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欲求生机
很多时候,人们都觉得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一死了之。但他们忘记了,死,很多时候也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决定的。
例如即使我挣扎着摔下马车,在司徒景澈的救治之下,也仅仅是摔断了胳膊,除了给我自己逃跑增加困难之外,并没有耽误到我们去北周的行程。
我们绕过了清州,从附近一座城镇的码头上了一艘货船,这艘货船随着支流进入清江顺流而下,在距离北周边境最近的一处停泊地,有从北周来的船将我和司徒景澈从货船上接了下来。
而此一路,最为讽刺的是,司徒景澈告诉我,之所以一切会如此顺利,路上也没什么人盘查,是因为他们坐的是皇商薛家的船。
“薛家有个女儿是贵妃,还送了个女儿做太子侧妃,虽然皇商比不得刘太尉有权势,但是一般地方官员都不敢得罪薛家,薛家的船来往清江,可是藏了不少猫腻。”
我也不知道司徒景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虽然像是开玩笑提到的,可是这话中的信息却值得深究。
这货船来往猫腻,多半牵扯到与北周的暗中交易或者是违禁品的走私。
一个皇商,仗着家中在宫里有后妃便敢如此,南越即使这些年被杜夜阑一点点从泥潭里往回拉了,可是骨子里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凡宫中圣人能约束住这些外戚,怎么会薛家这种情况出现?
夜色深沉,我看着渐渐远离的三层货船,道:“京都的那些火器,也是通过薛家的船带进去的吧。”
火器不是从北周境内带出,便是直接从清江附近的藏宝库里带出,但是无论如何,要带上这些奇怪的东西进入京都城,没有人帮忙遮掩是不可能的。
薛家皇商,每月都会有要他们家的船只从南越各地进入京都,但是似乎真的无人关注到薛家,杜夜阑回府也从来没有在言谈中提到过薛家。
“你们是已经收买了薛家,可薛家是皇商,为何要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
司徒景澈瞥了一眼道:“是人都会有野心,薛家做了三朝皇商了,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想再更进一步?商人很多时候的嗅觉甚至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要敏锐,南越如今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摇摇欲坠,他们难道不为自己谋后路吗?”
“南越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就算皇帝昏庸,但还有杜夜阑在,有徐大人在,百姓尚且安居乐业,唯一要多加防范的,是你们北周的骚扰和试图南下。”
船在水中安静地前行,风吹来有些冷,我却异常镇定。
司徒景澈看了我两眼,忽然一笑。
“杜昭是很厉害,若是再给他十年,他怕是的确能改变南越如今的局面,但是他没有时间了。即使三哥不要他的命,宫中那位糊涂陛下也会要了他的命,南越那些世家大族也会要了杜昭的命……这些杜昭从来没和你过吧,你真的以为,他这些年逐渐被南越皇帝猜忌,戒备,疏离是因为功高盖主?”
“是因为,杜昭不仅想当忠臣,更想当贤相。他需要更多兵力来对抗北周,确保南越安稳,就需要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军饷,军饷从赋税而来,赋税从百姓而来,但南越苛捐杂税本朝来一直不少,杜昭不愿意加重百姓负担,甚至为了让百姓能免于饥荒,选择轻赋税徭役,那军饷从哪里来呢?”
司徒景澈不言语了,他坐在我的身侧,目光便落在了远远只剩下一个高大模糊黑影的薛家货船。
他的问题,答案不难。
杜夜阑的书房我进去过好多次,他写一些奏疏我都看过,他想要更多的钱,不是问本就贫苦的百姓要,而是想动那些世家大族,门阀显贵。
因为无论是田地,还是牛羊,大多都在这些世家大族的手上。而事实上,一直与他作对的刘太尉,王御史,其实也都是出自世家大族,除却他们本身政见不和有矛盾,刘太尉和王御史与杜昭作对,还是因为杜昭动世家,最先动的便是刘,王两家。
而薛家,三代皇商,也在此列。
上岸的时候,司徒景澈感叹了一声。
“就算是三哥那样的人,大权在握,也不敢轻易去动世家的利益,所以,杜昭是一定会失败的,尤其是你们的陛下也不想与世家为敌。螳臂当车,还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我走上岸,回头望着黑暗中那高大的船影,却并不因为司徒景澈的感慨而失落低沉。
因为,在杜夜阑出手前,他一直就要很清楚自己在南越的真正敌人是谁。
他并不是要做忠臣和贤相,他只是想让所有的南越子民都能安居乐业,不会再如他幼年之时那样,家破人亡,颠沛流露,朝不保夕。
“我也曾和你一样,觉得杜昭和司徒景湛很像,醉心权谋,城府深沉,视人命如草芥,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司徒景湛是皇帝,可是他不会为了百姓吃饱饭,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一点而去与世家为敌,只会选择妥协,让世家支持他,来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
“但杜昭,他知道与世家为敌,会把他推到陛下和众臣的对面,但他依然不会选择妥协隐忍,已然愿意以一己之力去动世家的财宝,让更多的百姓能吃饱饭,有田种,有衣穿。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所以,不要拿一个一心只有帝位的人来和杜昭比,论胸襟,司徒景湛差他十万八千里。”
杜昭的确坐着螳臂当车的事情,但那又怎样呢,做不了救世主,至少他也救了一部分人。
他差的,不过是没有辅佐一位有能力的明君。
我忍不住地想,若是当年六皇子没死,如今南越的皇帝是杜夜阑的义父,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南越是否会兵强马壮,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哪里需要公主和亲,哪里需要时刻防备北周窥伺?
司徒景澈也不生气,只是略感意外地道:“你这是护短吗?如若你敢当着三哥的面出你刚才的这番话,我便对你刮目相看。”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看司徒景澈的背影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听司徒景湛的话,之前是你一直在配药帮忙压制杜夜阑体内的剧毒,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悄无声息杀了杜夜阑,但你没有。如若我没有猜错,关于杜夜阑中毒,还有你给杜夜阑配药这件事应当是个秘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司徒景湛。”
毕竟只要司徒景澈不给杜夜阑配药,杜夜阑早就毒发身亡了。
而司徒景湛,要的不就是杀死杜夜阑吗?
司徒景澈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看向我,然后拉了拉他手里的绳子,绳子将我狼狈地拽倒了他身前。
“魏青梧,你如果再这么多话,我就把你毒哑。”
威胁人的话,但出来并不让人感觉到害怕。
“你是有什么把柄在司徒景澈手里吧?他用什么威胁你去南越做卧底,想让你杀了杜夜阑和我,但是你又被杜夜阑抓住了把柄,或者你根本不想杀杜夜阑,所以你才一边帮杜夜阑解毒一边监视杜夜阑。”
司徒景澈不想和我话,直接翻出一根针。
月光下,那根细长银针闪闪泛光,我咬了咬牙,道:“就算你现在不告诉我,等我见到了司徒景湛,我也会出这些疑问的。你让让我哑巴一时,还能让我在司徒景湛面前也当哑巴吗?”
“你那位好三哥,可是宁可他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的脾气,这一点你比我还清楚,他难道真的不怀疑吗?你在南越三年都没能找到机会杀了杜夜阑。”
司徒景澈放下针,语气又漫不经心起来,问我:“你马上就自身难保了,也逃不走,你关心我是不是被人威胁了用什么用呢?我不会放了你的。”
“我死也不想做个糊涂鬼。你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死吗?无论如何,你也不想我死了之后变成厉鬼报仇,还要来找你吧?”
我想知道司徒景澈为什么要帮司徒景湛自然不是为了找他复仇,只是我能感觉到,司徒景澈和司徒景湛并不是一条心,尤其是杜夜阑之前对司徒景澈不设防这一点很奇怪。
现在想要在司徒景澈的眼皮子底下逃离太难了,唯一的办法是让司徒景澈自己愿意放了我,那么我就必须要知道,他为什么帮司徒景湛办事。
“告诉你也没什么用,无非是司徒景湛和杜昭都有能威胁到我的办法。”
“只要你放我走,我发誓可以让杜昭不再威胁你。”
司徒景澈摇头轻笑,道:“那司徒景湛呢?我母妃在司徒景湛手里,他让我杀了杜昭,然后我就可以带我母妃远走高飞。我没能杀了杜昭,若是这次还带不回你,我母妃就会死。”
我震惊地看着司徒景澈,可是……
“你母妃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所以你才会被被司徒景湛的母妃一起养在身边。”
司徒景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稀松平常的道:“这都猜不到吗?一切不过是个局而已,只有我的母妃意外死了,我才能顺理成章被淑妃娘娘收养,才能和三哥亲近,成为支持三哥的人。而只有我母妃实际还被他们控制着,我才会甘愿受他们的差遣。”
“虽然我母妃是个医女,但我母妃其实是闻人家族的后人,隐藏了家族姓氏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却被发现了身份。淑妃和三哥看中的是这一点,你以为,慕容平是通过谁的关系才能去闻人家族学习的。至于我的医术和毒术能帮到三哥,算是他们的意外收获吧。”
北周的初代国师闻人聆之后,北周皇室便默认了一件事,谁能得到闻人家族的支持,谁便会成为未来的北周皇帝。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母妃还活着?”
司徒景澈垂了眼眸,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中了毒箭,被吊了三天,我也不想看你死这么惨,所以偷偷去了清州想救你,结果发现你中的毒很奇怪,那毒是我六岁的时候胡乱配出来的,知道怎么做那毒的只有我和我已经去世的母妃,那时我就怀疑。再后来碰上了李神医,李神医看到我随身带的金针之后,告诉我,我的母妃是他的徒儿,我母亲并不姓崔,而是闻人家的后人……你看,我在三哥身边这么久,也不能是个蠢人,所以……”
所以,就猜到了一切。
而质问司徒景湛的时候,他的好三哥,竟然毫不心虚地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