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莹舟感觉自己的人生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成了碎片， 这一切都发生在她还未降生前，而那些碎片像纸屑一般，散落在每一个她无法预知的角落里面， 或许在一个梦里， 或许在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人身上。

    她只能疲于奔命在那些碎片之间，试图将自己的一生拼接完整， 而后在命运压过来时，梗着脖子拒绝一切。

    谢莹舟泛起一股疲倦。

    “你希望变神之后， 依旧保持对人类浓厚的情感？”

    “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做到吗？”谢莹舟真情实意地带着一丝希冀望向天齐君。

    “不会有。”天齐君斩钉截铁的话语让谢莹舟陷入了一阵绝望。

    “即使我让长柳氏代代血脉的人性与道性相融合， 那也只是占据很的一部分，你不可能指望变神之后还像人一样。”

    “……那，那只保持对少数或个别人拥有人类的情感， 总可以的吧？”谢莹舟的声音有了丝丝颤抖， 近乎有些卑微地询问着站在身边这个明明可能就是她自己的神明。

    这场面对面的交流，倒不是是谢莹舟在面对自己的心声。

    “或许。”

    “告诉我。”

    “我想你的重点应该放在自己身上， 而不是这些虚无的情感上面。”

    谢莹舟蹙眉， 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去反驳天齐君，当然， 这不是在认同对方的法，而是她觉得破天， 自己也不可能撼动一个远古的神明来认同自己的看法。

    何必浪费口舌。

    “魔族后裔不像人类经过漫长的时间进化而成， 也不像古神经过千锤万凿完善自己，他们不过是祖魔匆匆制造出来一群对抗人类的，脑子不太好的劣质品， 祖魔以为魔族后裔能像人类一样， 这很可笑。”

    “……”谢莹舟沉默， 她觉得祸殃的脑子确实不是很好，她看到的《斩魔之子》里面对于魔族入侵那段，也是把魔族描述为单纯的破坏狂。

    但叶无渐却不是这样，她除了有些占有欲旺盛，大多数时候比自己要聪明得多。

    谢莹舟感觉自己的大脑越来越麻木，连思考都被冻结了一般。

    她想要问天齐君更多的问题，身体却不断发出抗拒的预警。

    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天齐君突然凑了过来，鼻尖对着鼻尖，谢莹舟看到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没有眼睑的眼睛，如同融化的黑色果冻一样流淌在她身上，谢莹舟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

    恐惧像浪潮一般，在一瞬间席卷上她的身心。

    在那些眼睛后面，传来一个古老的，并不是人类的语言，但谢莹舟却听懂了。

    “末日将至，你却如此弱，不要再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那满是眼睛的“果冻”开始覆盖在谢莹舟全身，她看到无数眼珠同时转动，冷冰冰地看着她，而那黑色果冻正不断涌进她的身体，穿梭于她所有毛细血管里面，她感觉有无数星光顺着所有血管，冲向她的大脑，而后爆炸，她看到了秦月，看到了殷绵殷涂，看到那个被削去半边脸的灰衣少女，看到了李英武，过去许许多多人，他们被炸成碎片，化为黑暗中的微弱光点......

    “在浩瀚无尽的宇宙中，人类的情感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你固执地不愿承认人类的渺？”

    “啊啊啊————”

    ......

    因为游乐场附近灵气充沛，正在疗伤的苍茇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惨叫，立刻睁开眼睛，察觉地往声源处跑去。

    很快，它看到谢莹舟摊在一片草地上，眼睛紧闭，发出不像人类会发出的惊恐尖叫，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谢莹舟感觉有无穷无尽的知识涌进她的大脑，这驱散了她进入渡厄之府之后就一直存在的麻痹，但这却让她的情绪在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出，仿佛是被那些更实用的事物挤了出来，之后她再也不会有这些感情。

    有人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主人！”变为年长女性的苍茇抱着睡梦中的谢莹舟，大声地唤醒她。

    谢莹舟睁开眼睛，感受到苍茇熟悉的气息，失控地大哭了起来，她哭得肝颤寸断，犹如孩童，再也没有种种故作淡定。

    苍茇睁着一双略显茫然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躺在自己附近的谢莹舟会突然在睡梦中惊醒，又哭得这么伤心。

    显然它也没有什么哄人的伎俩，只得紧紧抱着哭个不停的谢莹舟，一言不发地轻拍她的背。

    此时天已经微微发亮，谢莹舟哭得声音都有些发哑，脆弱地抓着苍茇的衣服不肯松手，好像要把她这辈子遭遇的委屈一次性都哭出来。

    苍茇努力地思考了一下，把谢莹舟背到背上，它觉得先得把哭个不停的主人带去一个稍微安全，有遮蔽的地方好一点。

    然后自己再给她疗伤，因为主人的状态确实很糟，睡眠不足，好像也没吃饭，灵气不知为何被削弱了很多，而且还身受重伤。

    这种种原因加起来，苍茇觉得要是自己，可能也会忍不住想哭。

    变成成年女性的苍茇本就身材高挑，很轻松就把矮她许多的谢莹舟背离现场，而后者把脸埋在她背上，哭泣的声音已经变，但苍茇还是察觉到自己后背的袍子很快被谢莹舟的眼泪濡湿一片。

    不远处，一个拿着扫把的中年妇女奇怪地看向她们，苍茇快走了几步，在拐到无人看到的角落后，她将谢莹舟抱到身前，化龙冲天而起，三下五除二地具现出它的内相云海，让谢莹舟哭个尽兴，它则变回了它喜欢的萝莉体形，靠在谢莹舟背上，安静地陪着她。

    ——

    距离游乐场几十里外一处酒店中，刚办理好入住手续的道性谢莹舟开房门，转过身来，跟站在她身后的叶无渐了个对面，后者看着她，只见她没有预兆地，眼眶中突然流出两行清泪，而本人却还仿若没有察觉。

    直到感到脸上有丝丝凉意，她才抬手去摸。

    叶无渐眉头蹙起。

    “哎呀......”道性谢莹舟擦了擦眼眶，但眼泪却一直流着，怎么也擦不干。

    叶无渐不再愣怔，无言地转过身去，速度敏捷地往走廊尽头的窗户跑去。

    她才想到现在真正的谢莹舟定是遭遇了什么特别让她伤心的事情，才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投映在这个无情无欲的道性谢莹舟身上，这让她一下子放弃了所有跟道性谢莹舟的约定，她迫切地想回到谢莹舟的身边。

    只是叶无渐的速度很快，道性谢莹舟的速度却更快，她如影随形地跟在叶无渐身后，双手手掌扣紧，如同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了已经乱了心绪的叶无渐后脑上。

    这直接导致了叶无渐当场昏厥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轻微而没有波澜，甚至连走廊的空气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道性谢莹舟稳稳地接住倒下的叶无渐，将她拦腰抱起往客房走去。

    她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撞击，只会让叶无渐昏迷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她必须快速组织语言，合理地向她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哭泣。

    不然以叶无渐强硬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这期间，道性谢莹舟纵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脸上却是依旧泪流不停，她那张宛若玉雕的精致柔美脸上，眼眶却已经因为流泪而泛红。

    将叶无渐抱到酒店的床上，在帮她把脑袋挪在枕头上时，几滴泪水滴在叶无渐的脸上，而这似乎刺激到了叶无渐，她立刻睁开眼睛，后脑勺的剧疼让她眯了眯眼睛，身手利落地一只手抓住道性谢莹舟的手腕，另外一只掐住她的脖子，毫不犹豫地收紧，将她压在身下，冷冰冰地看着她。

    对于这个谢莹舟，她没有一丝温情。

    道性谢莹舟被掐得脸颊涨红，嘴角却翘了起来。

    “你爱着她，我不否认，可你真的还算是人吗，你对她的，真的还是人类的情感吗？”

    叶无渐手中的力道却收紧，即使眼前的谢莹舟模样跟她爱的那位一模一样，即使她现在楚楚可怜，但叶无渐依旧没有一丝心软。

    “我为什么要追溯那么多复杂的东西？我只知道我要她就够了。”叶无渐并没有犹豫，她如此坚定地要谢莹舟，而那个人即使长得跟真的谢莹舟一模一样，她也不会被迷惑到一丝一毫。

    她从来就不认为道性应该是属于谢莹舟的一部分。

    道性谢莹舟听到喉咙传来骨头被挤压的咯咯声响，知道叶无渐是真的动了怒，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应该是，无意遇到了天齐君的幻象，被灌输了知识，天齐君的记忆......这里面包含了我们要找的九幽三十六式等等。”

    “那为什么她会伤心？”叶无渐的手略微松了一松，让道性谢莹舟话更加利索一些。

    “因为，她离人这一定义又远了。”道性谢莹舟抿了下嘴，在这点上，她很想问，人类情感真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执着？明明你叶无渐本身就已经不是人了？

    因为如果叶无渐是人，她不会再面对跟道性谢莹舟时没有一丝波动，她不可能用理智去区分得那么清楚。

    人从来不会这么干脆。

    “而且我要告诉你一句，我也继承了刚刚她得到的那些能力，我想你可以更尊重我一些。”道性谢莹舟出这句话后，叶无渐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她抬头去看，发现在她们的周围，在这个不大的酒店客房中，塞满了无数奇怪怪状的鬼怪，它们簇拥在一起，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们两个人，好像她们是餐桌上的食物一般。

    “这是九幽的招式之一，叫神饕鬼宴，我觉得意头还行，你最是了解谢莹舟，知道我话的真假了？”道性谢莹舟咧嘴笑问，搂住叶无渐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