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赌约 太阴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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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鸢想了想, 继续道:“其实我一直没问过楼主,你为何要帮谢家,又想要些什么?”

    “你阿兄虽然古板了些, 但有经世之才,他在民生经济方面很有些自己的看法,只是今上昏聩, 使得明珠蒙尘。”

    赵浔顿了顿,认真道:“每个人都有私欲,我不否认自己的私欲,可与此同时, 我想要看到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他这话得很是坦率,明鸢叹了口气:“其实...”

    “其实如何?”赵浔抬起头,定定瞧着面前的女子。

    “其实若最后胜的是昭王殿下, 公子的心愿大概便能得偿。”

    赵浔的眸中浮出些许光晕:“若我记得不错, 谢府和昭王府不是水火不容吗?姑娘方才还叫我心提防这位昭王殿下。”

    明鸢端起面前的银杯:“赵浔黑是黑了些, 却是一个很好的掌权者。若停云楼与昭王没有什么恩怨,公子想要实现心中所愿, 倒是可以考虑日后与其合作。只是自古便有鸟飞尽良弓藏的道理,公子切记为自己留条退路。”

    她这话得十分恳切, 赵浔蓦然抬起头来。

    从儿时起,所有人一面提防于他, 一面压着他, 想要摧折他的满身傲气。

    于是他便如他们所愿,敛起傲气,蛰伏在黑暗之中。

    从没有人夸赞过他什么,他也早已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的吹捧。弱肉强食, 最后存活下来的自然是强者,那时所有人自然会在他的面前弯下腰来。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她认真地他会成为一名很好的掌权者,他的心头还是颤了颤。

    其实那里还没有冷硬如冰啊。

    他忽然想看一看她被帷帽遮住的眼眸。

    明鸢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手腕忽然一紧,她蹙眉:“祝公子?”

    赵浔很快便放开了手,方才大抵是失去了理智,见她要离开,下意识不想放她走。

    他的手笼在袖中,微微有些发颤。片刻后,他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冷淡自持:“忽然想起还有句话没同姑娘,唐突了。”

    明鸢顿了顿,重新坐下,方才这位祝公子的举动让她生出几分不安,她按了按发颤的心口,一时不知这不安究竟从何而生。

    “公子请讲。”她淡淡开口。

    “如果...”赵浔轻声开口,“如果昭王并不想与谢府为敌呢?如果他...”

    如果他心悦于你,想与你白头偕老,相守此生呢?

    有那么一瞬,他想卸去易容,以赵浔的身份问问她,有没有动过心,哪怕只是一瞬。

    他自便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去夺,否则错过了,或许便永远也拿不到了。

    他的手动了动,片刻后握成拳,重新拢回袖中。

    前些时日,他想要得到她,可此时此刻,他更想让她平安顺遂。

    最终,他静静坐在原地,等着面前之人的答复。他的神色肃穆,如同等待判决的囚徒。

    “公子笑了,若有朝一日昭王殿下能与谢府和平共处,我把头给你当球踢。”

    赵浔:“...”有那么一瞬,他竟不知该些什么。

    “停云楼不缺什么球,”他深吸口气,“若姑娘有意,不妨与祝某个赌。”

    他叫楚三取来笔墨纸砚,刷刷几笔,写了张白纸黑字的契约。

    明鸢接过来看了:“赌一件事?什么事?”

    “这我还没想好,若是姑娘赢了,随意提一件事,祝某必然赴汤蹈火,同样,若是在下赢了,也请姑娘届时答应一件事。”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会叫你为难的。”

    他也舍不得让她为难。

    楚三的嘴角抽了抽,殿下这分明是利用身份之便,把人家明鸢姑娘蒙在鼓里坑。

    更何况,即便这不是纸必赢的赌约,殿下也没吃半分亏,反正无论如何,只要明鸢姑娘有所求,殿下定然不会拒绝。

    都是套路,太阴险了。

    楚三无声地表示了对自家殿下的谴责。

    明鸢拿着白纸黑字的赌约,似是怔了怔,极轻地笑开。

    “我和你赌。”

    这场赌约,赢了不亏,若是输了,她想,也未必是件坏事。

    只是有些荒谬罢了。

    她按下手印,一份揣入怀中,另一份交还给赵浔,噙笑道:“届时祝公子可别赖账。”

    赵浔笑了笑:“自然。”

    最后,他握着折扇略一抱拳:“这两日我还有些事,恐怕无法相送了,便先祝姑娘路途顺遂,福寿绵长。”

    不知怎的,从这番话中,明鸢无端听出些诀别的意味。

    她蹙眉瞧着面前之人,刚要些什么,耳边忽然掠过一道疾风。

    帷帽上的素纱单薄,那疾风的力道又巧,正将挡在她面前的轻纱朝两边分开。

    赵浔终于看到了她的面容,他想起从前读过的一首诗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那时他便想,该是怎样美好的姑娘,才能让人思念得心中烦忧。

    此时此刻,她立在他面前,漆黑的眸中映出他的倒影。

    赵浔笑了笑,上前几步,替她把帷帽拉好。

    明鸢的手在袖中合拢,半晌,认真道:“公子保重,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他沉沉重复了一遍。

    待明鸢踏出胡记的门,楚三才后知后觉:“殿下,方才是有刺客吗,可要属下派人护送明鸢姑娘?”

    赵浔重新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杯梅花酒,神色间带着几分落拓:“大抵是风吹的。”

    风吹的?楚三狐疑地瞧了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轩窗,更何况,暮夏时分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风,还刮得这么巧?

    他出了这番质疑,又道:“属下怀疑有人用了暗器,殿下切等一等,属下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他刚要动身,便被赵浔抬手止住。

    “别找了,”赵浔一本正经道,“是阵妖风。”

    楚三:“...”

    瞧着赵浔面上的失意之色,他忍不住问:“都这个时候了,殿下为何不同明鸢姑娘实话,若当真...”

    后面的话他没出口,若当真败了,有些话可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出来了。

    赵浔握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瞧了眼窗外一望无边的天幕:“这样不是挺好,本王还坑了她一回,若是日后叫她知道,不知得恼成什么样子。”

    他不是没想过实话,只是再周全的计谋也难保有疏漏,若是他不幸败了,还是让她心中的赵浔是那个心狠手辣动不动就想着给谢家无限尊荣的奸臣。

    作为交换,就让他坑她一回吧,若是他有命活着,以后都会让着她,让她坑一辈子。

    他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前几日还是弯弯的上弦月,如今倒是圆了几分。

    细细算来,离十一也没有几日了。

    最终,明鸢与谢少傅商定在八月十二离京。谢府的厮前来问赵浔的意见,他略一思索,答应下来。

    八月十一之前,沈湛不会轻易现身,他也不知沈湛会在京郊作何布置。若他猜得不错,沈湛多半算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夜宴上动手,谢家在十二离京正好。

    他按了按额角,问楚三:“我命你寻的人可找到了?”

    楚三点头:“已经安置在别院了。”

    赵浔的目中露出些讥讽之色:“甚好,八月十一,本王要请沈湛看场大戏。”

    八月十一那日,月色好得出奇,胧明的月光笼在汉白玉的墓碑上,平添了几分温柔之色。

    子夜时分,沈湛果然出现在了墓前,他穿了一身素白衣袍,手中提着个朱漆食盒,神色温和,似是千里迢迢前来见一位久别的故人。

    他在墓前站定,瞧着坟头的荒草,蹙起眉来。

    “我记得你一贯喜洁,此处怎会荒芜如斯?”

    楚三抽了抽嘴角,若不是荒芜如斯,您老人家能如此放心前往?来这萋萋荒草还是他亲自带人布置的。

    沈湛俯下身,亲手拔去坟上的野草,他的神色认真,拔得一丝不苟,沾了满手尘灰。

    赵浔攥成拳的手因愤怒微微发颤,他紧咬着牙,这才勉强克制住冲出去将沈湛推开的冲动。

    他也配!

    沈湛对这里的一切恍然未觉,他取出方帕子,仔仔细细将手上的泥污擦净,掀开食盒,将其中的菜肴一碟碟端出。

    “这是杏仁酥,若我记得不错,你那时最喜欢吃了,不过你不喜欢太腻的,总是叫厨房少放些糖蜜,我这次也嘱咐他们少放了,只是找不到当年的厨子了,不知做得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顿了顿,继续道:“酒我带的是梨花酿,那时你尝过后这酒甜滋滋的,很是不错,那时我还笑你不会品酒。”

    到这些趣事,他很是开怀地笑了笑:“不过你酒量不好,还是少喝些,到时候醉了,又要缠着我给你念诗。”

    他往银杯中斟了酒,抬手倒在墓前,神色温柔至极。

    “对了,还给你带了糯米鸡,你那时一贯口馋,有一次染了风寒,医馆的老大夫嘱咐你吃得清淡些,结果你偷偷买了糯米鸡来,偏偏还拉着我一起吃,那时我才切切实实晓得吃人嘴短四字,白得了你半只糯米鸡,事后还得帮你圆场。”

    酒菜终于摆好了,他撩袍坐在墓碑旁,摆出副长谈的架势。

    他今日做的是白衣少年郎的扮,配上饱经沧桑的面皮,颇有几分不伦不类。

    赵浔冷哼一声,目中已经染上杀意:“好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若是母妃尚且在世,瞧见他这幅尊容,不知得有多恶心。”

    他咬牙道:“好戏该开场了,别叫这等人扰了母妃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