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坑她 如今谢明辰会让我们进府吗?……
沈湛坐在墓碑旁, 就着月光斟了杯酒,一抬头,便瞧见远处一名绯色衣衫的女子。
如今还是夏末, 女子却披了件兔毛的大氅,手上握着柄素色的油纸伞,上头是一团水墨梅花。
他豁然站起身来, 口中叫出个名字:“阿央。”
女子将臂上的竹篮往上挎了挎,没有回头,径自朝远处走去。
不出所料,沈湛踉跄着朝她行去, 行步间都有些不稳。
下一刻,两旁的灌木丛中陡然有箭射出来,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也出现在不远处。
沈湛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他身上穿了软甲, 那些箭矢没能伤到他。
赵浔缓步走出来, 两人隔着冷月清辉遥遥对视。
半晌,沈湛忽然仰头笑起来, 片刻后,面上有带了些奇异的温柔:“有没有人同你过, 你与阿央有六分像,你的眼睛几乎同她生得一模一样。”
他眯起眼, 似是陷入回忆:“漆黑, 深邃,像一泓潭水,叫人忍不住要陷进去。”
赵浔轻嗤了一声:“母妃此生最不想瞧见的人便是你。”
沈湛的面上露出几分癫狂:“你胡,她一直在等我, 那日我去见她了,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直到死,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人。”
话音未落,他陡然一滞,片刻后,又恣肆笑开:“我让你学毒术,便是笃定你的暗器杀不死我,我原本没想留着你,可阿央临死前求我,她求我,想让你活下去。”
赵浔一字一顿:“是你害死了她。”
“不错,”沈湛的面上露出些如痴如狂的笑意,“我还同你那愚蠢的父皇,钦天监算了一卦,若将阿央葬入皇陵乃是大不详,恐会致天下大乱,届时他的皇位便难保了。”
沈湛往前走了两步,笑容带上几分扭曲:“啧啧,江山和美人,你那父皇选得可是没有半分犹豫啊。当时我就和阿央,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她不信,你看,最后她便死在了这份天真上头。”
“当年你要考取功名,母妃便一直等你,后来外祖家败落,她只身进京寻亲,那时你在何处?”
“后来她被迫入宫,入宫前一日在长街看到你,她去追,可被人拦下,她痴心妄想,竟连国公爷看上的新婿都要觊觎,那时你又在何处?”
“所以我把张寂这老匹夫送入了诏狱,宫中赐下鸩酒那日,我把酒换了,他受尽折磨,三日三夜才死。”沈湛的目中露出些奇异的光,“阿浔,你,你母亲若是知道,会不会很开心?”
赵浔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她只会觉得你恶心。”
“百年后我是要同她葬在一起的,来世也要在一起,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而你...”沈湛的目光狠历,“我会让你活着,好好看看我是如何与她厮守。”
赵浔似笑非笑:“你口口声声要与我母妃厮守,如今她回来了,你怎么连见都不敢见一面?”
罢,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名绯色衣衫的女子身上。
林间雾气缥缈,那女子背对着他们,身形缥缈,口中哼出段曲来。
七月东湖上,乘舟采莲时。
剥得报讯子,带回与萧郎。
沈湛看了片刻,忽然拨开挡在前头之人,朝着远处那女子疾步行去。
赵浔抬手,示意不必阻拦。
沈湛的手下立时跟了上去,沈湛在林间转了一遭,出来时面上带了几分癫狂神色。
“你把阿央藏去哪里了?”
赵浔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湛:“母妃死前那日,烧了一对泥捏的人偶。”
“本王觉得,今日让你扰了她的清净,挺晦气的。”
双方的人马交锋之时,沈湛护在了墓碑前头,任箭矢自身边划过,他岿然不动。
楚三问:“殿下,要属下带人将他拉开吗?”
“不必了,”赵浔冷眼瞧着沈湛,“若母妃尚在,想必也想亲手了结这一切。”
楚三张了张口:“殿下是...”
赵浔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湛:“这噬心蛊,是母妃那日亲自教给本王的。”
他始终记得,那日宜嫔站在火盆边,亲手将那对泥捏的人偶丢了进去。
她丢得干净利落,平静地瞧着栩栩如生的一对泥人被火光吞没,等火舌熄灭时,眼底却浮出几分泪光。
“阿浔,”她蹲下身来,将尚且年幼的赵浔抱进怀中,“母妃教你样东西。”
沈湛自诩能解百毒,这噬心蛊却是他的命劫。
赵浔冷冷看了一眼沈湛,他的白衣裳布满了尘灰,发髻散乱,面容却温柔至极。
沈湛活不长了。
赵浔瞧着微白的天色,淡淡道:“走罢。”
破晓之前,他还能赶去城楼,遥遥送她一程。
第一缕照下时,谢府的马车自城门驶出。赵浔站在高耸的城楼上,目送着那辆马车辘辘远去。
昨夜种种恍若一梦。
马车变作一个黑点时,他收回视线,沉沉道:“楚三,我想活下去。”
所有的债快要讨完了,他却愈发眷恋起这世间。
或许他能如她期冀的那般,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他踏着铺满日光的石阶走下城楼。
三日后,沈湛率兵叛乱。此番南诏只借了兵力,却没有出面,大概想着若是沈湛不能成事,还能留些转圜的余地。
一场恶战持续了整整半月,皇帝卧病,太子年幼,一切朝中事务被交到了赵浔手上。
纵然赵浔有能力,奈何军中懈怠,兵力不足,双方勉力了个旗鼓相当。
半月后,战局陷入僵持之时,停云楼传来消息,敌方主帅沈湛一病不起,叛军似乎生出内乱。
局势陡然明朗起来。
九月初三,天边阴云密布,萧瑟秋风将帐外的旌旗吹得翻飞,沈湛靠在帅帐中,身上搭着方厚厚的虎皮毯,面容颓败,已是无力回天。
赵浔掀开帐帘,有风呼啸着席卷进来,沈湛重重咳了两声,勉力支起身来看着他。
“我那时便想,咳咳,你最终是要长成个狼崽子,果然...”
他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声,半晌,才缓过来一些,抬头看着赵浔,似是要将他看穿。
赵浔信手将匕首抵在沈湛的心口:“后悔过吗?”
“为什么要后悔?”沈湛笑起来,“得不到的,我总要毁掉,如此,她便永远都是我的阿央了。”
匕首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沈湛的肩头,有血淌下来,濡湿了他的衣裳。
沈湛仍穿着那晚的白衣,这些时日,他时常想起些旧事。
那时他还是个白衣少年郎,入夏时分,他每日都会绕道去一趟东湖,站在湖畔,瞧着那个绯衣的姑娘笑意盈盈地站在莲舟上,伸手折下一只莲蓬。
瞧见他时,她会抿着唇笑,然后丢几只莲蓬过去请他尝。
此后的数十载,他再没吃过那般清甜的莲子。
“我不会杀你,”赵浔淡淡道,“想必你也猜到自己中了毒,却不知是什么毒。”
他瞧着沈湛微缩的瞳孔,冷冷出三个字:“噬心蛊。”
转身离开时,赵浔听到帐中沈湛撕心裂肺的叫喊。他在帐门外顿了顿,吩咐两旁的守卫:“好生看着,别叫他自尽。”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根据太医院诊断,赵诚只怕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年幼的太子登基,赵诚成了太上皇,赵浔则被封为摄政王,辅佐幼帝。
收到沈湛的死讯时,赵浔正在赶往漳州的马车上。
沈湛并没有自尽的算,据士卒禀报,他受尽折磨时,反而恣肆地笑起来。
临终时,他面上仍留着狰狞笑意。
至死未悔。
赵浔沉默片刻,淡淡道:“知道了。”
连行了两日,总算到了漳州,赵浔不由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是近乡情怯其实不大妥当,毕竟他近的是人家明鸢姑娘的家。
进了漳州城门,赵浔问楚三:“你觉得如今谢明辰会让我们进府吗?”
“这个属下敢和您包票,”楚三拍着胸脯笃定道,“指定不会。”
赵浔:“...”
很快,他笑了一声:“不,他会。”
楚三向自家殿下投去敬佩的目光,果然,殿下足智多谋,非他所能及。
而后他听赵浔道:“给本王易个容。”
楚三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敬佩。
赵浔递上了停云楼主的名帖,谢府感念停云楼的相助之情,果然十分热情地迎了两人入内。
谢少傅着人备了丰盛的酒菜,众人坐定,谢少傅端起酒杯。
而后他发现这位停云楼主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家妹妹身上。
谢少傅咳了咳:“祝公子?”
赵浔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不知谢少傅日后有何算?”
谢少傅叹了口气:“如今赵浔这混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朝中我是回不去了。”
赵浔的酒饮到一半,呛了一呛。
谢少傅关切道:“祝公子无碍吧?”
“无碍。”就是心口有点发堵。
用过午膳,明鸢起漳州城北的桂花开得不错,问祝公子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赵浔从善如流地应了,两人在谢少傅审视的目光下上了马车。
城北的桂花开得不错,原本有许多游人过去看,今日天色阴沉,眼瞧着怕是要下雨,倒是有几分难得的清净。
明鸢此番是为了探问京城的情况,当着她阿兄的面,有些事总归不大好问。
她想了想,开口道:“这些日京城大乱,祝公子无碍吧?”
“无碍,”赵浔摇头,噙笑瞧着她,“姑娘还记得此前的赌约吗,如今可还作数?”
“自然。”
赵浔一本正经:“既如此,有件事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