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将视野放置在高空， 放置在故事之外，放置于神之视角，便会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渺。

    眼下就是这样， 身处于这片名为度朔的雪域荒原之上， 明明自己的身躯只是如同一粒砂砾般微不足道，但谢莹舟却仍产生了一种“一览众山”的荒谬感。

    他们几人在计青岚的山洞里面商定好接下来的事情之后， 立刻出发前往度朔的桃木山。

    在飞过一片漫无边际的雪域平原与簇密的雪域森林之后，计青岚让所有人降落地面， 其他人从善如流， 因为还没到桃木山，他们就听到了一阵低沉轰鸣的咆哮声，犹如来自地底的巨兽， 这种声音越来越响， 甚至面对面话，话语也遥远得如同来自天边。

    在雪域的原始森林边缘降落， 他们四人立刻看到远处矗立着一座火山， 那火山由一块块漆黑的巨石拼接在一起，崎岖蜿蜒的石缝中流淌着鲜红的岩浆，那些岩浆自山顶往下， 如一颗布满粗粗细细血管的巨型心脏，它正跳动着。

    那些岩浆自“心脏”流出， 遍布以桃木山为中心的方圆数千里的区域， 这片区域，只有一块块被岩浆切割成奇异形状的地面或是被烤得殷红的石头，白雪飘落在上面， 立刻冒出一阵白烟， 有些高一些的石块上面在岩浆的炽热与冰雪的严寒之下， 居然长着一层发黑的苔藓，只是那些苔藓最终还是走向枯死的命运。

    这里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冰与火交融之下，一切都在走向死亡，只有那火山不断嗡鸣之声传来。

    但是让谢莹舟诧异的不是这些，而是她居然看到这座如同跃动心脏的火山之上，长着一株遮天蔽日的桃树，树根盘踞在火山山口，从远处望去，这株桃树便犹如一团粉色的云朵，笼罩着这个凶险狰狞的火山之上。

    桃树明明看起来灿然异常，却又让人觉得古怪邪气，好像有什么事物，冷酷刻薄地雄踞在这片雪域之上，稀释着，掠夺着所有生命，才滋养出如此灿若芳华的桃树。

    有无数淡金色的光芒缠绕在那株桃树上面，有些如烟如尘，缥缈不定，有些则狂躁飞梭，犹如游鱼，还有一些，如同萤火，安静地矗立在花瓣之上，枝梢之间，荧荧烁烁，让人心神摇曳。

    这些淡金色的光芒，不管是皑皑白雪，亦或是烈焰熔浆，都无法夺取遮蔽它们的光芒。

    几人缓缓飞到这片区域的边缘，谢莹舟低头看了眼脚下被岩浆炙出来的黑色地面，便再次望向远处那株大桃树，只见有那屈蟠千里的桃树东北方向立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皆是身着黑色铠甲，甲光鳞鳞，如同两只毛发油亮的乌鸦。

    “神荼与郁垒没有任何神志，谁靠近这片区域，或是哪个鬼魂要逃跑，都会被无差别攻击。”计青岚到，“并且他们作为统领万鬼的鬼王，能使用鬼魂来攻击，数量太多，有些棘手。”

    谢莹舟沉吟了一下，“计先生能让他们恢复神智？”

    “可以，”计青岚颔首，“但是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里，那些原本被困在山里面的恶鬼会出逃，桃树上面那些无辜的魂魄也会被恶鬼冲撞，那是我不想看到的。”

    谢莹舟虚握的手抵着嘴唇，思索起了应对的手段。

    “只有你能收缴这些鬼魂，其他人无能为力。”

    “我知道，要是你能找人帮忙，也不用等我。”谢莹舟知道鬼魂的事，在场的人都帮不了自己，即使有心也无力，“不过数量太多，姑且试一下吧。”

    “坚持一刻钟。”计青岚双手伸进袖中，飞向桃木，因陀罗·婆罗门也跟了过去。

    谢莹舟刚准备紧随在计青岚后面，却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叶无渐道，“等下会有大范围的灵气招式，可能会伤到你，无渐你在这里等我？”

    “去吧。”叶无渐目光温柔，“我在这里等你。”

    谢莹舟微微颔首，跟了过去。

    在谢莹舟飞往桃木的这段途中，天空开始聚集乌云，成千上万条犹如银龙狂舞的闪电从天劈下，那些闪电落在地面，腾起的雪尘烟雾让眼前这个荒芜之地看起来更加像是一个地狱。

    这些谢莹舟召唤而来的闪电，形成了一个天地相连的巨大笼子，将火山方圆数千里都笼罩在在内。

    叶无渐看着谢莹舟的背影在视野中越来越，那些从天而降的闪电丛林中，开始有无数枝条根藤钻出冰层，钻出被岩浆滋延的黑色土地，这些由谢莹舟灵气催生的枝蔓繁复，条条团团从地底钻出，越长越粗，越长越宽，形状千奇百怪，绞在一起，有的如飞龙而起，张牙舞爪，咆哮扬出；有的细藤纵横交错盘绕而起，地面一些碎石被盘吊了起来，接着便是繁茂的枝叶如云般展开，遮蔽了整片天空。

    在他们这些即将变神的神匣面前，天地自然，如同是能够随他们涂抹的画布，更别提变神之后，又是怎么样的庞然大物。

    所以凡人在他们面前，才会显得那么无助卑微，长柳氏才会那么执固，殷氏才会那么疯狂，谢莹舟才会那么痛苦……

    叶无渐从袖中拿出一根淡绿色的玉质短笛，短笛有一节雕刻着繁复的符文，这是谢莹舟重新帮她找回来法器“听梵”，这根能安魂稳魄的短笛当时在她被罗教的人抓去巴国的时候遗失了，这几年谢莹舟还是帮她找了回来。

    空灵清幽的笛声很快就在这片遍布着墨绿色树林跟闪电丛林的边缘响起。

    很快，叶无渐看到无数鬼魂在遍布枝蔓的丛林中乱串，他们从大部分没到达闪电丛林，在里面就已经被谢莹舟跟计青岚解决，部分强悍的鬼魂到达外面闪电丛林，又被闪电披散，哀嚎得化为一股青烟，有些则被叶无渐的笛声纠缠，沉沉睡去，而后飘落凋零于地面。

    叶无渐看不到被闪电丛林与密密麻麻的树林隔绝的火山发生了什么时候，只是伴随着电闪雷鸣与鬼魂的哀嚎，吹奏着手中的短笛，为谢莹舟尽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

    这种混乱的场面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叶无渐感到一阵清风拂面，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漂浮在火山上空，一切污浊之气被涤荡，叶无渐听到一声震撼寰宇的“急急如律令”，这句“急急如律令”盖过了闪电的轰鸣声，而这句话之后，闪电丛林似乎也渐渐散去。

    叶无渐放下手中的短笛，看到那些原本由谢莹舟滋养出来的，郁郁葱葱的树木失去灵气之后，快速被冻成冰柱，而谢莹舟也从火山那边飞了回来，依旧有无数淡金色的金光涌进谢莹舟的脚踝，在他们身后，那座可怖的，犹如心脏的火山与诡异的桃木已经失去了踪影。

    这片死地只剩下一些岩浆留下来的狰狞爪痕，它们很快就会被冰雪覆盖。

    谢莹舟黑色的衣袂随风飞扬，她足尖轻轻落在叶无渐的面前，只是眼中蒙着一层墨绿色的灵气波光，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应该有几只鬼魂逃出去了。”叶无渐将短笛收回袖中，到。

    “以后再回收就行了。”谢莹舟微微一笑，抬起手，两只跟在她后面的乌鸦在靠近她之前，被谢莹舟重新变回了人的模样。

    一男一女，身着黑色的铠甲，身形跟脸孔都如普通的人类，他们恭敬地立着，双手捧心，高举于头顶，低头正式地朝谢莹舟行了个礼。

    “主人。”

    “主人。”

    “以后你们还是统御群鬼的鬼王，不过你们的名字我不太喜欢……”谢莹舟思索了一下，“改名叫司荼跟司郁吧。”

    “是，主人。”

    “是，主人。”

    谢莹舟任性，两大鬼王也没有一句多话，只是恭敬地应声。

    “那便回我内相。”谢莹舟一番手，那两只鬼王变成两缕金光，钻进了谢莹舟的手腕。

    “计先生他们呢？”叶无渐等谢莹舟将属于天齐君的神柄回收完，才开口问道。

    “他们先去昆仑了。”谢莹舟去牵叶无渐的手，晃了两下，往回走去。

    “计先生究竟答应他的故人什么事呢？为什么要在这里等这么久？”

    “他跟我订了个制令，因为天齐君保管世间所有的鬼魂与魂魄，他帮我收服这些鬼怪，是希望以后他所在那一派的后辈用他的名号，便能制符，召唤鬼魂为他们所用。”

    “符箓勾连九幽冥界，召唤鬼魂？”

    “嗯，是很有用的技能，自古以来就有的，只不过昆仑倾顶之后，许多规则都被毁坏了。”

    “对你会有不好的影响吗？”

    “不会，以后也不关我的事。”谢莹舟的脸被冰雪冻得有些发红，她去看叶无渐，毫无预兆地抱住她，吻住她的唇。

    叶无渐去推谢莹舟，已经是泪流满脸，谢莹舟却不放开，两人倒在冰雪之中，谢莹舟也没有放开叶无渐，直到后者不再抵抗，她才微微抬起脸，却再次被叶无渐抱住，她将谢莹舟的脑袋压低，下巴靠在后者的肩上，低声啜泣着，一句话都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