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斜投射在屋内的木质地板上， 投下的光斑不时微微晃动，那是院子中那挡不住阳光的孱弱树枝新芽。

    叶无渐背着光线，坐在谢莹舟对面的椅子上， 一束光从她垂下的长袖透过， 在她的脚边留下一片更淡的阴影，只有偶尔被微风扬起的白色衣袂让她脚边的阴影随着轻轻晃动， 这一刻万物明净，一室安闲自得。

    手中拿着两位前辈高人写给谢莹舟， 却惨遭冷落的信， 叶无渐先拆开了计青岚那一封。

    在写给谢莹舟的信中，计青岚除了一些惯有的闲聊与问候，主要还是邀请谢莹舟去一趟极北之地游玩， 是他准备在那边再呆三年。

    他有涂画的习惯， 所以在信下面一张空白的纸上，画了一位站在雪地中， 穿着厚厚黑色长袍， 头戴一顶能遮住耳朵的绵帽子，整体看起来有些滑稽的中年男人。

    看来应该是他的自画像了。

    “计先生请你去极北之地的罗刹国玩，他还将在那里呆三年。”叶无渐把手中的信看完一遍， 又谨慎地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的信息。

    “罗刹国？”

    “那边的人多十分高大， 金发碧瞳， 嗜好喝酒。”叶无渐微笑把有计青岚自画像的那张纸展示给谢莹舟看。

    “哦～～”谢莹舟尾音拖长，大概知道了那里对应原本地球哪个地方了，“等天气转暖一些， 我们就一起去， 如何？”

    “好。”看谢莹舟没有接过信纸亲自察看的意愿， 叶无渐把信叠起来放回信封，拿起另外一封，王三娘写来的信。

    这封信里面，却有着让叶无渐颇为意外的信息。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王三娘弄终于清楚了谢莹舟一直好奇的“庄周梦蝶”的使用方法。

    不过在这之前，她到了她调查到的，有关长柳一氏的祖先。

    长柳一氏是一个住在九幽之南——蒿里的部族，他们的生命介于活着与死亡中间的奇怪状态，既能选择像人一样，拥有肉/体与寿命，也能选择像幽魂一般，长生不老，这是天齐君赋予他们的，独属于这一族的礼物。

    而他们的责任，便是为天齐君管理死去后刚到达九幽的魂魄。

    这个古老的氏族，多好诗词歌赋，不同于其他阴森严苛的九幽部众，他们的性情多是乐观烂漫，对众生也多怀有善意，于是常有诗词，童谣流传于世，大多劝导世人为善。

    有传是长柳一氏因常居于九幽边缘，经年累月，看到作恶的魂魄遭到九幽各部鬼神的惩戒，于是怀着对世人的悲悯之心，才会创作歌谣传世。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注1）

    信中王三娘顺手抄了一首，据闻是长柳氏某个祖先做的杂言诗。

    而昆仑倾顶，天齐君就要陨落之时，只救了她的坐骑，青龙苍茇，还有这个在九幽百万鬼神中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氏族。

    在这封信中，王三娘还提到了昆仑倾顶的过程，虽然世人总昆仑倾顶，看起来无非便是山塌了，但根据她所了解到的，昆仑倾顶的过程是断续且漫长的，用上人世间诸如沧海桑田，东海扬尘的词语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只不过这场连同古神都陨落的灭顶之灾，从喧嚣而起到盖棺而论，是持续了几千年之后，直到一千四百多年前才尘埃落定的。

    至于古神们，他们用陨落才交换到的是什么伟大的利益，埋葬在层层尘土之下又是如何的长夜难明，在神明面前可算是朝生暮死的凡人又如何会知晓？

    更别理解了。

    神州大陆的人，只知道自一千四百年前，昆仑彻底崩塌之后，世间便开始灵气充沛，虽然不再有神明显迹，但寻常人的修炼却变得容易了起来。

    就算许多历史流传下来的修炼典籍都在那场旷日持久的灾难中被毁灭，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摸索，但也因此，修仙圈呈现出了一种荒莽自由的生命力，还活着的人，或者生物来看，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前只能拜之仰之的神明，现在凡人也可能触碰到其趾，所以每个了解过世间为什么会灵气充沛的修仙者，无不感谢昆仑倾顶。

    至于天齐君在陨落之时，又为何要救长柳一氏，那就无人知晓，也无人敢兴趣了。

    种种历史真相，有些被掩埋在时间长河中，有些被皇家隐藏起来，在一千四百年前，早早被殷氏隔绝于高阁，他人无法能窥视到其鳞爪。

    但只要世间灵气充沛，能修仙，那也不会有人在意什么历史真相了。

    毕竟昆仑崩塌之后，给凡人，给修仙者制造出的利益是巨大的。

    不过即使没有什么人在意历史真相，但却也不能完全没有。

    譬如王三娘与吴垣，是修仙者，倒不如他们是史学家，冒险家，他们对历史比对修炼的兴趣，向来要大许多，修炼灵气不过是为了探索更多秘境。

    是的，想要知道昆仑开始倾顶至神州人族重建秩序（秦贞建国）之间的这段历史，只有去探索那些散落在神州各地的秘境才能窥见一二。

    这个想法也曾经是谢莹舟的目标：跟叶无渐一起四处游历。

    王三娘固然知道许多寻常修仙者不知道的历史，只不过在那个古神尚且会陨落的时代，凡人就更不用了。

    许多文明彻底凋零消失，大部分生物灭种绝根，沧海桑田，天地巨变，历史已经无法寻到，部分历史固然能在秘境中找到，不过这其中，唯有一族，在昆仑倾顶之前至今，依然存在。

    那便是长柳一氏。

    也正是因为悠久，他们掌握的秘宝也多是讳莫高深，很难被发现其使用方法，其中便有修仙者向来只闻其名，不闻其法的“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是一种能存在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茧。

    这种茧尚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是培养出来的，不过王三娘已经弄清楚了它的几个阶段：

    一开始只是一个纯黑色的茧，没有任何作用。

    等黑色的茧还变化出白丝的时候，需要让它们靠近某些物事，按照王三娘的调查，什么东西都可以，比如钱币，笔，一块石头，一本书……任何东西都可以，而这将是“庄周梦蝶”长成之后，使用它的一种重要物事。

    这样“庄周梦蝶”就到第一个阶段，它会依附在培育者选择的某样的东西上面，名为生混沌，黑色的茧中间有丝白，代表它能成长，才有些价值。

    第二阶段，名分阴阳，深灰色，因为庄周梦蝶所能模拟的梦境十分真实，所以这个阶段用了之后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完全变成一个废人。

    ……这也是曾经在兆穰城，长柳逐风算让自己用的阶段。

    看到这里，叶无渐微微蹙眉，自己被罗教抓走之后，谢莹舟遭遇到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了自己，所以叶无渐已经知道，那个依附在铜钱上，原本要给自己用的“庄周梦蝶”最后被谢莹舟送给了吴垣夫妇。

    信中的王三娘继续详细写着她了解到的“庄周梦蝶”。

    在第二阶段开始，茧依附的东西的作用就显了出来，那是使用“庄周梦蝶”的人在梦中醒过来的关键，当“庄周梦蝶”的效力快要消失的时候，处于梦中的使用者，一定能在某个时刻，接触到跟被依附物一模一样的东西。

    比如“庄周梦蝶”的依附物是一枚铜钱，使用者也会在梦中在或突兀，或合理的情形下，触碰到一枚一模一样的铜钱，于是从梦中醒来。

    大概也因为这样奇怪的特性，这秘宝才有“庄周梦蝶”这样的名字。

    第三阶段，名化三清，浅灰色，用了之后，可在梦中度过10年左右的时间，一夜之间，便能增长10年修为。

    不过这个时候，庄周梦蝶依旧是十分危险的秘宝，因为当一个人在一个近乎真实的梦中，呆了近十年，在醒来之后，可能会对现实世界产生许多不真实感，对身边原本亲近的人形同陌路，甚至有可能因为梦中的遭遇，导致性格大变等等。

    而这就不得不到，“庄周梦蝶”的第四个阶段，雪白的茧，名补万物。

    这个阶段，听闻能被随意控制梦境，让使用者能更有针对性地在梦中得到自己想要际遇，磨砺自己的心智，增强修为，而且“补万物”能在梦中呆更长的时间。

    不过到了这个阶段，王三娘却也是知之甚少，因为从来就没听过谁用过这个阶段的“庄周梦蝶”，想来它的副作用也是大到不是任何人都能承担的程度。

    在信中，王三娘还到使用“庄周梦蝶”的后遗症，那便是失眠，无一例外，所有使用过的“庄周梦蝶”的人，都会失眠，并且这种失眠症，还会遗传给自己的后代，要用几代的血脉来过滤，之后才会消失。

    而“庄周梦蝶”的使用方法，其实也简单，那便是把“庄周梦蝶”放置在枕头下面，之后它便能发挥其法效，使用者醒来，枕头下方只会遗留下茧依附的事物，因为使用庄周梦蝶而遗失记忆的修仙者，唯有再次触碰那个附着物，才能找回自己进入梦境前的记忆。

    王三娘以前之所以误用了“庄周梦蝶”，是因为她把得到的“庄周梦蝶”放在了包裹中，探索秘境的中途歇息时，头枕在了包裹上面，才会让“庄周梦蝶”不心被使用掉的。

    信的最后，王三娘猜测，近些年，魔族又活动了起来，所谓的“昆仑倾顶”应该还没完全结束，神魔之间，终有一战，除非是有一番彻底被覆灭，才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神州各地，也开始有不少国家，一夜之间，毁灭消失，就好像有一只巨手，在从高处碾压众生，将他们屠戮殆尽。

    这就是一直都存在的一种末日言论。

    ......

    默默又把王三娘的信看了几遍，叶无渐这才将它重新装进信封，却没有做任何隐藏，只是将两封信放在桌面的报纸上面，谢莹舟想看，随时都可以看。

    “帮我剪一下这些。”谢莹舟的话语断了叶无渐此时的沉思，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谢莹舟已经把几张画好的麻将花色推到自己面前。

    “好。”叶无渐温声应下，“舟，你听过一首叫《薤露》的杂言诗么？”

    叶无渐突然问道。

    “嗯......”谢莹舟低头思索了片刻，她对许多诗词向来博闻强识，“有的，这是一首对死者表示哀悼的挽歌。”

    “原来如此。”

    “我更喜欢一首叫《蒿里》的挽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注2）”谢莹舟顺势把记忆中的诗词念了出来，“《薤露》是赠予王公贵人的，《蒿里》是赠予普通百姓的。”

    “嗯。”叶无渐看着谢莹舟好似悠闲的笑脸，看着她眼睛下面淡淡的黑眼圈，微微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

    注1：西汉无名氏《薤露》，薤（xie，四声）

    注2：西汉无名氏《蒿里》，蒿（hao，一声）

    【妈妈呀...我的梗，我这么大一个“庄周梦蝶”穿越梗，憋了快60w字终于顺理成章写出来了！这是自第二卷叶安安发神经之后的又一重大胜利，“谢为什么天生擅长掉书包，兆穰做梦跟在地祠中常常听到的安魂童谣”写到这里，多少也给了解释。

    嗯，虽然你们应该都知道了...那就是，根本就没有穿越者！从来都是在一个世界里，“穿越前”的世界，是一段过去了很久很久的历史，殷离那个飞机的饮料问题是寻找穿越者，倒不如是寻找同样用过庄周梦蝶的妹妹，他们都做了一个生活在几千年前文明璀璨的时代的梦境，不过还有其他逻辑性的问题没明，我后面还有补充的！】

    ps.你们要不要猜一猜，谢所用庄周梦蝶的依附物是什么？拿到那个，谢才能找回原本的记忆，猜到之后可以去看看《变天》那一章...感觉我真挺蛋疼的，下个我再这样写，我就没有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