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冤家路窄
“我爹是被我害死的。”
钟姚呼吸一窒, 不知道怎么接话。
“为了让我活着,我爹才会死。”
他看着虚空,语气平静似水, 无波无澜, 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不应该活着。”
钟姚看着他, 感觉吸入的空气有点冷,将血液都冻住了。
闫清此时目色黝黑, 一点光也透不进去,其中是空无一物的苍茫,仿佛这红尘万丈无一事入心,随时都能了无牵挂的挥衣袖离开。
钟姚就这么坐在榻沿, 透过屏风的雕花间隙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 静静的听他完。
她几度张口想些什么, 最终又觉得无话可,未经他人疾苦, 又怎知如何慰藉, 她甚至不敢问闫清到底经历了什么, 想必不会是能一语揭过的伤恸。
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夜间便更显得寂静,连烛台的焰火都仿佛摇曳的缓慢了许多,时间在这凝固的空气中便走的有点不太真切,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须臾之间。
直到远处缈缈更声响起, 闫清眯了下眼, 觉得有些许困意漫上来, 正想叫钟姚去睡了, 钟姚却又开了口。
“可是我却非常庆幸,你还活着。”
闫清愣怔了下,又醒了神,侧目看过去。
钟姚侧身坐着,垂眸凝思片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抿唇做了个深呼吸。
“我不知道这么能不能让你明白。我其实……并不属于这里,我也……我也不是钟姚。”
她完转头看闫清,见闫清仍旧平静的躺着,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又转回头继续。
“应该,我不是钟府的这个钟姚,我原本也叫钟姚的。我从另外一个时空而来,只有我一个人。”她笑了笑,有点落寞,“在这里,我一个亲人都没有,我不是钟老爷真正的女儿,也不是奶奶的丫头,我甚至并不长的这个样子……”
她微仰起头,似乎想到开心的事:“我的家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我在那里生活,在那里长大,那里有我的爸妈……就是你们叫的爹娘,还有一个傻傻的弟弟,我总爱欺负他,他不过我,还有好多好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
她顿了顿:“可是,我回不去了,在那里……我已经死了。”
闫清的手指不自觉弯曲了下。
钟姚无奈的笑了笑:“为了救个孩儿,大概……死的挺惨的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再醒来便到了这里,在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体里活了过来。”
她又垂下头,微微放轻了呼吸,心却跳的很快,不太敢转头去看闫清的表情。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听闫清风平浪静的问:“是借尸还魂吧?”
钟姚转头对上他的眼睛,想了想,:“可能是吧。”
闫清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和恐惧,你不怕我吗?”钟姚问。
许是觉得躺着和钟姚话不舒服,闫清撑起点身子靠着,问:“你会害我吗?”
“不会。”钟姚摇头。
“你现在是人还是鬼?”
“我当然是人啊,我有心跳,有呼吸,”钟姚握住闫清的手,“也有温度。”
闫清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那温度着实鲜活,从手掌心一直暖到心里,刚才噩梦中的那股彻骨寒意都被驱散了。
他想了想,反握住那只手,轻声问:“那我为什么要怕?”
钟姚挑了下眉,不由自主的深深看了他两眼,见他不像是谎,放下心来,胸口又涌上细碎绵柔的暖意。
何其有幸?在悠远的陌生时空里能遇到一位如此善良的知己。
她继续:“我独自一人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害怕是假的,幸亏你出现了。”
闫清闻言抬头看过去,眸光微动,房中缱绻的光色终于零星的染进了眼中。
“那时候我刚来这里没几天,一个熟识的人都没有,在这个家里的处境也不好,又是这个模样……总之一切都糟透了,不知道何去何从,正是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就遇到了你。”
“之后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一直是你陪着我,也因为有你在,我不再害怕过也不再感到孤独,你是我在这里最亲密的人,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缓缓着,拇指无意识的轻轻在闫清手背上抚过,闫清默默聆听,半垂着眸看着她手指的动作,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点弧度,那一下下的,撸猫一般,分明挠进了心里。
“你你不应该活着,而我却是真正的死过一次。”她自嘲了笑了笑,“我们这不就是同命相连嘛。”
“我既然又活过来了,我就想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但我想你爹也必然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对我而言很重要,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愿意出这些秘密的人。”
钟姚侧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为了你爹,也为了我,好好活着,别再那些丧气话,行吗?”
闫清不做声,缓缓的抬起眼望进她眼中,一如既往的面沉如水不显喜悲,只有眼角跳动的光火似掀起丝丝暖风,吹过万里苔原寒雪。
两人相顾无言,本就寂寥的深夜再次静到极致,良久良久。
钟姚被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渐渐的便败下阵来。
她的性格本就跳脱乐观,很少像这样静下来与人这么多贴心话,当那股子感性的劲儿过去后,就有点不适应这种煽情的场面,忍不住就想嘴贱逗趣两句,又觉得这种氛围下不太合适。
回想刚才自己的那堆矫情的抒情话,后知后觉的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她错开目光,起身想把帕子挂回去,闫清还在想她刚才的话没反应过来,察觉到她要走,本能的就手指用力将钟姚的手紧紧握住,没让她挣脱出去。
“嗯?”钟姚转头,扬了扬右手,“我去挂帕子。还有聊了这么久了,你还不困吗?”
闫清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他本来只是觉得被那双手握着轻轻摩挲的感觉很舒服,一时有点不舍,脑子一热没想太多就用力抓住了,可这种话怎么好意思出口?
钟姚看他的神情却误解了他的迟疑,她又将帕子随手搭回屏风上。
“哎,好啦好啦,我不走,那你往里面挪点,给我腾点位置。”
闫清:“……?”
闫清似没听懂的抬头看她。
“知道你怕再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钟姚好心解释,“我陪着你睡行了吧?”
末了还揶揄了一句:“真是个粘人精。”
闫清:“……”
他愣愣的,将钟姚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重新组合了一遍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惊的面红耳赤。
“不是,我不是这……”
“快往里面挪挪啊,你不困啊?我都快困死了。”
钟姚着直接上手将他往里推,幸亏屏风挡了部分烛光,照到这边已经不甚明亮,掩盖住了他滚烫到脖颈的绯色。
钟姚在他愣神间已将人推到了内侧,然后掀开被子就梭了进去。
闫清:“……”
他是彻底哑了火,浑身僵硬的贴在墙上动也不敢动的瞪着钟姚。
等钟姚舒服的躺好后看了他一眼:“还坐着干嘛?不睡?”
闫清感觉到钟姚的手在被子中摸索过来,将他的手握住,又强硬的将他拉下来躺着,侧身将他的腰搂住,闭着眼安慰:“好了好了,不怕了,我陪着你呢,不会做噩梦了,快睡吧。”
闫清:“……”
现在别做噩梦了,他可是头脑清明到就差一点佛光乍现了,哪里还剩一丝困意?
钟姚倒是真的困了,搂着他没一会儿便睡沉了。
闫清全身僵直的平躺着,手被钟姚握着,腰被钟姚搂着,脖子上是钟姚一下一下的呼吸,两人贴的严丝合缝,闫清觉得,此时此刻才是炼狱,他倒宁愿回去继续做噩梦……
钟姚的胸口贴着他的手臂,那处柔软异常清晰,闫清木然的望着天花板,开始在心中默默将祖训家规《论语》《道德经》反复背诵。
这夜万籁寂静,有人酣梦有人愁,黎明似乎还要等很久……
许是闫清身上似有似无的沉檀香能安神,钟姚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从榻上爬起来她睡眼惺忪的左右看了看,没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边,愣愣的坐了会儿才想起昨晚闫清做了噩梦,自己陪着她来着。
她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内侧空空如也,榻上冰凉一片,显然是人早离开很久了。
钟姚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闫清!”
房内寂静无声,没人应答。
钟姚顿时觉得背脊发凉,心中涌上浓浓的不安。回想昨晚闫清的状态,还有那句“我不应该活着”,她越想越心惊!
这丫头!该不会去做什么傻事了吧?
她急忙穿好鞋,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一件,起身便往外冲。
“闫清!”
“闫——”
她一把开房门,门外端着木盆正准备推门的闫清被她吓了一大跳,手中盆都差点没拿稳。
闫清站在原地,惊魂未定的看着她,他被钟姚折磨的心力交瘁整夜没合眼,搞不懂这女人大清早又突然发什么疯。
“外面天寒,你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多披件衣服就往外跑?”
钟姚在门内,看着他手上冒着热气的水盆,有点尴尬:“醒了没见你人,我以为……”她止住没继续。
闫清笑道:“你睡的沉,我叫了你好多声都没醒,就先去热水了,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是我想多了。”钟姚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又突然想到闫清的手,“诶,你手上还有伤呢,怎么跑去水了,你没碰到水吧?快给我。”
她将水盆从闫清手中接过,转身进屋去放在面盆架上。
“我注意着的,没碰到水。”闫清跟着她身后进门,看着她微皱了眉头,“你快去把衣服穿上,大冬天的穿件单衣到处跑会着凉的。”
“你……”钟姚转身,见他神色平静自然,已经从昨天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又回到了往日的状态,她便没再什么,转身去加衣服了。
穿戴整齐过来,闫清站在面盆架旁等着,往日一般都是闫清会先帮钟姚将毛巾拧好,现在她手有伤碰不得水,钟姚自然而然的取下他的毛巾在盆中濡湿了拧干递给他。
闫清接过,钟姚这才迟钝的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她倾身向前细细观察。
“你怎么眼睛下面乌青一片?是昨晚上没睡好吗?”
闫清:“……”
背了一晚上《道德经》这种事,骄傲如世子爷这般人物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他神色不变,决定昧着良心:“对,因为你一直呼,我睡不着。”
钟姚正将热毛巾敷在脸上,闻言又扯了下来,有点意外的问:“我呼?不会吧……我一向都不呼的啊。”
世子爷非常笃定,问心无愧的点头:“可大声了。”
“啊……?”钟姚努力回想,实在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呼,不过既然闫清有,那想必就肯定是有的,她顿觉内疚,“不好意思啊,吵着你了,你应该推醒我的。不过……奇怪了,我平时都不会呼的啊……”
“没关系的,”闫清,“应该是你昨晚睡太晚了,困急了吧。”
看,多么善解人意的娘子。
世子爷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看着钟姚一边洗脸一边茫然的回忆自己呼的情景,又似乎有点无法接受自己居然会呼这件事,面上有点崩,世子爷感觉郁闷的内心终于找回了点平衡,心情豁然明媚了许多……
钟姚今日起的较迟,等二人收拾完赶到铺子上时正是朝食最忙的时候,沈氏本是在厨房给袁嫂子下手的,此时只得出来跑堂,倒也勉强忙的过来,可是沈莲代替闫清点餐收钱却是显得手忙脚乱。
她平时看着一直以为闫清的活是最轻松简单的,可到今日自己做时才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人一多都围着柜台七嘴八舌的点东西,每个人点的东西不一样口味要求还不同,她记性没闫清好还不会写字,急的都快哭了,搞不明白闫清是怎么看着做的轻轻松松的。
她看到闫清进来眼睛都放光了,就跟看到救星似的。
闫清见状急忙去将沈莲换了下来,钟姚只来得及匆匆交代一句“当心右手”便也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这一忙就一直到午食快结束才得以停下歇口气,两人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钟姚趁着闲间在厨房拿了盘包浆豆腐准备去投喂闫清,远远的却见闫清又在柜台后面低头写账本。
“你的手有伤不能拿笔,怎么又在写?放着一会儿空了你我来写。”钟姚连忙上前阻止。
闫清抬起左手:“不碍事,我左手写一样的。”
钟姚:“……”
她绕过柜台到闫清身边,见闫清左手握笔居然一样下笔行云流水,账本上写出的字与右手一般的漂亮苍劲。
“……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干脆一起了吧……”
她这到底是捡到一个什么宝贝?
闫清只笑笑没话。
——爷的本事要出来,怕得吓死你。
两人着话,听有客人踏上台阶进门。
“就是这里,你们别看这儿,我给你们她家现在可出名了,卖的东西保管你们没吃过。”
“嗯,我之前也听人过这袁记,她家有个什么豆腐的,在别处都吃不到,我一直想找时间来尝尝。”
钟姚听见声响,职业性的笑着招呼:“欢迎光临,客官这边点餐,请问……”
她话噎住,抬头正和她的未婚夫陈子阳对上眼。
钟姚:“……”
完球了,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
钟姚:真是个粘人精。
世子爷:莫挨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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