能留在魔宫养伤了,本尊挂念着杳杳,定会快去快回。”
殷杳杳还想挣扎一下,忍着疼道:“可是哥哥,我……”
殷孽没等她完话就直接站起身来,手掌爱抚似的在她发顶上蹭了蹭,低语呢喃:“趁着本尊对你能活到几时还感兴趣,把你那些心思都收起来。”
罢,他也不等旁人有什么反应,瞬移走了。
他走之后,左使右使与一干长老们也都陆陆续续走了。
殷杳杳没在枯木林多留,也跟着他们一起传送回了魔宫。
她回房间以后,修戾直接“嗖”的一下从她袖袋中钻了出来,嘚瑟道:“还七拐八拐想去鬼界呢,殷孽早就看穿你心思了。”
他又哼哼唧唧地:“不过要我啊,他留着你就是为了找乐子,你要是把心思都收起来了,他立刻就会对你失去兴趣,也不会对你能活到什么时候感兴趣了,直接杀了你!所以你作,你就继续作!”
殷杳杳没理他,捂着心口咳嗽两声,把喉中余下的血给咽了回去,然后拿了个帕子把唇角血迹擦尽。
修戾看着她的动作,又道:“殷孽对你这个假妹妹也不怎么样嘛。”
殷杳杳:“……”
她没话,胃里不舒服,又见桌上有早上的时候下人送来的白粥,于是就端着那碗凉透的白粥去了院子里的厨房。
下人们都在院门口守着,见她只是去厨房,没要出院子,所以并没有加以阻拦。
修戾见她不搭理他,于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蹦蹦跳跳,一路跟去厨房里:“哎哎,你怎么不话?”
殷杳杳把粥倒回锅里,捡了点柴火一根一根往灶炉里放。
修戾还在那里蹦跶:“大人我在和你话呢!”
殷杳杳纤白的手伸到他身边,把他拿起来要往灶台里扔。
修戾“嗖”的一下蹦到旁边,一根瘦瘦的树枝身子贴着墙:“你这个毒妇,你不会想把我当柴火烧掉吧?”
殷杳杳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腼腆笑道:“哎呀,看错了。”
她两根手指把他拎回来,放在灶炉边晃荡:“修戾大人,您现在又又短,与其他树枝长得颇为相似,我一时间以为您是根柴火呢,对不起啦。”
修戾“呸”了一声:“你就是故意的!大人我可告诉你,你有这个功夫膈应我,还不如自己赶紧琢磨琢磨怎么把你身体里的魂魄剜出来,不然你可没多久好活了!”
殷杳杳又装作听不见他的话了。
她站起身去看炉子上的粥,又假装不经意地踩了修戾一脚,然后拿了一袋子的糖往粥里加,最后端着粥又回了屋子里。
修戾又蹦跶着跟回去,见她拿汤匙舀着粥一口一口在喝,气不一处来:“殷孽都带着左使去鬼界了,你还坐在这喝粥呢。”
殷杳杳闻言,刚想接话,手突然开始发抖,连汤匙都拿不太稳当了。
汤匙碰在碗壁上发出极为细密的、“咣当咣当咣当”的声音。
她额头上也开始冒汗,豆大的冷汗珠子从她额头上往下落。
手中的碗直接砸在地上,滚烫的白粥溅了一地,在她脚背上烫出个红印子。
修戾也被粥烫了一下,连忙蹦到旁边。
他刚要呛一呛殷杳杳,却见她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直跳,指甲死死掐着掌心,嘴巴微张着“嗬嗬”喘着气。
于是,他“哒哒”一下蹦上桌子:“哎?怎么了你?”
殷杳杳已经坐不稳了,她踉跄一下,连着椅子一起跌在地上,膝盖被碎瓷片刺了一下,鲜血不断往外流。
她半趴跪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抓地上的瓷片,然后用力把那些尖锐的瓷片握在手掌心,把掌心的嫩肉扎得稀烂,血“嗒嗒嗒”滴了满地。一边挣扎,一边从牙缝里颤声挤出一句不怎么完整的话:“斗星,你……”
就这样又挣扎了许久,她才略微缓过神来,眼神涣散。
修戾在旁边一直看着,等她缓过神来,才阴阳怪气道:“看,我就你活不了多久了吧。你体内的那一魄已经快要有意识了,等有了意识,就会一点一点占据你的身体。”
他顿了顿,又:“虽然你现在是个废人,没有太多修为,体内魂魄的生长的速度可能会放缓,但也不妨碍她每天在你体内闹腾啊,你以后一次会比一次疼的。”
殷杳杳坐在地上喘气,脸上难得没挂着那副假模假样的甜笑:“嗯。”
修戾:“嗯什么嗯,你在回应我刚才的话?”
殷杳杳对他这句话恍若未闻,挣扎着站起身来,把手上的血给擦干净,然后拿了个包袱收了点东西进去,最后换了件干净的外衫。
修戾见状,又叨叨道:“你这是要去哪?不会是想去鬼界找无妄剑吧,鬼界边城那几个守城罗刹巨他娘的凶,你现在就是个废人,连保命的法子都没有,去了估计剑还没摸到命就没了!”
殷杳杳闻言,伸手摸了摸上午出枯木林时从十一长老身上拿回来的血红珠子。
这珠子能在关键时刻保她一命,够了。
修戾没注意到她的动作,继续:“除非你偷偷跟在殷孽后面去鬼界,但他都已经出魔宫了,你现在跟着去还不一定能跟上呢。”
他语气嫌弃:“你赶紧把我送回枯木林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之前被殷孽弄没了半边身子,现在又被你这么个倒霉玩意带出来,他要是发现我们偷偷跟着他,明天咱俩一起死算了。”
殷杳杳把它拎起来,假模假样地笑问:“修戾大人万年来都在枯木林里,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修戾咬牙切齿:“不想,我在林子里等人呢!你他娘的快把我送回去。”
殷杳杳恍若未闻,把修戾握在手心,往院子外走:“既然大人也想出去看看,那咱们快走吧,晚一点可能连哥哥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修戾暴躁起来,声音拔高:“我什么时候想出去了?送我回去!”
殷杳杳又笑眯眯道:“修戾大人,您出了林子不能用法术,但若念咒语的话,咒语能生效吗?”
咒语和法术之间有些区别,法术需要有灵力驱动才能生效,但咒语不需要灵力驱动,只要是有修为的人念,即可生效。
修戾:“那当然,大人我虽然出了林子,用不了法术灵力,但修为高深,念念咒语还是可以的。干嘛?”
殷杳杳道:“您若是有什么隐身的咒术,最好也能与我一起用用。”
着,她手指蹭了蹭修戾光秃秃的脑袋:“免得到时候魔宫之中的下人或者哥哥发现我们,非要是修戾大人蹿腾我出去,不罚我,反倒罚大人您。”
修戾听出她话里暗搓搓的威胁,又见她真的在往院子外,于是高声道:“你干什么!不许出去,回来!”
殷杳杳继续往外走。
修戾喊了两声,见她都要跨出去了,再往外两步就该被下人们注意到了,于是咬了咬牙,狠狠暗骂她两句,最终还是念了一道隐身的咒术,替她把身形给隐藏了起来。
殷杳杳用了修戾的隐身咒术,顺风顺水地出了魔宫。
本以为殷孽和左使已经走远,不料出了魔宫后,没追一会,就赶上了他们。于是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跟在殷孽他们身后,一路虽提心吊胆怕被发现,但倒也没什么异常。
她给修戾传音入密:“修戾大人,哥哥脚程不应该这么慢吧,我怎么总感觉哥哥是故意等着我的……您确定他没发现我们?”
修戾冷哼:“你在怀疑大人我的隐身术?我修为高深,隐身术厉害得很,没人能察觉!就算是殷孽也不可能发现!”
殷杳杳脚步顿了顿,似乎有点迟疑。
修戾啐了一声:“你要跟就赶紧跟,不跟就赶紧把我送回枯木林,别磨磨唧唧一天到晚瞎想!”
殷杳杳犹豫了一瞬。
她回头看魔界的方向,远远的能瞧见一层薄雾把魔族地界给笼罩起来。
修戾顺着她的目光看,突然“咦”了一声:“我在枯木林里闷了几万年,倒是没发现魔族这结界少了一层,难不成殷孽这次复活,修为倒退了?”
殷杳杳突然想到那日她破开结界逃出魔宫的事,问:“对了,修戾大人,哥哥和魔族的结界之间有感应吗?”
她那日进枯木林前是想逃跑的,正巧发现魔族结界看似牢固,但实则好像在被旁边的结界大阵削弱,于是她直接把结界破了个口逃出去了,但还是被殷孽抓到了。
若她没猜错的话,殷孽能找到她,是因为与魔族结界有感应,在她破开结界的那一刻就感应到了。
修戾听见她的问题,回答道:“这结界和殷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殷孽当然能感应到。”
“嗯,”殷杳杳又:“我听下人,魔族的第三层结界在仙魔之争后就消失了。”
修戾倒是有点惊讶;“当时就少了一层……?殷孽在仙魔之争用了凌虚幻境第三重,难道第三层结界消失和他凌虚幻境的第三重有关系?”
他叨叨一阵,然后发现殷孽已经快没影了,赶紧又道:“快追呀你,再不追人就没影了!”
殷杳杳把目光从魔界的方向收回来,转回头去看殷孽的背影,问修戾:“大人不是不愿意同我出来么,如今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急?”
修戾似乎被噎了一下,半天才道:“大人我等不到要等的人,现在改主意了,准备出来找找,不行?”
殷杳杳勾勾唇,没话,见殷孽好像真的没有察觉她在跟着,于是才又跟了上去。
她跟着殷孽到了鬼界外的混沌地带,再往前就是一道结界,结界后面就是鬼界边城。
殷孽在前面破开了边城结界。
等殷孽进城后,殷杳杳立马拔腿跑过去,趁着结界还没闭合的间隙挤进了结界,进了鬼界边城,可一抬眼,却发现原本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殷孽直接凭空消失了!
眼前的鬼界边城之中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四周也静悄悄的,好像这座死城之中只有殷杳杳一个活人。
修戾也察觉到不对劲,语气有点惊讶:“我的隐身咒好像被破了!”
殷杳杳闻言,立即垂眸看自己的手,就发现自己果然已经恢复了实体!
隐身术的确被破了。
她立即给修戾传音入密:“修戾大人,您能帮我把气息敛了吗?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如若城中真有罗刹巡视,恐怕很快就能感应到我的气息。”
着,她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站定:“鬼界每日正午都有百鬼游魂从边城入幽冥,等到正午的时候我们混在百鬼之中,应当可以过边城混入幽冥。”
边城是个城,只能算鬼界的外城,只有入了幽冥才算是真的进入了鬼界,要找无妄剑,也得先入幽冥。
修戾啐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以前来过鬼界?而且……你怎么什么都要大人我来?!”
殷杳杳两手一摊,语气无奈,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杳杳是个废人。”
她能操控魔气,能操控绯极,但仅限于周围有魔气得情况下才可以。这鬼界边城之中空无一人,她也无计可施。
修戾被她的回答梗住,正要念咒再给她收敛气息,却突然瞧见不远处一阵黑雾弥漫。
紧接着,有三个身影从黑雾中走了出来——是“走”,但又像是在“飘”,他们的脚跟和脚尖是同时落地,走起路来也没什么声音。
修戾惊道:“是鬼界罗刹!来了三个罗刹……”
殷杳杳连呼吸都屏了起来,她眼睛注视着罗刹们。
她手指摸到袖中的血色珠子上——
这是她从十一长老身上摸过来的珠子,能在关键时刻保她一命,帮她转移一道致命伤去别人身上。
罗刹们在不远处,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但其中一个鬼面罗刹笑道:“嘘,我听见了活物的动静。”
另外一个罗刹是人面,亦是轻笑道:“奇了,那活物虽敛了气息,但身边有绯极的气息……难道是魔界来的人?”
殷杳杳闻言,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见那三个罗刹直接转了个身,朝着她轻飘飘地走了过来!
见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她扭头就跑,飞身躲进旁边一条七拐八拐的暗巷里。
修戾给她传音入密:“他们好像分头追你了。”
殷杳杳点点头,耳边能隐约听见鬼面罗刹的笑声,还有一些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与摩擦声。
她问:“修戾大人,入了幽冥后还有什么致命的鬼怪吗?”
修戾道:“你既然都知道边城正午有百鬼游魂,明你来过鬼界,你还问我干嘛?”
殷杳杳眨眨眼,语气无辜:“我是八百多年前来的,那个时候幽冥之中并无骇人致命的鬼怪,只是有些凶兽,但那个时候鬼界罗刹也还未诞生。”
修戾阴阳怪气:“八百年前的幽冥中没有,现在也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殷杳杳把那粒只能用一次的血红珠子捏紧了些。
她又飞快地辨认了一下四周的方向,然后问修戾:“修戾大人,如果罗刹摸我一下,我会死吗?”
修戾:“那倒不会。”
殷杳杳闻言,“哦”了一声,然后直接从旁边捡了块石头,把自己手臂给划破了。
她把血滴在石头上,然后把那颗石头放在正北边的一个隐蔽处,紧接着就坐在原地不动了。
须臾,鬼面罗刹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藏好了吗,我来和你捉迷藏了哦。”
“嘘,我听见了,你好像就在旁边的巷子里坐着。”
“我已经闻到你的血腥味了——”
殷杳杳舔舔唇。
她没动,还坐在巷子里,手臂上的血啪嗒啪嗒在往下落。
修戾品出点不对劲来,突然惊疑不定问:“等等,你要布四象弑神阵?!那可是同归于尽的阵法,你疯了吧,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喂!”
话音方落,殷杳杳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一个鬼面罗刹以一种极度诡异地姿态出现在了深巷尽头,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来。
鬼面罗刹见她捂着手臂坐在巷子深处,脸上露出个怪异的笑:“抓到了。”
着,他直接瞬移到她身边,伸手凝起一道灵力往她脖子上抓:“我屋子里还差一张人皮,嘻嘻嘻——”
他笑声极度尖锐,尾音拉得长长的,像指甲刮在沙砾上。
殷杳杳趁他手落在她脖子上的当口,把血红珠子往他衣摆上一放,然后脑袋往他脑袋上一撞,又趁着他怔愣直接越过他往巷口跑!
修戾看清了那珠子,问道:“十一长老炼来找替死鬼用的魂珠?你想布四象阵,然后启动阵法的时候念口诀,让鬼面罗刹承两道伤害?”
殷杳杳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以血布阵,脸色都发白,气喘吁吁道:“修戾大人得对。”
她一边注意着其余两个罗刹的动静,一边按照四象阵阵法的形状在边城里跑动,很快就有些眼前发黑、体力不支了。
身后三个罗刹聚到一起,与她玩猫捉老鼠似的,似乎想等她这个猎物跑到精疲力竭再抓住。
修戾问她:“十一长老都死了,这魂珠以后也不会再有,你手上就一个,现在用掉了,一会儿进幽冥遇见鬼怪怎么办?”
殷杳杳道:“大人刚才不是里面没有致命的鬼怪吗?”
“……对哦,”修戾顿了顿,又道:“但里面有凶兽啊,虽然不强,但你不是个废人吗?”
殷杳杳还在绕着边城跑圈,她把四象阵画完,苍白着脸色笑道:“进了幽冥以后,若遇见凶兽,自然是靠比凶兽更厉害的人。”
修戾一头雾水:“你的什么鬼话。”
殷杳杳不回他的话了,直接往阵眼处拔腿飞奔,然后念着口诀往阵眼上一摔——
“轰隆!”
边城之中突然闷闷传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巨响,紧接着,四周景象突变,一股浓郁的杀气和灵力顺着这声巨响席卷了城中每个角落!
殷杳杳等那阵巨响过去了,发现自己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晕晕乎乎往地上倒。
她的身体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嘴唇都有些发白,如今往后一靠,本以为背后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土地,却骤然靠在了个温暖的躯体上。
她好像……靠在了别人的腿上?
她嘴唇更为苍白,慢吞吞回过头去,就见殷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殷孽俯下身,手中出现一粒碎裂的魂珠,语气里笑意阑珊:“碎了。”
他替她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唇凑近她的耳畔:“怎么办呢,妹妹用来保命的东西碎掉了。”
他声音很轻,像在喃喃低语:“以后只能跟在哥哥身后,不能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