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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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下起冻雨。

    对于港城而言,今年的天气着实够邪乎。

    栾承推开书房的门,踩了一地的碎渣,他看看脚下又量起窗边坐着的人,随后低声喊道:“老板,夫人找到了。”

    霍铭霄没出声,他好像睡着了。

    栾承走过去,凑近点接着喊他,绕到他跟前才发现他根本没睡。

    霍铭霄睁着一双在暗夜里也泛有凌厉眸光的鹰眼,凶恶盯着窗外某处,可又能看向哪里,这里是青琊山,窗外只有无穷无尽的山景,远离城市喧嚣与霓虹后,雨声都如清脆音符。

    美景应该留到日后在赏,眼前,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比如,见到陆鸢。

    霍铭霄起身向外,冷冷地眼神扫过去,“地址。”

    他要亲自去见她。

    就算窥破野心又如何,他如果没有野心恐怕连霍这个姓都要丢了,与其成为孤魂野鬼,不如拼一次。

    栾承犹犹豫豫,一脸的欲言又止,霍铭霄等的不耐烦,低吼:“她在哪?”

    “老板……”栾承受不住他那副强势的样子,早晚都得出口,逃不了的。

    “夫人在霍言骁名下的别墅,也是他众多房产里唯一留下的宅子。”

    霍铭霄顿觉心胸像炸开一般,为什么这么多房子不选,偏偏要去霍言骁独留的一栋?还与霍言骁没关系,连他名下的房产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栾承预料到他会恼怒,但究其原因远不止这点,“老板,雨势太大,不如明早再去。”

    他的建议十分中肯,霍铭霄反驳:“就是下刀子我也得去问个明白!”

    “不妥。”栾承进而解释,“那栋别墅外都是陆氏的人,就算现在去也不一定能见到夫人,再者,纪先生认为时机不够成熟,现在见面只会让二房和三房的人觉得你们的关系并没有闹僵,这样一来,我们前期的准备与铺垫都会浪费掉。”

    霍铭霄背过身去,脚底踩着碎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回荡在夜空,尤为瘆人。

    脚步声缓缓向前推进,纪廷峥也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手上怀抱玻璃瓶,瓶中插着一支黑玫瑰,在这样的雨夜显得更加神秘。

    “铭霄,我给你带了新的花瓶来,你选个好位置放起吧,这才是花骨朵,再养养就能开了,我保准到时让你满意。”

    纪廷峥话里有话,栾承看向他顺势接过花瓶,露出无奈的表情,纪廷峥对他:“栾承,你再好好劝一劝他,不过是时间问题,花能开,人也能回来,好好想想。”

    栾承目送他离去,幽幽叹一口气,“其实纪先生得没错,我们从青非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回到港城,就算被误解也走到了这个地步,只要回头便是前功尽弃……老板,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演过头深陷其中,我们的计划一直都是利用那些棋子,夫人这颗是临时出现的一枚,对你最有用处同时也会是一颗隐藏危机。”

    霍铭霄怎么会不懂双刃剑的道理,可在刀口上舔蜜那也是甜的。

    “霍林璋出事后二房势力大不如前,三房又在蠢蠢欲动中,只要让他们认为我们已经彻底失去陆氏这颗最有用处的棋子,一切就能按照原计划实施。”栾承挡在门口,目光深沉,“所以今天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出去,请你死了这条心。”

    沉默蔓延。

    霍铭霄貌似凉薄的笑声传来,他回头撞见纪廷峥送来的黑玫瑰,暗处潜伏的巨龙已然苏醒。

    大厅的钟声敲响,冷不丁唤醒陆鸢所有意识。

    环顾四周,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她抱起熟睡的沅沅上楼,转角处的视角让她皱起眉。

    这里是霍言骁的旧别墅。

    她初次来港城居住的地方,也是她割断所有幻想的地方。

    霍言骁将名下的产业大部分送给霍铭霄,唯独这一栋留下了,在寄给陆鸢的新年礼物里多了一份房产合约,他把这栋房子转让给了陆鸢。

    她缺钱缺房子吗?含着金汤匙长大,什么都不曾缺过。

    当她收到这份礼物时,陆鸢已经生下陆沅沅,距离他的离开已经有半年之余。

    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连眼泪都觉得陌生。

    因为那张合约里还留有一封信。

    霍言骁:“我想,我应该知道你的孩子是谁的。你从我安排的别墅出来,第一时间派人调出监控销毁,实在有违常理。这种级别的区通常会有数据备份库,而且当晚别墅出现电路故障,连带着周边的房子有过短暂的停电,区安保人员为察看实情保障安全,曾调出备份监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晚我的侄子霍铭霄也去过那里。”

    “霍铭霄当时是喝了酒,疯狂飙车而来……我对他的行为感到耻辱。我曾怀疑你用怀孕离开舞台是在找借口,但我看到你第二天匆匆离去的模样,我就猜到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陆鸢,你是我最有天分的学生,铭霄是我唯一的亲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当我得知你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六神无主了。”

    “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其实,霍言骁有什么好对她抱歉的,是她认错了人才有了后面的发展。

    如果真要追究原因,倒不如是上天的安排。

    违者,后果自负。

    陆鸢尝到了苦头,若不是沅沅可爱黏人让她尝到了仅有的甜头,这日子真的会很难熬。

    她还是会对霍言骁有“好感”,但早已不是情丨爱纠缠,更多的是一种敬仰与崇拜,他的很对,那份懵懂的感情不是因为心动,而是见他的作品通过形形色色的人演绎出来、在舞台大放光彩时的心动,那曾是她最深切的梦想。

    她会永远记得霍言骁,记得她的老师。

    唯独不想在与阴差阳错而结识的霍铭霄相连,即便她也曾真真切切地感动过,幻想过。

    陆鸢再从楼上下来,窗外的暴雨裹挟着寒风从窗户缝里飘进来,窗纱轻扬又落下,吹开桌上的名流报刊杂志,头条几乎被港城望族霍家占满,霍家要变天了,除了掌权者外还有不被看好的霍、陆两家的联姻。

    陆鸢紧紧盯着杂志上的图片,霍铭霄在短短一周内夜夜笙歌、带不同模特去明州酒店夜宿,反而不见陈瑶的身影,同样身为棋子,陈瑶被保护的很好,而陆鸢的名字大剌剌出现在最显眼的地方供人消遣。

    想必金城的父母已经有所耳闻,她有让陆庭泽安抚,但肯定拖延不了多少时日,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斩断这里的关系回到金城。

    下午那会,她已经吩咐章粼粼安排陆氏集团的律师起草拟定离婚协议,她能帮的已经帮了,至于霍家要怎么变天皆与她无关。

    手机震动着,陆鸢没想过接听。

    后来是章粼粼的电话来,她却是在为他人传话。

    “陆总,栾承到我这,他就在别墅门口,不求见你一面,能接霍总电话就好。”

    陆鸢朝窗外看去,院落早已被雨雾遮挡,很难看清院外是否有陌生人在等,反正周边都有陆家的保镖护着,即便想进来也没办法。

    “不接。”陆鸢一旦下定决心,绝不愿意回头。

    章粼粼也不劝她,只要是陆鸢认定的事实,想要再挽回难上加难。

    “那有没有口信,我可以代为传达?”

    陆鸢深呼吸道:“第一,我会选择离婚。第二,我会收回所有投资。第三,至死不见。”

    论心狠,从来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结婚就带着丰厚嫁妆而来,不要他了就头也不回的选择离婚,见面是没有意义的一件事,难道还要让她去亲眼见证他的狂欢么?在他辜负她的真心时、在他把她当作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后,这桩婚事与她付出的真心早已变了味。

    弃之,也未尝不可。

    陆庭泽三天后的飞机到达港城,他之前去了青非,在电话里告知陆鸢,青非的项目中霍铭霄已与陆氏正式分割,归他的一分不少,不归他的一分难留,陆庭泽是代替陆鸢前去处理,从头到尾一直骂着霍铭霄,与陆鸢的通话里却也学会了照顾她的情绪,不想因为她看走了眼而让她多伤心几分。

    “等回到金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是去陆氏工作我也愿意,阿姐,我不希望你难过。”

    陆鸢笑他,“你呀,早这么懂事还有我什么事呢。庭泽,早点回港城,我这边没什么可带走的,但是沅沅吵着要见他,你得帮我看着她。”

    陆庭泽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谁叫陆沅沅是霍铭霄的亲闺女,在港城呆了这么久好歹是有了些感情,现在走就走,不让见就不让见了,肯定会有脾气。

    “嗐,我还能怎么滴,我还是她亲舅舅呢!”

    “别贫,我看青非天气不好,搞不好要延误。”

    “嘿,阿姐的嘴开过光是不?我还真要晚点两个钟,回头吵到你哦。”

    “多晚回都来接你,我记挂着你呐。”

    “姐姐真好,我爱姐姐!”

    陆鸢摇摇头笑着挂断,她这个弟弟长大吧又总像是个孩子,叫人疼惜得紧。

    陆鸢与佣人一起备好了陆庭泽爱吃的菜肴,就等他赶回来,陆沅沅最近在跟她闹别扭,家中有外人呆着她会又哭又闹,吵得人脑瓜疼,陆鸢送走佣人,整栋别墅只剩下她和沅沅。

    陆鸢好不容易把她哄好,半时后开始下雨。

    雨声渐大,陆沅沅在沙发上蹦蹦跳跳一刻不得闲,陆鸢一边叫她安静点一边接起母亲的电话,那头没几句就开始哭了,陆鸢被沅沅闹得心情烦躁,话声调陡然抬高,把电话那头的母亲吓到了。

    她只:“算了,早点回家吧。”

    陆鸢捂着头躺在沙发上,发觉额头有些烫,随机强起精神叫住陆沅沅,“沅沅,你过来坐好。”

    陆沅沅冲过来就要抓她的手机,脸委屈的哭闹,“我要见爸爸,为什么不让我见爸爸,我想爸爸呜呜呜呜……”

    陆鸢实在搞不明白,她与霍铭霄才相处了多久,哪会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她想不通,头也越来越疼。

    就这一会儿的失神,陆沅沅抢了她的手机拨给了霍铭霄。

    “陆沅沅!”陆鸢顿时变了脸,她跑远些对着已经接听的电话大声喊,“爸爸,我是沅沅呀!”

    那头不知回了什么,陆沅沅竟然慢慢靠近陆鸢,将电话交给了她。

    陆鸢一改往日的温柔,陆沅沅从没见过她这样暴怒的样子,吓得缩到一边,又不敢离太远,眼巴巴看着她接电话。

    陆鸢一句话还没,霍铭霄已然开口,语气陌生:“你放心,我不会来见你,别墅外的保镖简直多此一举,如果我真想来,谁也防不了我。”

    保镖早就撤走了,没在门口,而是在区附近呆着。

    陆鸢听不得他满是讥诮的话,她走到另一边是不想让陆沅沅听见自己的愤怒,她压低声线反击回去,“你不用这些话,我知道该做什么,霍铭霄,我们两清了。”

    “两清,呵,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否对每个男人都动真格,什么真心换真心,张嘴就来,听得人生厌。”

    “总要比你连一份真心都未有过的好,哦,不对,你有过的,陈瑶失去孩子的时候,我看你就挺真心,你对陈瑶倒是真心实意,连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要争着要,男人做到你这份上也是独一份了。”

    “很难吗?我不也做了你女儿的便宜爸爸。”

    陆鸢的唇要被她咬出血来,下一秒,就真的闻到了血腥味,淡淡地尝到嘴边,作呕犯腥,是她犯贱是她失策是她看走了眼!

    他又:“反正都是我的棋子,自然是能用就用,而且要物尽其用。”

    足够心底的怒气反复升腾,灼灼燃烧。

    陆鸢笑起来,大大方方祝贺他,“恭喜霍总来日执掌霍家大权,不日我将亲手送上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你想跟我离婚?”霍铭霄聪明人一个,能猜出来的东西绝不藏着掖着,“陆鸢,财产可以分割,但婚不能离,你至死不见,那咱们就耗着吧。”

    耗着吧,等到死就行。

    陆鸢的双手冰凉,指尖也在发颤,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忽觉背后已经汗湿,她去楼上房间换衣服,沅沅握住她的手声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爸爸,爸爸也想我了呜呜呜……”

    头疼晕眩之际,她连陆沅沅都顾不得了,扶着楼梯上去,沅沅的哭声慢慢成了静音。她开房门忽地腹痛难忍,登时蜷缩在墙角,沅沅哭着跟上来见她难受的额头冒汗,“妈妈,妈妈……”

    陆鸢半醒半昏之间摸上沅沅的脸,她的女儿还那么,却已经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她要爸爸很正常,陆鸢有什么权利阻止她,就像当初她决定生下沅沅,也未曾跟沅沅过招呼啊,沅沅是她带着希望生下来的孩子,看她无忧无虑的长大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可惜,陆鸢承认了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

    双手从沅沅脸上滑下去,陆沅沅害怕到再次拨通了霍铭霄的电话,“爸爸,妈妈生病了,你快回家好不好?”

    接电话的是十八线模特,娇声质问:“谁是你爸爸呀?”

    依靠仅剩的一点清醒,陆鸢从沅沅手中夺走了手机,她想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不想让霍铭霄看她的笑话,却还是听见霍铭霄的冷笑,“陆鸢,不是至死不见吗?现在是死了吗?没死就滚去医院,还有管好你的私生女,别见谁都叫爸爸!”

    残忍到绝望。

    陆鸢额头的汗滴在手心,这段关系其实早就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