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柳宿护召唤血潭， 本来只是想要把叶无渐送走，所以等她和谢莹舟消失在血潭之中，拼着最后一口气的他终于软软倒下， 他身上不断散逸出淡金色的光芒， 在初升的日光照耀，却丝毫没有失去独属于它们的光彩， 那些光芒飘向道性谢莹舟的脚踝，后者也正往长柳宿护走来。

    “你不能离开秘境， 到底， 你终究是一团来自谢莹舟体内的灵气，一离开这个秘境，会立刻散逸消失。”长柳宿护躺在地上， 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道性谢莹舟。

    如果眼前的道性谢莹舟消失， 神脉再次在谢莹舟体内重生，却会少了巨量的灵气， 她变神的脚步会往后推上很长的时间， 是一件百害无一利的事情。

    “我知道的。”道性谢莹舟并没有想要跳进血潭的冲动，她走到长柳宿护身边，扭头四处看了看狼狈的秘境， 这方天地，此时寂静得真就如同一座坟墓。

    道性谢莹舟脚下也蔓延出了一团墨绿色的脉络， 它们急速爬过秘境各处， 跟之前谢莹舟残留下来的脉络连接在一起，回收谢莹舟一部分没带走的灵气，包括秘境中还没消失的幻象， 也全都化为灵气， 被道性谢莹舟回收。

    “我想问你， 长柳氏预测下一次昆仑倾顶，神魔最后一次大战，是多久以后？”道性谢莹舟一边回收灵气，一边盘膝坐到已经奄奄一息的长柳宿护身边。

    现在她就算想救长柳宿护也是救不了的，因为他的魂魄必须依靠浸染过神脉的躯体才能活下来，而他带的无数个“灰衣少年”的躯体早已在战斗中用完。

    “少则八年，多则十年吧，所以我们才那么急着让莹舟变神。”

    道性谢莹舟托着下颌思索了起来，没去多看长柳宿护，只是后者身上不断散出的淡金色光芒钻进她的脚踝。

    “你知道让叶无渐去魔域是一记坏棋吗？不管她变得如何强悍，只要我跟逐风还在，就绝对不会让她毁掉你的，而她去魔域这一遭，不过是让她更快引起祖魔的觊觎。”长柳宿护有些困难地转动眼睛，去看道性谢莹舟，这些话却是得十分平静。

    谁知他这番责问刚完，就见到道性谢莹舟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眼中还有一抹温柔，如同充满人性的那个谢莹舟。

    “你们总把道性与人性分得太开，可不管道性还是人性，终究是谢莹舟吧，你们爱着充满人性的那部分，就来觉得我无情无义。”道性谢莹舟闲聊一般，看着不远处渐渐缩的血潭，随着长柳宿护的油尽灯枯，它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不过，我确实不会像人性的谢莹舟那样，让感情，本能来驱使自己，话回来，如果我不让叶无渐去魔域，她就不会引起祖魔的注意吗？她就能安然度过昆仑倾顶吗？”

    长柳宿护看着道性谢莹舟，感觉他们培养出来的这个神匣心思之深，早已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叶无渐总想着要救谢莹舟，但其实在她的心里，大概也知道自己是救不了了，变神无法改变，可她依旧要做今天这件事，”道性谢莹舟挑起脚踝处一缕淡金色的光芒，那光芒缭绕于她的指尖，“她真的很喜欢谢莹舟，将谢莹舟视为毕生挚爱，在兆穰城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救谢莹舟，不然以她淡漠的性格，怎么会把一个孤女带在身边，她想做的，谢莹舟其实也都知道，也纵容着她，这便是人性那部分的迷人之处？即使知道不可为，不得为，偏偏要用那样的姿态去纵容叶无渐，看起来她是被保护，被拯救，可如果不让叶无渐这么做，叶无渐只怕会更加痛苦。”

    “这些事，谢莹舟一直想得很清楚，只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所谓的抗争，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想让叶无渐能开心，想让叶无渐不要对自己失望。”

    “即懦弱，又容易妥协，还糊里糊涂的，明明她自己也舍不得这个人间遭受毁灭，不过这也是所有人都会有的通病，可我想让她看清事实。”

    “叶无渐她其实比谢莹舟更弱，更无助。”

    “当初为了救谢庭书，我们杀了亚当·坎贝拉，得到了巨量的灵气，之后一起猎杀祸殃，而为了让叶无渐变强，屠杀了太初阁，叶无渐也同样吞噬了大量魔气，在通过这件事之后，人性那部分必须知道，覆巢之下，终有一天，叶无渐也会像景教的亚当·坎贝拉一样，被更强大的魔吞噬，而那时，做为一个人的谢莹舟，到底能为叶无渐做些什么？”

    “人性那部分其实也不是不会想到这些，她只是太害怕的，她害怕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便干脆躲在叶无渐的羽翼中。”

    “我要让人性的谢莹舟明白，她不能一味去想着让叶无渐不痛苦就好，她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她先是把未来交给殷离去决定，现在又把命运交给叶无渐来抉择，她不能这样，总是躲起来的。”

    “太多事，纠缠在一起了，便如同一团乱麻。”长柳宿护脸色惨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羁绊与苦恼，他自己是这样，长柳逐风是这样，叶无渐是这样，便连谢莹舟，也是这样，“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好孩子，要她承担如此重负......”

    到这里，长柳宿护似乎又想起无数个变神无望的神匣死在他面前，无数好孩子也如殷离那样，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连忙强行阻止自己再往深处去想，没没想到这些，他便心如火烤，痛苦得几乎快要死去。

    “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你是谢莹舟吧？”长柳宿护转移话题问道。

    道性谢莹舟撑着下颌，眼睛一直看着指尖那缕光芒，“反正我就是无情无义，惹叶无渐讨厌。”

    “你跟人性那部分还能联系？”长柳宿护突然问，才想起为什么道性谢莹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多。

    “能的。”

    “她不抗拒变神？”

    “她为什么要抗拒？以及她抗拒得了？”

    原本应该高兴的长柳宿护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你觉得最差的结局是什么？”他问。

    道性谢莹舟却没有开口，等待他自己。

    “我们一直在推演对于我们来，最差的结局。”

    “那就是我们培养的神匣承受天齐君的神脉之后，无法融入人性，我们千年以来的努力付诸东流，天齐君重新降临，不愿意理会凡人的死活，只管跟祖魔厮杀，而这期间，凡人遭受如何的灭顶之灾，她都不会多看一眼，对神魔来，就算整个星球变成废土，他们睡上一觉，几亿年后，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对于谢莹舟来，现在她身上的神脉交不出去，也没人能承受天齐君的神脉，退一万步来，有个人能承受她身上天齐君的神脉，她跟叶无渐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但古神他们跟祖魔战斗的时候，她跟叶无渐也不过短短十年好活，所有凡人的寿命最多只剩下十年，谢莹舟真的能容忍这样吗？”

    “你不必跟我这些，我对人间并没有多少眷恋，对变神也没有抗拒，我只是想让叶无渐活下来而已。”道性谢莹舟反驳长柳宿护，“而且人性那部分的谢莹舟她想要的并不是单纯地跟叶无渐厮守，她想要的是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可你不是跟人性那部分有联系，我在给她听。”

    “……”

    “不这个，趁我还有一口气，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吗？”此时的长柳宿护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他看着道性谢莹舟，笑道。

    道性谢莹舟坐直身子看他。

    “变神之后，仍可以像人一样的。”

    道性谢莹舟眉头微微蹙起。

    “谢莹舟降生的时候，天齐君一分为二的神脉被放入她跟殷离体内，只不过她在殷离的要求下，一直没有修炼灵气，所以在谢莹舟内相中那条神脉，一直很弱，并没有什么灵气，更确切来，应该就是一口气。”

    “是。”谢莹舟体内有一座金矿，她却听从了殷离的话，不远开采半分，一直扮演着没有任何灵气的普通人。

    那时在长柳逐风的设计下，偶尔醒来的神脉强硬吞下白林鸟结晶，用这种方法逼迫以为自己是穿越而来，懵懂无知的谢莹舟开始修炼灵气。

    “不愿变神，到底便是怕失去人类的感情，昔日喜爱的人，变得像陌路人一样，谢莹舟是这样，叶无渐也是这样。”

    “之前谢莹舟见过天齐君残留的灵气，天齐君也不会有方法，让谢莹舟在变神之后，依旧保持对人类浓厚的感情。”道性谢莹舟。

    “可照理来，你对叶无渐应该没有感情，但为什么你要在意她讨厌你？真的只是理智思考吗？”

    “是理智思考！”道性谢莹舟斩钉截铁。

    长柳宿护轻轻一笑，“你是否思考过你存在的本质？”

    “谢莹舟开始修炼灵气的时候，便是叶无渐引导的，叶无渐将她身为凡人的所有灵气都渡给了谢莹舟，而你终归不过是一团裹着天齐君神脉的灵气，固然是谢莹舟自己修炼而让你茁壮，可最开始，不是叶无渐一步一步带领着谢莹舟吗？你所形成的意识，也带有叶无渐的烙印的。”

    “......”道性谢莹舟怔怔看着长柳宿护。

    “灵气即道性，你的根本是天齐君的神脉，但以灵气唤醒你的是叶无渐的灵气，你知道纺锤吗？神脉便如同一根纺锤，你那时胡乱吸收白林鸟的结晶，却是叶无渐帮你引导的，最先为你缠上了丝线是叶无渐的灵气呢，之后不管谢莹舟掠取多少灵气，亚当·坎贝拉的，亦或是秘境天齐君剩余的灵气，那根纺锤最里面那一圈丝线，都是叶无渐留下的。”

    “特别是谢莹舟跟她牵绊如此之深，就像神魔的本质一般，本来就是一团拉扯不清的乱线，谢莹舟跟叶无渐也是东扯西扯，早就各方面都扯不清了。”

    道性谢莹舟的心砰砰跳动着，好像她也有人性一样，有关谢莹舟第一次修炼灵气是叶无渐引导的，这件事过去太久，她从未去好好想过。

    “也许真的有天意这种东西，让你遇上叶无渐，”长柳宿护笑着，“想必叶无渐自己对于这些事也想不清楚，只是我看过太多神匣，失败过太多次，总也积攒了些其他人看不透的东西。”

    “她恨死我了，明明知道杀了我也不济事。”道性谢莹舟轻咳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情绪又受到人性那部分的影响，她下意识捏了下脖子上叶无渐给她戴上的铁环。

    “我知道你想救叶无渐，不过，在无法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这段时间，恐怕叶无渐自身已经岌岌可危了。”

    “她现在强了很多，安稳地跟人性那部分过到昆仑再次倾顶没有问题。”

    “刚了最迟十年便是神魔大战，你要独自在这里等十年？”现在的长柳宿护已经是面如白纸，出的话更是轻飘不可闻。

    “现在的叶无渐是不会让我重归谢莹舟的身体的。”

    “希望十年之后，不会有人再像我们这般卑微低下了......”长柳宿护感慨，转眼看向天空，眼彻底变成灰白色，他身上也不再飘出淡金光芒，那个被他付出一切召唤出来的血潭早已消失不见。

    道性谢莹舟见长柳宿护终于死绝，慢慢抱着膝盖，就那样坐在长柳宿护尸体的旁边，把脸埋在胳膊里面。

    “为什么要给我意识又要留下我？难道我就不是谢莹舟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噎，却不知是给谁听。

    “我在她的内相中，明明已经跟她融成一体了！为什么还要给我意识把我分离出来？！”

    “难道没有我，凭她自己那把破枪能活到现在？！难道我没帮过她？拯救她于危难？！难道她没用灵气逞过威风！？”

    “我明明就是她的盾与剑！却要来嫌弃我没有人性！”

    “难道我就不是谢莹舟吗！？”

    作者有话：

    一开始内相的那个女孩，确实是神脉【神脉≠天齐君，只是有可能成为天齐君，有很多灵气被神脉吸收，同时也要回收各种神柄（渡厄之府，九幽三十六式，还在罗刹国等着谢莹舟的计青岚要做的大事）之后，才有可能是天齐君）】，各种操作，但地祠之后，她不再出现，是跟谢莹舟人性融为一体，这次进秘境，在叶无渐的期盼中，又被分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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