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莹舟跟叶无渐在罗刹国又呆了一段时间， 之后回秦贞的浈阳，此时万物复苏，已是开春。

    恰如谢莹舟第一次醒来的时节。

    这一次， 谢莹舟不用伪装自己， 而叶无渐也更加自然地跟她共骑。

    “干什么的？”两人从城门进入浈阳的时候，守门的士卒看着谢莹舟跟叶无渐的通行证， 照常询问。

    “访友的。”谢莹舟回答。

    那士卒抬头去看谢莹舟，突然咧嘴一笑， “我记得你， 六扇门考进去了吗？”

    谢莹舟也笑，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白发让人印象太深，“老是翘班， 考进去又被开了。”

    士卒大笑， 将通行证递还给谢莹舟，“进去吧。”

    “我们先去吃饭， 再去找江羽？”谢莹舟牵着马问跟自己并行的叶无渐， 现在已临近中午，是用午餐的时间。

    “可。”

    “虽然提前给张大哥他们寄信，不过还是晚点再去找他们吧……”谢莹舟正嘟喃着， 猛然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棠羽，姜沉璧， 张若川， 林彪，最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方愚。

    “谢莹舟！”所有人都一副要薅头发胖揍她的愤慨模样。

    谢莹舟立刻识相地躲到叶无渐后面。

    好在大家还算注意形象，看到谢莹舟一副并不大恙的模样， 心放了下来， 除了棠羽用她的剑柄猛敲了一下谢莹舟的脑袋， 其他人都只是使用语言攻击。

    “谢姑娘，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半点音讯也无？！”

    “对啊！我们写给你的信，你到底有没有收到？！”

    “大家别围着了，酒宴都已经备好了，我们边吃边吃，咦？谢姑娘，你的从妖呢？”

    “谢、谢、谢姑娘，近来安好？你一直没有音讯，生好生挂念，可惜，复礼姑娘回滨海了……”

    叶无渐见谢莹舟被昔日同僚围着，知道他们肯定有许多话想对谢莹舟，顺手接过后者手中的缰绳，温和道，“你们好好聚一下，我先去找江羽。”

    “好，我可能会晚点回去。”被众人簇拥着的谢莹舟回头，认真地跟叶无渐报备。

    叶无渐微笑挥了挥手，牵着马往前方走去。

    “叶姑娘也一起去啊？”张若川有些手足无措，现在的谢莹舟跟以前看起来有很大的不同，虽然态度依旧和善，但他总觉得有些害怕。

    他不想惹得谢莹舟必须冷落叶无渐而不开心。

    “她先去看宝贝徒儿。”谢莹舟解释，搂着棠羽的胳膊，跟在已经在前面带路的林彪后面。

    “方先生，你不是回老家教书了么？”

    “生收到信便赶了过来，还好，还好，赶上了，”方愚明显是松了口气，“谢姑娘看起来变化有点大呢。”

    “对啊，我比棠羽高了。”谢莹舟站直，手在棠羽头顶比划了一下。

    见面之后就一直沉默的棠羽把谢莹舟的手拉了下来，隔了几年不见，她虽然不像初识时那边瘦削，但脸色却依旧比寻常人差一些，面庞也成熟了许多，唯独不变的，是她那双锋芒毕露的眸子。

    几个人嘻嘻哈哈去了张若川准备的酒楼，除了聊谢莹舟这几年的经历，得最多的还是棠羽他们几个在昆仑的遭遇。

    据姜沉璧，那里这两年开始，已经陆续有魔出现在那里，许多人都想到了，昆仑也许就是魔族下一次入侵的地点。

    “不是魔族入侵，需要有人开通完魔域的大门吗？”谢莹舟抿了口酒，好奇问道。

    “这次是魔域那边有人在开门。”

    “也许昆仑有什么吸引着那边的魔。”

    谢莹舟听到姜沉璧与林彪的话，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觉得这些什么真相都不知道的修仙者反而比较幸福。

    他们依旧觉得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平常而普通的修仙日子，不知道天崩地塌其实已经悬在他们的头顶。

    当然，知道也没用。

    等她去昆仑，回收世间所有的灵气，如果没有那个聚魂铃，可能这些修仙者就真的得死了，不知道棠羽愿不愿意把她好不容易从长柳逐风那里拿到的聚魂铃给自己……

    想到这里，谢莹舟去看棠羽，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一看到棠羽的目光，谢莹舟立刻知道了，她已经怀疑，或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因为一向做事干脆，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棠羽目光中带着闪避与疑惑。

    棠羽跟殷氏有血海深仇，那种仇恨几乎是棠羽生存的全部，是她之所以能活下来的依仗，这么强烈的感情，绝不是靠谢莹舟与她的交情嘴炮几句就能放下的。

    谢莹舟心里微微叹气，她自己本身就很讨厌长柳氏将没有实感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所以她也从来就没算过以大义去压棠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聚魂铃。

    这样一想，就会涉及到另外一个难题，像棠羽这种自幼就在江湖摸爬滚的人，除非自己愿意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就算把她杀了，也很难找到她隐藏起来的聚魂铃……

    谢莹舟边想边将杯中酒饮尽，思来想去，一点头绪也没有。

    难道要她做回自己杀手的老本行，拷问自己的好友？

    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勉强，谢莹舟举起酒壶，立刻被棠羽接了过去，她默默给谢莹舟的空酒杯满上。

    “以前闲聊，我们到了自己的梦想，我自然是报仇，你当时想要带你喜欢的人回到自己的故乡，现在实现了吗？”棠羽端起酒杯，问道。

    “还在努力。”谢莹舟轻轻磕了下棠羽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棠羽也将自己的杯中酒饮尽。

    谢莹舟立刻端起酒壶，笑着想给她斟酒。

    “啪！”棠羽却啪地一声将酒杯拍到桌子上，吓了众人一跳。

    棠羽猛然站起来，俯视着谢莹舟，一脸愠怒，“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好。”谢莹舟好脾气地将酒壶轻轻放下，朝其他人笑道，“我做事惹阿羽生气了，你们先吃......”

    “磨磨蹭蹭！”棠羽不耐烦，抓起谢莹舟的手腕，将她往外面拖去。

    而即使这样，谢莹舟依旧回头朝怯怯不安的众人笑，这多少让他们稍微放松了一下，以为就是两个姑娘之间闹了一些脾气。

    两人到了酒店门口，棠羽蹙眉看眼前微笑着的谢莹舟，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看一座神庙中的雕像，她想话，却又觉得街道人来人往实在太吵，一跺脚，揽住谢莹舟的腰，“胁迫”对方跟着自己，两人很快出了城，到了浈阳城外的一片树林中。

    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春日虫鸣鸟叫，柔和的阳光从树梢枝头投下，形成一道道光路，印在她们两人的身上。

    只是这种恬静的氛围并没有影响到棠羽，她依旧是气冲冲地看着谢莹舟，咬唇凝视了她许久才问，“你有什么要跟我的？！”

    棠羽出这句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在发颤，眼眶也发热了起来。

    她想起家人被杀之后，自己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宠爱她的爹娘与兄长，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而被害死，所以她早就发过誓，一定要让殷氏的人血债血还。

    每当她遇到凶险，几乎丧命的时候，都是因为心中怀着对殷氏的仇恨，才支撑她走到今天。

    时候她见到那两个躺在法阵之中的孩，如今其中一个，就站在自己面前。

    可她居然是自己最重要的好朋友。

    “我一直都知道，单单一个’舟‘字，并不能偿还任何债。”谢莹舟，而棠羽眼中的泪水也掉了下来。

    “我，一直都不理解大家付出了什么，才能让我立于世间，只是时候在卢至村见到的那个大哥哥，他死前居然笑着朝我大喊，他叫棠逢舟，要我永远都记住他。”

    棠羽喉间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好像一头受伤的兽。

    “使用庄周梦蝶前，长柳逐风唯一让我选择的只有自己的名字，我便给自己取了谢莹舟这个名字。”

    “那时尽管不理解，却想去记住这些人。”

    棠羽挥剑出窍，剑尖抵在了谢莹舟的喉间。

    “你就是殷雅，就是你害得我们整个村子被屠。”棠羽眼眶通红，哽咽着对她一直认为是最好的朋友刀刃相对。

    “是的，是我害的。”谢莹舟垂下眼眸，“我对这件事，一直心有愧疚。”

    也许事情并非出于她的本愿，但一个人的仇恨，是不会因为仇人有苦衷或是身不由己就能放下的。

    “这几年，我跟无渐一直在兆穰，也曾四处去逛过，我们去了卢至村，那里已经是荒无人烟了，我对这一切，感到十分抱歉。”

    “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放下的事情。”棠羽哽噎地到，泪水掉得更凶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因为她的内心强烈地抵抗去伤害谢莹舟。

    她知道将责任推在谢莹舟身上有失偏颇，且她一直觉得谢莹舟的性格上有些像自己的兄长，而这才是让她最最难受的地方，她那些失去的族人，他们的魂魄现在都在殷雅这个神匣里面。

    自己真的只要杀死眼前这个人就能解脱吗？

    “阿羽......”

    “你不准这样叫我了！”

    “我这次回浈阳，之所以找你们，是想要跟你们告别。”

    棠羽更加生气地看向谢莹舟，难道她以为突然这种话，自己就会原谅长柳氏与殷氏对卢至族做过的事情吗？

    谢莹舟低头，指尖轻触了下抵在自己喉间的长剑，棠羽只觉得长剑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压，这让她立刻扭身横扫，将剑再次挥向谢莹舟。

    压在剑尖的巨大力量消失，谢莹舟一边躲开棠羽的攻击，一边到，

    “你这些年来，应该查过许多有关神匣的事情，神匣变神，古神重返，祖魔来袭，昆仑倾顶，所以，我必须离开……”

    棠羽愣了下，手中动作放缓，“变神？”

    显然她没想到这种只存在于传之中的事情会来得如此忽然，如此稀疏平常。

    “是啊，到我这一代，刚好就这样了。”谢莹舟苦笑。

    “这么，我是杀不了你了。”棠羽嘲讽地冷笑，放下手中的长剑，心里不知为何，却松了口气。

    “阿羽，不管是殷雅还是谢莹舟，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好朋友。”

    “我不要了！”棠羽甩手离开。

    谢莹舟抓住棠羽的手，只不过她刚碰到棠羽的手，后者的剑又立刻递了过来，谢莹舟侧身躲开，却没有放开棠羽的手。

    “阿羽，你当时在兆穰从罗教手中夺取的聚魂铃，我希望你能把它给我。”

    “你做梦！”棠羽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怎么也刺不中谢莹舟。

    “我知道你想要为逝去的族人安魂，可他们都在我的内相之中，我会让他们得到安息的。”聪明如谢莹舟在对待棠羽时，用了最直接，最笨拙，也可能是最没有效果的方式出了自己的渴求。

    “我恨所有姓殷的人！”棠羽丢下手中的长剑，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刺进了谢莹舟的肩膀。

    谢莹舟被她手中的力道撞向后面，整个人撞在了一棵大树树干上。

    “我绝不会原谅你们对我们族人做过的事情！”棠羽咬牙切齿地看着谢莹舟。

    “可我需要你的帮忙。”肩膀鲜血直流，谢莹舟却依旧不避不闪地看着眼前双目赤红的棠羽。

    “你没资格！别再了！我跟姓殷的人，断没有和解的可能！”棠羽拔出匕首，用灵气卷起地上的长剑，掉头离开。

    “阿羽！你愿意看看我的记忆吗？”谢莹舟却又跟了过来，拉住棠羽的手，肩膀上的血流到她的手上，导致棠羽的手也染上了鲜血。

    “你！”棠羽气急败坏。

    “我从到大的记忆，你愿意看一下吗？”

    “不愿意！”棠羽大喊，甩开谢莹舟的手。

    “呃，呃……”谢莹舟语塞，过了好一会，才有些可怜地到，“看在我给你做了那么多次饭上面，能看一下吗？”

    也许看了她的记忆，棠羽会愿意把聚魂铃给自己，谢莹舟委实不想屠尽世间的修仙者。

    棠羽见谢莹舟居然把这种事拿出来请求自己，原本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变得五味杂陈。

    “你考虑一下。”谢莹舟掌心冒出一团灵气，它们很快变成了一只墨绿色的嗼。

    谢莹舟将它递给棠羽，“你如果愿意，将它吸纳，便能看到了。”

    “我真是倒大霉才认识你！”棠羽狠狠地瞪了谢莹舟一眼，拿着那只嗼匆匆离开，这一次，谢莹舟终于没有再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