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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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姚这边的搜寻一直没有停止, 直到天色越来越暗,时间越来越久,众人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老天却嫌大家还不够绝望似的, 卯时过后竟又开始下起了雨, 河水变得更加湍急。

    卫捕快在一个时辰前被他的两位同僚拉了起来, 他再水里找了很长时间,体力也是差不多耗尽了, 但他不死心,算休息过后继续下去找,可现在这雨一下,也没办法再下去了。

    雨势越来越大, 不知何时有人赶了一辆马车过来跟着, 给大家带来了几盏风灯和蓑衣, 可墨雨重云,一点月光也透不出来, 豆亮的风灯也不过只能照着脚下方寸间的范围。

    卫捕快裹着绒毯坐在车辕上, 抖着手一口一口猛灌烈酒暖身, 他在水中待了太长时间,现在手脚僵麻, 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沉默地望着远处几点萤灯,眼中的哀恸和这浓重的夜色一样化散不开。

    一个捕快冒雨跑来, 抱拳禀道:“捕头,实在没办法再搜寻了, 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卫捕快看着对方满脸的雨水, 蓑衣下的圆领袍早已湿透, 话间气息不稳, 显然也已经疲惫不堪。

    他点了点头,艰涩道:“下令停止搜索,让大家休息吧。”

    捕快抹了一把脸,看着他,欲言又止:“头,你已经尽力了,闫姑娘……她明白的,生死有命,你别太难过。”

    卫捕快深深的闭上眼,右手死死的抠住车木,用力到指甲裂开沁出血丝都毫无所觉。

    沉默了许久,才听他垂着头哑声问道:“钟姑娘如何了?”

    “她不肯放弃,一定要继续找,谁都劝不动。”捕快转头望着河岸的方向,叹了口气,“我们给她蓑衣她也不要,是太重了,她现在这状态,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卫捕快抬头看去,倾天雨幕下,远处那盏微弱的风灯固执的晃动着。

    “罢了,随她去吧。”他无力的低声言道,“我们跟着便好。”

    “是。”

    捕快转身要走。

    “等等。”

    卫捕快从马车中摸出一把油纸伞递给捕快:“把这个给她,告诉她,不要浪费了闫姑娘用……用生命换她平安的心意。”

    捕快接过油纸伞领命而去。

    当他将伞递给钟姚时钟姚却并未接,只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捕快也是袁记铺子的常客,虽算不上和钟姚她们多熟的关系,但也经常谈笑间趣两句,如今见她这副状态,实在于心不忍。

    “钟姑娘!”他在身后叫住钟姚,决定狠心一回,“别再执着了,你放过自己吧!没有人能在如此湍急的河水里待这么久还能活着,闫姑娘已经……已经……”

    捕快不下去,又转口:“她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模样的!”

    一直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被人陡然戳破,两旁的袁嫂子和沈莲再压抑不住痛哭出声。

    钟姚直挺挺的立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转身,终于沙哑的艰难开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闫清胆子,这里这么黑,她一定会很害怕的,就算她真的,真的死了……”

    “我也总得要去带她回家的。”

    她完从沈莲手中拿过风灯,又转身拖着步子往前走,袁嫂子和沈莲见状连忙跟上。

    捕快抱着伞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奈叹息一声,然后撑开油纸伞跟了上去。

    -

    下游河岸边,大雨倾盆,水珠四溅。

    闫清是被冷醒的。

    一阵哆嗦后,他缓缓睁眼,发现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尽是淅沥雨啸。

    他半靠在树干上,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没动,又闭上眼缓缓调息了片刻。

    再睁开眼时,终于能慢慢看清四周的环境,暗雨如晦,附近影影绰绰的树荫晃动的压抑森寒。

    已经这么晚了……

    “钟姚……”

    他撑着腿站起来,靠着树忍过一阵目眩。然后他试着握了下拳,还好,虽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但多少恢复了些许气力,至少够缩骨了。

    他开始沿着河岸慢慢往上游走,月色无光,四周昏暗一片看不真切,他走的非常吃力,为了防止自己不心再次滚进水里,他不得不随时集中精神去听声辨别自己与河水的距离。

    他在心中估算这条分流的位置,但时候记忆实在太遥远,无法推算自己现在离屏山有多远,不过根据他在水中漂流的时间来看,应该不会是段太近的距离。

    他有点想笑,也不知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这点气力能不能支撑到走回去,莫不是拼了命死里逃生,最后却还是得累死在这荒郊野外吧?

    他走的恍恍惚惚,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因为他似乎看到远处有一颗萤火虫般的光火,忽明忽暗,幽幽的飘荡而来。

    钟姚这边,几人的去路被一条分岔出来的河拦住,这河虽比主河道窄很多却也有六七丈宽,入口处水流湍急。

    捕快心想,这下总该放弃了吧?

    谁知钟姚站着看了半晌,又开始顺着河往下走。

    “钟姑娘,你要去哪儿?”捕快连忙跟上。

    “找水浅的地方,过河。”钟姚低声。

    “唉,钟姑娘你别开玩笑了。”捕快跑到前面拦住她,“这月黑雨重的什么都看不见,怎么看的清楚哪里水深水浅?这太危险了!”

    袁嫂子也跟着劝:“是啊,钟姚,你别这样了,闫清一定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可是,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啊……”钟姚喃喃道。

    雨声太大,捕快扯着嗓子:“我们已经报回衙门了,明早天一亮大人便会派人来顺河捞尸……捞闫姑娘,你节哀顺变吧。”

    钟姚突然抬头,问:“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捕快愣了下。

    “刚才有人在叫我。”钟姚开始四处张望。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在场的其余三人寒毛倒竖。在暴雨如注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外,这句话听起来是无法形容的毛骨悚然。

    捕快颤抖着声问:“钟姑娘你听,听错了吧,没,没有人叫你啊。”

    “有。”钟姚斩钉截铁,突然来了精神,她挣脱袁嫂子的手举着风灯快步往前寻去。

    “钟姚!”看着钟姚不管不顾的跑远,袁嫂子抚额,已经完全无可奈何了,“真是魔障了啊……”

    钟姚此时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力气,举着灯快步搜寻,扯着沙哑的嗓子呼喊:“闫清!你在哪儿?”

    “是你吗?闫清!”

    “闫清!”

    “你回答我啊!闫清!”

    终于,在喧哗的雨声中,她又听见一声虚弱的:“钟姚……”

    钟姚赫的站住,她转身睁大了眼望着声音的方向,只见远处与人高的野草杂枝后,有一道模糊的青色身影正扶着树喘气。

    她再顾不上其他,甚至等不及绕路,直接从带刺的树丛中快步穿过去,衣服皮肤被刮破也毫无知觉,只冲着那道身影奔过去。

    身影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都没怀疑过此时出现的到底是人是鬼,上前去便一把抱住。

    她抱的很紧,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不见了,两人贴的严丝合缝。

    过了会儿,她感觉闫清也抬手紧紧抱住她,她哽咽着:

    “别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

    绵雨终不见停歇,车驾在昏暗的树林中往沛城方向走。

    这马车较为简陋,只一座搭着油布的车棚可供躲雨,不过所幸够大够长,能将钟姚几人和一干捕快都容纳其中。

    众人都已累极,皆阖目养神没人话,钟姚从上车后就一直紧紧搂着闫清没松开过,闫清也靠在她肩上似睡了过去。

    众人顾念闫清受了难,主动留出一块空间来让他可以半躺着靠在钟姚身上休息。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来,外面赶车的捕快轻轻敲了下车门,然后推开对卫捕快:“头,到城门口了。”

    卫捕快点了点头,取下一边蹀躞带上挂着的腰牌,躬身轻轻的下了车。

    此时城门已关,已入宵禁,需他下车明情况才能入城。

    过了一会儿,卫捕快又轻声上了车,一阵闷厚的木嘎声响后,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少顷之后,驾车的捕快又推开门轻声问:“头,我们往哪儿去?”

    卫捕快抬头看了眼闫清苍白的脸色,低声言道:“先去医馆。”

    “不用去医馆,送我们回去。”闫清此时睁开眼。

    卫捕快不赞同的微蹙眉,仍耐心的劝道:“还是去医馆看看吧,你在水里待太久,万一有什么损伤。”

    闫清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太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非常清楚自己此刻的情况,他是内力反噬,筋脉耗损淤滞,大夫帮不了他,他需要的是尽快休息调息,然后再慢慢恢复元气。

    并且男人的脉息和女人毕竟不同,让大夫诊脉难保不会露出纰漏。

    钟姚此时也迷迷瞪瞪的醒了,揉了揉眼睛接话:“去让大夫看一下好些,那河水挺凉的,就算没有内伤得了风寒也不好。”

    闫清没有回话,只闭上眼摇了摇头,似精疲力竭的又睡过去了。

    钟姚见他确实困倦,只得对卫捕快:“还是劳烦卫捕快将我们送回铺子吧。”,

    卫捕快虽然担忧,但见劝不住,快速往闫清身上看了遍,见他确实没受什么伤,也就只能依着她们。

    车子到了袁记门口,一行人陆续下车,卫捕快站在马车旁见钟姚和闫清相互搀扶着下来,有些犹豫道:“闫姑娘,你还能走吗?若是困难,在下可以,可以抱你上楼。”

    其实当差的经常遇到受难的百姓扶一下抱一下背一下都是正常的,不论男女老少对他们而言都是职责,并不会想太多,但这次卫捕快却的面红耳赤,无法坦然。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谢谢。”

    闫清淡笑着拒绝卫捕快的好意,扶着钟姚往里走。

    开玩笑,他堂堂宁王府世子,若让一个大男人抱着走,以后不用做人了。

    铺子里就的袁逡蝗耍兰剖呛ε拢疤笤旱懵疲肜此挛绱友没乩春蟊阋恢辈患蠹一乩矗隙ㄊ堑P幕盗耍衷诩侥锴祝塘撕芫玫睦嶂樽又沼诠隽讼吕矗芄ソ陈裨谠┳佣亲由闲∩槠?br/>

    远处传来更声,已经四更天了,大家都没精力再客套,钟姚匆匆和捕快们道谢后便扶着闫清去了二楼。

    闫清刚在床头站定,钟姚便伸手过来准备解他衣襟。

    闫清一把抓住:“你,你做什么?”

    “帮你换衣服啊。”钟姚理所当然道,“你这一身湿透了,总不能就这么睡吧?”

    “我自己换。”

    “得了吧,你站都快站不稳了,让我帮你两下换了好快点休息。”她着又伸手过去。

    “我可以自己换的!”闫清躲闪的贴在了墙上,双手死死的抓住领口。

    钟姚见她抵死不从,只得收回手:“好吧好吧,那你自己换吧。”

    闫清靠在墙上没动,看看床上的衣服又看看她。

    钟姚双手抱胸站在闫清面前等着他换衣服。

    两人大眼瞪眼。

    钟姚:“……”

    闫清:“……”

    空气尴尬的沉默片刻后,钟姚终于反应过来。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了。”她转身抱起自己的衣服,“我去嫂子房间换,你自己换吧,当心别摔着了。”

    边往外走还边哀怨嘀咕:“气死了,都是女人,看一眼能少块肉么?”

    闫清等她进了袁嫂子房间,过去落了锁,然后才忍着全身骨头酸痛咬着牙开始换衣服。

    钟姚换完衣服再回房间时,闫清已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

    袁嫂子端了盆清水,拿着药膏进来帮钟姚清洗伤口。

    两人在门边椅子上坐下,袁嫂子看着钟姚下巴,用毛巾轻轻把伤口周围的血渍攢干净,满脸心疼:“怎么就伤到这儿了,这要是破相了咋办。”

    钟姚倒是不以为然:“没事儿,就破了点皮不严重的。”

    她看了眼床上的人:“把她找回来了,这点伤算什么。”

    今天一天的心情可谓是大悲大喜,袁嫂子现在都还没平复过来,只喟叹道:“谢天谢地,亏的你这个疯丫头坚持,也亏的那丫头吉人天相。”

    转口又道:“对了,我让桂珍煮了些姜汤,你和闫清一人喝一碗再睡。”

    “嗯。”钟姚点头,见闫清已经闭着眼睡了,声,“没事,一会儿我喂她喝。”

    闫清躺在床上起先并未睡沉,耳朵里还能断断续续的听见钟姚二人讲话。

    他现在仍然很难受,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无数细针穿透,每一处关节都被敲断重组,动一下便连着肉带着血,疼的蚀心。

    他感觉自己身上道道寒气自内而外的散出,鼻翼间呼出的气息都毫无温度,他只能无力的裹紧被子,企图留住一丝温暖。

    窗外的雨声无休无尽,他脑中昏沉,思绪渐渐被拉远,与一些破土而出的血色回忆交织在一起。

    这感觉很熟悉,同样漫天无止境的雨声,同样寒凉彻骨的疼痛,同样沉重到无法睁开的眼睛……

    到底过了多久了?

    还能活着出去吗?

    他动弹不了,感觉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一只手伸过来钳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逼迫他张嘴。

    他又听到那道声音:“宸儿,乖,张嘴。”

    ……不!

    我不喝……

    他本能的死命咬紧牙关。

    “听话,你必须喝。”

    他想挣扎,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根本挣脱不了那只钳制着自己的铁臂。

    他想哀求却无法言语。

    我不喝了,爹,求求你了,我不喝!

    别逼我了……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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