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分离前夕
第五日, 天微亮便开始下起濛濛细雨,似老夫人与大家最后的道别。
老夫人被葬在了郊外邑山上的钟家墓园中,紧挨着钟家老太爷身旁, 此地藏风纳气, 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棺木入土, 砌砖立碑,整个丧礼便算结束了, 钟姚立于墓前凝望许久,才最后不舍的转身离开。
从山上下来已过了午时,回府上马车时,侧夫人见钟姚脸色不太好, 破天荒的, 竟然主动上前含嘘问暖, 一口一个姚姚,叮嘱她不要多想, 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体。
钟姚让她的殷勤搞的渗的慌, 默默回忆这几日可有天雷劈下, 莫不是把这侧夫人劈的神志不清,灵魂重塑了?
回到钟府后, 她草草的吃了点东西,便直接爬上床躺下。
这几日守灵谢客,心情也哀思沉重, 一直靠着一口气撑着,如今奶奶入土为安了, 这口气松了下来, 便觉得全身精疲力竭, 每一根骨头与肌肉都想要立即罢工。
她头重脚轻的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没一会儿眼皮便再睁不开。
迷迷糊糊之间,不知过了多久,开始觉得身上忽冷忽热,脑子嗡鸣胀痛。
脖颈间似有黏腻的热气直往脑门上冒,但是背脊骨确像是被冰冻住一样冒着丝丝寒气,她难受的想翻个身裹紧被子,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努力的想醒过来,眼皮却又纹丝不动怎么也睁不开。
思绪在混沌中挣扎了很久。
蓦地,她感觉一只清凉的手轻轻盖在自己额头上,这温度如一股清泉缓缓流下,抚平了许多身体中的燥热,她觉得特别舒服,本能的用额头去磨蹭手心,还含糊的发出呓语。
忽而听见对方轻轻的笑了一声,带笑的声音低语:“你是猫吗?”
在一片模糊的意识中,钟姚随即放下心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她的娘子啊。
知道闫清就在身边,这让她感到很安心,慢慢的又睡了过去。
在混乱的梦魇中,她依稀能感到有个人一直在不停的为自己掖被角,不停的为自己擦汗,不停的抚摸自己的额头……
或许是因为身体太难受,她的梦境光怪陆离,从窗外吵闹不停的雨声开始逐渐拉远,时间在眼前化为实质,慢慢的如沙漏倒流回去。
她所见过的人,一颦一笑都在眼前出现又消失,从奶奶,到闫清,到袁嫂子……如走马灯一般旋转而过,从古代回到现代,最后停留在灯光明亮的客厅。
老爸和弟弟都坐在餐桌旁,老妈从厨房端着汤出来,转头看到自己,老妈笑着:“怎么才回来,快过来吃饭了,菜都要凉了。”
她骤然觉得鼻子发酸,可能因为她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的委屈,也可能因为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进去的那道门。
在这梦境中,她难得的被脆弱击垮,不可抑制的哭了起来。
灯火暗去,四周又归于黑暗孤寂。
这时,有人将她轻轻搂入怀里,一只手温柔拍着她的背脊安抚,那人在她耳边柔声:“别哭,没事了,没事了……”
对方身上有淡淡的幽香,体温轻柔的包裹住她。
四周隔绝声响的黑雾慢慢散去,春雨轻拍房檐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她迷蒙中感觉脸颊枕着对方胸口,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下传进耳朵里,所有难过与委屈都渐渐散去。
似有轻风吹过,颈间一片清爽。
她轻轻舒了口气,抱着对方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之后便安枕无梦,一觉睡得香甜。
再次醒来时,窗外翠鸟啼鸣。
钟姚发现自己枕在闫清的腿上,而闫清则半靠在床头睡的正沉。
她躺着没动,转着惺忪的眼睛四处看了看。
床边的窗户半开着,温暖的阳光斜着照进来,正好铺在她二人身上,这是下午阳光的朝向。
自己这一觉竟然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熄灭了,显然是点了一整夜。
闫清也照顾了她一整夜。
她轻轻的转了下脖子,往上看去,闫清偏着头阖眼靠在软枕上,呼吸清浅,眉目如画,如沉睡的谪仙一般。
钟姚注视着他,越发觉得这个娘子让人看不透,他似一株开在悬崖上的寒梅,你不知道他到底是脆弱无助惹人怜爱,还是坚韧倔强藏秀于拙。
明明是个动不动就梨花带雨的娇柔娘子,却又往往在许多时候比她更加沉稳内敛。
明明一开始是娘子依靠着她,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似乎变成了她更依赖娘子多一些。
这感觉有些奇妙,自从上次落水开始,这软软糯糯的娘子竟偶尔能给她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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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姚向来身子健朗,偶有生病反而是种自我修复的调节,在休息足够又饱饱的吃了一顿后,整个人便又恢复了活力。
第二日一早便又回了铺子。
因着她之前突然离开,这几天倒是把袁嫂子逼出了几分担当,一个人也算是把铺子理的井井有条,唯独账目上确实是束手无策。
尽管袁嫂子拉着袁锦一起逐字逐条的记账,可袁锦毕竟还,袁嫂子又不识字,一团乱的账目还是让闫清整理了两天才顺清楚。
一切安定下来,钟姚也准备找钟老爷谈谈退婚和分家的事情,但不知他这个便宜爹最近在忙什么,找他要么就是正忙着要出门,要么就是很晚才回来。
又过了七八日,这天早上,街上多了许多士兵,他们开始往街头桥头挂喜幡和红灯笼,搞得非常喜庆。
下午回府的路上,钟姚发现原来不止西门大街那边,几乎是整个沛城的主道上都布置的一派喜气。
“乖乖,满城红妆啊,谁家娶亲这么豪横啊?”钟姚边看边感慨。
闫清沉思不语,那些挂喜的兵穿的衣服是禄正元的兵,禄正元又要娶亲了?这家伙不是已经有一个正妻六房妾了吗?并且这排场看起来可不像是随便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两人回到府中没多久,便有侍女过来通传钟老爷今日回来的早,请钟姚晚上过去一起吃晚饭。
“这老头可终于有时间了。”
侍女走后,钟姚洗了个脸,换了身衣服,算着时间准备去正厅。
见闫清跟在身后,她又停了脚步:“你别去了,如今奶奶不在了,姜嬷嬷也离开了,你跟着去又得站在一边看我们吃饭,不定还要忍受侧夫人的阴阳怪气。”
“我不在意这些。”闫清。
“可是我在意,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坐着吃饭,你站着看着,多难受啊。”
她这样,闫清也不再坚持。
钟姚又笑道:“你要在房间无聊,不如把东西收拾收拾,不出意外的话,咱们过两天就能搬家了。”
闫清却没有她的乐观:“你确定钟老爷会轻易的同意你的请求?”
“有什么理由不同意?”钟姚道,“不管是退婚还是分家不都是侧夫人巴望着的事儿吗?再我一分钱也不要钟家的,自己分家出去,此等好事,那侧夫人怕是做梦都得笑醒,就算钟老头不同意,想必侧夫人的枕边风也能吹到他同意为止。”
“姑娘家家,什么枕边风的,不害臊。”闫清皱眉。
“好啦好啦,安心啦,你自己去厨房弄点吃的等我回来。”钟姚怕他教,匆匆溜了。
闫清坐回桌前,不出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似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倒了杯茶慢慢喝下,左右想不出什么头绪,干脆帮着钟姚收拾下东西。
起身走到衣柜旁边,突然脑袋一阵晕眩,他脚下趔趄一步,一把撑在柜门上!
怎么回事……?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眼前却越发模糊,周身力气迅速的被抽离,他再站不住,顺着跪倒在地。
他费力的转头去看桌面,茶水中有蒙汗药!
蒙汗药并不致命,溶于水中无色无味,反而是比烈性毒药更不易察觉,往往叫人防不胜防,自己还真是大意了。
可什么人会往水中下药?目标是他还是钟姚?
这药明显下的猛烈,他连运功逼毒的时间都没有!
瘫倒在地后,模糊的看见有人走进来停在他面前。
来人冷笑一声:“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也有今天啊?”
“不过是会点功夫,真以为自己够资格冒犯我吗?”他被话之人愤恨的踢了一脚。
这声音……钟箐……
他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狠狠抬起,眼前天旋地转。
模糊中听见对方阴毒的缓声:“这脸的确是花容月貌啊,想必卖到妓院去能值不少钱吧?闫清,我已帮你规划好了,你的名字,将会成为沛城最有名的艳娼之名,开心吗?”
他被狠狠推倒在地,最后的意识,是依稀听见钟箐对人吩咐:“把人给我绑好了扔柴房去,明天等钟姚出嫁了,就把这贱人给卖去妓院。”
……谁……谁要出嫁……?
她的是……钟姚……?
与此同时的钟府正厅内,钟姚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丰盛的酒菜陷入沉思。
面前的饭碗内鸡鸭鱼肉堆叠了半碗,在钟姚的记忆中,原身这个爹可是从没像今日这般,肯屈尊动动他那金贵的手为原身夹过菜呢。
侧夫人今日居然坐在她旁边,一个劲儿殷切的:“姚姚多吃点,你看这段时间都瘦了。”
钟姚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玄幻,相较起来,对面一直对她冷眼冷脸的钟莹倒显得真实多了。
她放下筷子,索性直奔主题。
“爹,我想解除和陈子阳的婚约。”
钟老爷正盛了碗鸡汤,闻言顿了下,和侧夫人对视一眼,又回头问:“怎么突然要退婚了?”
“不是突然,”钟姚认真道,“我与陈子阳本就没感情,他也不喜欢我,以前因为不想奶奶失望,如今奶奶不在了,我也不妨明,我不想随便和没有感情的人成亲。”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向来都是听从……”钟老爷话没完,被侧夫人撞了下手臂。
侧夫人端着笑接过话:“姚姚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这婚姻啊,当然要两情相悦才是美满啊。”
她边边对钟老爷使眼色,钟老爷随即反应过来,顺言道:“哎,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依你吧。”
钟姚只当他们是想让钟箐顶替婚约,并没多想,解决完一件事,她又起第二件事。
“另外我想……搬出去住。”
“什么?”钟老爷意外转头看她。
“我行为粗俗,也不太懂礼数,更学不会其他姐那般恬静婉约,呆在钟府只会给钟家丢脸,我其实自己也不习惯这种生活,我想自己出去过,以后过年过节,我会回来看望爹和姨娘的。”钟姚一口气完。
钟老爷还未有反应,对面的钟莹哼笑一声:“这是想要分家呀?”
“我不要钱,什么都不要。”钟姚立马表明态度,“我可以养活自己,不会要钟府一分钱。”
钟莹没想到她竟会有如此魄力,一时语塞,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胡闹!”钟老爷拍桌而起,“你是我钟搏诚的女儿你想到哪儿去?让外人知道我钟家的女儿自己分家出去了会怎么想?你生在钟家就应该学会要识大体,好好听话!哪儿来这么多想法?”
“不是,我只是……”
“哎哟,老爷别生气,姚姚你也少两句。”侧夫人恰时起身,温声细语的劝慰钟老爷,“姚姚这也是因为娘刚过世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而已,您何必生气呢。”
她背着钟姚对钟老爷挤眉弄眼,钟老爷看她一眼,呼出口气,又面色不虞的坐了回去。
侧夫人为他顺了两下背,又转头和颜悦色的劝钟姚:“姚姚你也是,都同意你取消婚约了,怎么还想离家出走呢?这事啊,以后可别再了,惹你爹伤心。”
她将钟老爷刚才盛的鸡汤端到钟姚面前:“你看,想着你这段时间定然难过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你爹专门吩咐厨房为你炖的鸡汤,这碗汤也是亲自为你盛的,你爹啊,总归是关心着你的,快喝了,别再惹他生气了。”
钟姚也没料到钟老头会如此生气,看来的确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暗自在心中叹口气,算了,看来今天是不通了,这事只能从长计议,所幸,与陈子阳的婚事好歹是解决了。
她只能给面子的将鸡汤尽数喝下。
侧夫人见她喝了汤,又笑着坐回去继续吃饭。
经过刚才这么一出,饭桌上气氛有点沉寂,钟姚两三口将碗里的菜吃完,放下筷子请退:“爹,姨娘,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便先回房了。”
钟老爷点了点头,侧夫人则神色莫测的看着她。
她懒得再周旋,起身准备走,谁知刚站起来,突然一阵晕眩,身体不受控制的摘倒下去,她本能的想抓住什么,只听哗啦一声,旁边的碗盘被她拂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们……”她倒在地上,懵了一会儿,费力抬头看过去。
只见钟老爷和侧夫人两人仍坐在桌前,并无惊讶神色,显然是早有预谋。
“那鸡汤……”
她此时才反应过来,满桌的饭菜,其他的菜大家都有吃,唯独那碗鸡汤,只有自己喝过。
这时两个护院进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钟姚脚下站不稳,让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吃力的问。
侧夫人走到她面前,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姚姚,你爹和姨娘这都是为了你好,嫁进那节度使的家里,以后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呢。”
“什……什么嫁……我……?”钟姚脑袋一片昏沉。
“对,你明日便要嫁给安西节度使的弟弟了。”侧夫人一字一句的给她听。
“我不……”钟姚想挣扎,可是没有力气。
她撑着眼皮去看钟老爷,只见这老头端坐着,并没什么多余的神色。
是啊,她真傻,竟然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还真以为这老头对自己女儿难得的生出了一点亲情。
“姚姚,那样的权势之家,若非因为你是钟家女儿,怕是你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你现在不愿意,但姨娘相信,以后你一定会感激我们的。”
钟姚看着她那张丑陋的面容在眼前逐渐旋转扭曲,在意识归于黑暗之前,她终于奋力将憋了许久的话骂了出去。
“妈的……你们真是狗……”
作者有话:
分离倒计时:距离分离还剩 1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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