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梦魇
冬日的后院略显萧条, 孤枝瑟瑟,残叶窈窈,铺子原主人养的几盆精贵兰草, 钟姚不会理, 如今已泛黄枯败。
闫清便站在樱桃树下, 垂首凝望着这几株兰草,一动不动, 不知在想什么。
整个院落的色调都黯淡消沉,地上的白砂石映照的闫清侧脸越发苍白,钟姚站在院门口远远看着,感觉呼吸微窒, 有一种酸涩感从心中蔓延而出。
此时院中那道身影无声无息, 好似失去了色彩一般, 脆弱的像夜间凝成的霜花,天明后让阳光一照便消散不见了。
唯独滴落在地上的那摊血鲜艳的刺目。
钟姚走过去, 心的轻声问:“闫清, 我看看你的手好吗?”
闫清就这么站着, 过了好半晌才似乎终于听见她话,他微微歪了下头, 又过了片刻才转头看着钟姚,淡淡的笑了下:“我没事。”
想了想,又敛眸低声:“抱歉, 吓着你了。”
钟姚见他终于话了,心中大大的舒了口气, 上前去将他右手捧起来查看, 随即又皱紧了眉。
闫清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笔杆断裂的许多竹纤深深的刺进了肉里, 钟姚心翼翼的将竹纤挑出来,生怕再弄疼他,而他却似感觉不到痛似的,没什么表情的低头看着钟姚。
钟姚只挑出长的竹纤,短的几乎完全镶进肉里弄不出来,闫清本就皮肤瓷白,满手鲜血衬的尤为触目惊心,好在伤口过了这么久已经凝固没再流血了。
“我带你去医馆清洗包扎。”
她拉着闫清要走,可闫清却立在原地没动,钟姚正要转头,却被突然往后一攥,退了两步,然后被闫清从身后结结实实的抱住了。
“闫清?”
她担心闫清的伤,想挣脱查看。
“别动。”闫清将头埋在她肩上,语气极度疲惫,“让我靠一会儿,很快就好。”
钟姚动作顿住,被闫清的语调揪疼了心,便不再动弹,任由他靠着。
袁嫂子和沈氏担忧的在门口张望,钟姚无声对她们挥了挥手,让她们去忙自己的。
院中四下无声,唯有相依偎的两人心跳声异常清晰。
闫清本就比钟姚高一点,像是累极了,几乎将整个重量都靠在钟姚身上,钟姚撑着他,这才发现,她家娘子虽然看着纤瘦赢弱,原来重量并不轻啊……
时间一久,钟姚就有点撑不住了,渐渐感觉腰酸背疼。闫清一直埋首在她脖颈间,温热的呼吸全拂在脖子上,烘的她一边耳垂滚烫,额上都出了层薄汗。
闫清却气息平稳,钟姚怀疑这丫头该不会靠自己身上睡着了吧?
她试探性的柔声问:“闫清?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跟我去医馆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闫清闷着声应了句:“好。”
似乎是平静下来了,钟姚暗自呼了口气,牵他到前厅,守着他吃了点东西,便带着他先行离开。
袁嫂子跟在后面不放心的叮嘱:“右手千万不要碰水了,一会儿大夫处理伤口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回去注意别在用右手了,钟姚你多照看着她点,哎哟,这丫头真是的,有什么事也别拿自己身体撒气啊,瞧这好好的手给伤成什么样了,嫂子看着也心疼啊……”
钟姚转身让袁嫂子止步:“嫂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先回去吧,铺子里劳你费心了。”
袁嫂子看了看闫清,见他神情恍惚,显然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张嘴想再念叨两句,又最终没什么,叹了口气:“快走吧快走吧,铺子里有我呢。”
钟姚带闫清到医馆,大夫一点一点的为闫清挑出竹纤维,钟姚看的眉头紧锁,好似每一下都疼在她身上似的。
闫清自己反而从头到尾淡定漠然,看着手没什么表情,好似那血淋淋的是别人的手似的。
钟姚对他此时的状态非常担心。
回到家闫清精神也不见好,同往日一样拿了本书靠在榻上看,今日却没翻几页,总时不时的望着窗外出神。钟姚几次想同她聊聊,想安慰他,但见他眼中化不开的愁痛又不知如何开口。
总觉得闫清所经历的,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惨绝的多,或许让他一个人静静会比较好。
到晚饭时,钟姚没出去吃,让人送进房里,待下人将饭菜摆好后退出去,钟姚起身过去叫闫清:“闫清,过来吃……”
她声音收住,见闫清已经躺在榻上侧着头睡着了,眉头微皱着,睡也不安稳的样子。
钟姚靠着屏风看了一会儿,回去默默将晚饭吃了。
之后钟姚又不放心的过去看了几次,闫清的眉毛一直没舒展开,翻了几次身,却也一直睡着没有醒。
直到入夜后,钟姚休息前又去看了一次,见他侧身躺着,呼吸已经平稳似睡沉了许多,钟姚才放下心来,给他提了下被子上床去。
半夜时,却被隐约呻.吟声吵醒,钟姚撑起身细细聆听,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的。
“闫清?”
无人应答,钟姚披了件外套,穿上鞋去桌上点了灯,然后绕去屏风后。
“闫清?你醒了吗……闫清!”
榻上被子已经全部掉落在地上,闫清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止不住的颤抖,双手紧紧的环抱住自己,手指痉挛一般扭曲,手背青筋爆出死死抓住衣服,指甲似已刺破了布料扎进肉里,下午包扎好的右手又因用力浸出点点血色!
显然是被噩梦魇住了醒不过来,他埋着头,抖着唇断断续续的哼出痛苦的呻.吟。
钟姚立马上前将他翻过身,用力将他双手扯开不让他抓伤自己。
“闫清!闫清,你醒醒!闫清!”
梦魇中的闫清力气很大,钟姚竟然有点掰不开,花了好大一阵力气才将他右手解救出来,钟姚身上已经累出薄汗。
可闫清还未清醒,仍不住想要重新蜷缩起来,钟姚不得已只有将他双手死死压住。
“闫清!醒醒!”
“闫清!”
唤了好几声,闫清终于渐渐消停下来,他微睁双眼,迷茫的看着钟姚。
过了好半晌时间才似认出人来,喃喃的叫了声:“……钟姚。”
“嗯,是我,我在呢,没事啊,没事。”钟姚松了口气。
闫清呆呆的盯着她,又叫了声:“钟姚。”
“嗯,我在。”
钟姚见他满头满脸全是冷汗,头发已经被濡湿了,一缕缕贴在脸上。
她捻着袖子,俯身为他沾干额上的汗水,却被闫清一把抓住手。
只见他翻了个身,将钟姚的手抱进怀里,又呢喃了一声:“钟姚。”
然后闭上了眼睛。
钟姚愣了下,没忍住轻笑出声:“原来你刚才没有醒啊。”
钟姚就这么坐在床边,任他抱着手,试了几次想抽出来都没成功。
所幸抓着她的手,闫清倒是呼吸轻缓下来,睡的安稳了。
钟姚想起被子还在地上,她想去捡被子,但一只手被闫清抱住起不了身,稍一往外抽闫清就皱眉抓的更紧,被子落在贵妃榻末端,她伸直了脚勾了半天也没勾着,只得叹口气无奈的坐回去。
又坐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闫清终于受不住了个喷嚏,如今天气已入冬,任谁不盖被子睡着都会被冻着。
钟姚没办法再由着他,狠了下心将手抽出来去捡被子,等她抱着被子回来,果不其然就见闫清又醒了,正愣愣的看着她。
“没事啊,你继续睡。”钟姚给他盖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又仔细压好被角,然后伸手摸了下他脸的温度,看他有没有被冻着。
闫清抬手揉了下眼睛,低声问:“我刚是做噩梦了吗?”
钟姚转头,见他眼神比刚才清明许多,想来这次是真醒了。
她点点头:“嗯,做什么噩梦了,叫也叫不醒,出了一身汗。”
“我梦见……”他看着烛火下,钟姚映着暖光的眼眸,话到一半又停住。
“没事,不想就不,梦醒了就别想了。”钟姚笑了笑,“要喝水吗?”
闫清一直看着那眸光中的柔色光彩,摇了摇头。
“我去拧个帕子给你擦擦,”钟姚轻声,“你刚出了汗睡着不舒服。”
钟姚去拧帕子,顺便喝了点水,进出间眼角余光见闫清目光一直傻愣愣的跟着自己走,她笑着问:“一直看着我干嘛?好看吗?”
闫清将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这段时间忙下来,钟姚似乎又瘦了点。
“好看。”闫清低声。
“噗,”钟姚笑起来,轻刮了下他鼻子,“丫头嘴真甜。”
她将帕子抖开,盖在闫清额头上轻轻擦拭。
“这个时辰没有热水了,只能将就下冷水,冷吗?”
闫清摇头。
他一直看着钟姚细致的给他擦了额头,擦了脸和脖子,又将他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慢慢擦,他目色沉沉,似有话想,咽喉滑动了几下,最终也只轻轻叫了一声:“钟姚。”
“嗯?”钟姚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好像就只是叫叫,笑了下,又垂眼继续给他擦手。
闫清见她的笑,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又叫了一声:“钟姚。”
钟姚嘴角忍不住弯起,笑的更甚,仍旧耐心的应着:“嗯,我在。”
这丫头估计是睡迷糊了,平日里她二人都是闫清更稳重些,别能看到她如此幼稚一面,就连钟姚名字他都不会叫,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称呼她姐,今晚居然直接叫她钟姚,还使着可爱的性子不停的叫着玩儿,钟姚倒是觉得有趣又新鲜。
叫了这声,闫清也似乎满足了,他仰头继续躺着,看着屋顶明暗交错的光影,没再话。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钟姚也没吵他,只低头心的为他擦右手,尽量不再碰到他的伤口。
“我不应该活着的。”闫清突然。
钟姚手僵住,抬眼看他。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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