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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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姚一口气跑到城北。

    慕府并不难找, 城北尽是府邸园林,泉乐街上统共也只有两座府邸。

    钟姚气喘吁吁的站在慕府门前,终于膝盖无力颓然啪的一声跪了下去。

    面前的府邸很大, 入眼满目苍夷。

    大门紧闭, 门上的牌匾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夜的侵凌, 早已褪色龟裂,歪歪斜斜的挂在半空, 只勉强还能辨认出个“慕”字。

    瓦檐墙角杂草丛生,地砖垂花破败暗沉,就连两旁的石狮都长满了青苔。

    偌大个府邸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静立在一片萧瑟残林中,与附近的琉璃朱瓦形成鲜明对比, 秋意暖阳都照射不进这一片苍凉, 若非亲眼所见, 很难想象城北之地会有如此一片颓垣废址。

    唯一的生命力,便是从墙头疯长出来的那些天生天养的爬山虎。

    若没数年时光, 不至于颓败至此。

    “怎么会这样……”

    钟姚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这么多年在外游荡, 其实任何地方于她而言并没不同, 本就不生于这个时空,所以也不存在何处是家。

    她向来性子随遇而安, 所过之处待久了也都能习惯,沛城,也不过是她停留过的众多地方之一罢了, 甚至不算是待得最久的地方。

    之所以这些年一直有份特别的牵挂,让她义无反顾放下已经习惯的一切也要回来的, 无非不过是这里有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

    一个答应过和她共度到老相伴余生的人。

    而如今多年的期盼和执念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她只觉得脑中空茫一片, 全身力气都被抽离了出去, 茫然不知所措。

    沈莲此时跟了上来,见状要去扶她。

    钟姚并不死心,冲上前去猛拍大门。

    “有人在吗?”

    “请问有人吗?闫清!有人在吗?”

    陈旧腐朽的大门摇摇欲坠,积灰簌簌而下,扑了钟姚满身满脸。

    沈莲上前拉住她:“钟姚姐,这里明显已经荒废很久了,闫清姐怎么会在这里?”

    “我走之前闫清告诉我这里的,她叫我回来了到这里找她,闫清是不会骗人的。”

    她抓住沈莲双腕,急切的确认:“你也了解你闫清姐的,她不会骗人的对不对?”

    沈莲张了张嘴,无法言声。

    钟姚并未要她回答,转身又继续拍门。

    风过无声,沉厚木门的闷响穿过悠远的岁月一下下回荡在荒宅每个角落,那是钟姚四年的念想与不甘。

    直到门上已染上丝丝血渍,仍未得到半点回应,钟姚只一下下麻木的拍着,似感觉不到疼痛。

    沈莲在一旁焦急的无力阻拦。

    其实钟姚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徒劳呢?大门上挂着的那副锈迹斑驳的锁链从一开始就明了结果。

    只是这天地浩渺,故人无踪,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终于,一道声音阻止了她。

    “姑娘,别敲了,这宅子没人,荒废很多年了。”

    钟姚转头看去,一位老者站在台阶下。

    她愣怔了下才回神,急切上前,心问:“老先生,你可知这府里原来住的是谁?何时搬走的?又搬去了哪里?”

    老者摇摇头:“这府邸荒废很久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府宅:“我是这里的管家,自从跟着我们老爷搬到此地就没见过这宅子住过人,看牌匾只知道主人家姓慕,以前还听人这儿有可能是宁王府的别院,不过估计是传言啦。不然宁王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至于不闻不问。”

    钟姚哑声问:“贵府……搬到这里多久了?”

    老者想了想,缓声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七年了吧。”

    “七年……”钟姚僵愣在原地,眼眶发红,茫然低喃,“她骗我……”

    老者垂目看了眼她脏污带血的双手,捻着胡须摇了摇头:“我听姑娘在此敲了很长时间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不要过于执着。”

    目送老者慢慢走回去,沈莲欲言又止,不知要如何劝解。

    钟姚又站了会儿,终于平静道:“回去吧。”

    失魂落魄的走回西门,此时已日头西沉,街上行人寥寥,袁嫂子远远在摊子前张望。

    钟姚什么也没,只默默坐在摊子上发愣。

    袁嫂子见她这模样也不好再问,垂眼见她满手伤,拧着眉深深叹口气,连忙进去拿了伤药出来。

    为她清理包扎时,她木然的摊着双手,始终无知无觉,只无神的望着远方苍穹,仿佛魂魄已经游离在身体之外。

    袁嫂子边包扎边止不住叹息。

    钟姚终于收回眼,低声无力的道:“她骗我,闫清居然也会骗人。”

    袁嫂子手下顿了顿,抬眼看着钟姚。

    若是四年前,她定会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可这四年来她一个人撑着铺子,独自做着大大的决定,独自解决形形色色的困难,一个人扛着整个铺子的生计,早已坚韧强大了许多。

    她坚定沉稳的告诉钟姚:“闫清不会骗人的,你相信她不是吗?定是有什么原因耽搁了,她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咱们好好等着她,好吗?”

    钟姚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后,勉强笑了笑。

    “好。”

    袁嫂子低头将纱布剪断,了结,收拾好东西,抬手轻轻摸了摸钟姚的额头,什么也没,起身进了铺子。

    钟姚独自坐着继续看着远处天边,直到金乌慢慢坠下,天幕渐渐灰暗,她埋首趴在桌子上,终于忍不住肩膀抖动起来。

    沈莲靠在门口遥遥望着,满脸担忧。

    “钟姚姐好像哭了……真的不去安慰下吗?”

    袁嫂子站她旁边,坚定道:“钟姚比拟想象的坚强,让她自己哭会儿吧,难过完了便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最后一缕余晖照进街对面阁楼的窗户,在墙上印着人影缓缓划过。

    秋半爽凉的天气,屋内竟起了两个火盆,热气烘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萦绕四周。

    女子从窗前坐回身,又往外看了一眼:“你确定这是你要找的人?与当初我见到的样子差别很大呢。”

    慕修宸仍扒在窗口,直直的望着对面那个身影:“是她,不会错的……虽然瘦了很多,但她的脸我一眼便能认出来。”

    他苦笑了下:“难怪这些年暗卫拿着画像出去找不到人……”

    姐姐慕夏依见他满眼痴恋,悠悠叹口气:“真是弟大不中留啊……”

    谁能想到这幅痴汉模样的人,竟是那位在传言中长的凶神恶煞,力能横扫千军的战王呢。

    慕修宸突然身体前倾,眉头蹙起来,喃喃道:“她……哭了……”

    慕夏依顿了下,放下手中茶杯侧身看过去,见街对面的身影正趴在桌上双肩颤动。

    “她那么要强一个人,很少哭的……”

    慕修宸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顿时一阵晕眩,他扶着椅背闭眼缓了片刻,转身取过斗篷往身上系。

    “你要干嘛?”慕夏依跟着起身。

    “不行,我等不及了,我要去见她,把一切都告诉她,要杀要剐都由着她吧。”

    “等等!”慕夏依一把拉住他,“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你现在身体太差了,经不住情绪波动,她现在又正在情绪中,你不管不顾的去一股脑交待了,她会有什么反应你能预料到吗?”

    “我……”慕修宸一激动就止不住的咳嗽起来,他用指节压着咽喉边咳边,“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让她揍一顿,她总不会杀了我吧,我找了四年了……”

    他挣开慕夏依的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只听慕夏依在身后怒斥:“你现在的身体让她揍一顿和杀了你有什么区别?”

    慕修宸置若罔闻,快步下了楼,走出门口时便已有些喘不上气,正扶着棵树喘息,便听一道声音响起。

    “我不过出趟府,怎么一没看见就跑这儿来了?这半死不活的又想去哪儿?”

    慕修宸抬眼,见游孝正快步走来。

    “不是,她……”慕修宸指着街对面的钟姚,正要开口,游孝上前二话没,扬手一根银针快准狠的扎进他的脖子。

    慕修宸连话都没完,晃了一下便倒了下去。

    游孝身边的席泉连忙上前将人扶住,看了看脖子上那根泛着寒光的银针,又惊魂未定的看着游孝。

    ……游医师经过这几年,扎人的功夫是越发狠辣了……

    慕夏依追了下来,游孝对着女子好歹缓了点脸色,但也免不了苛责:“刚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我不是过这几日尤为关键不能出府,我要随时给他施针吗?怎么转个眼就又跑这儿来了?你也由着他乱来?”

    慕夏依看着席泉怀中昏睡的人,又看了眼对面,叹口气:“把他扶上车,先回府吧。”

    -

    之后两日,钟姚一直无精采。

    每日早早的醒来便坐在门口发呆,待到日上三竿时便一个人出去溜达。

    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漫无目的的到处走走,她甚至于有怀疑过自己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袁嫂子怕她一个想不通又直接闹失踪,但见她每次出去都两手空空,宝贝家当都尽数放在铺子也便放了心。

    到第四日回来,钟姚突然问:“嫂子,这几年咱们铺子赚了多少钱?”

    袁嫂子闻言放下手中事,坐下来嗔怪道:“你可总算想起要关心下咱们铺子了。”

    她叫杨邱将所有账册搬出来:“这四年来的账目都在这里了,除了袁锦读书和一些必要的开支,别的我没乱花,都存起来了,应该是有不少的。”

    钟姚还是老样子,看到账本密密麻麻的清单就头晕,不过这杨邱记账的方式倒是和闫清一模一样。

    睹物思人,钟姚心中又轻叹一声。

    她只粗略翻了下最后的总账,大概算了下:“我这几年在外面也挣了些钱,还有当初奶奶留给我的……我想……”

    正着抬头,赫然见外面摊子上的沈莲举着一张毛巾为一个青年擦额头的汗。

    钟姚话语顿住,转头看袁嫂子,却见她神色平静。

    “……嫂子,那男的是谁?”

    袁嫂子轻笑一声:“你这两天魂不守舍,难得你可终于注意到咱们铺子上多了人了。”

    见钟姚疑惑,她道:“他叫张卓,是沈莲的丈夫,两人一个村子里长大的。”

    “丈夫?”钟姚惊愕,“沈莲都嫁人了?”

    “你这么惊讶干嘛?”袁嫂子无语瞥她一眼,“她都二十了还不嫁吗?搁别家成亲早点的姑娘,都已经当娘了。”

    袁嫂子到这个就忍不住碎碎念:“也就只有你从不考虑这些,你都二十二了,再耽搁下去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娶个老姑娘?我觉得趁着现在漂漂亮亮的,就应该多去相几个亲……”

    袁嫂子抬眼见她神色平静,又觉无趣:“算了,左右这事儿也劝不动你,不这个了。”

    钟姚没听她絮叨,垂眸凝思。

    是啊,她都二十二了,这么一想,闫清也二十有一了,那……她可嫁人了吗?娘子这么漂亮,上门求亲之人会不会踏破门槛?

    或者,她的表哥?

    近水楼台先得月,古代不是常有表哥表妹结亲的事吗?

    对了,她表哥叫什么来着?

    慕……慕修……宸?

    “钟姚?”袁嫂子又叫了一声。

    钟姚回神,侧头看过去。

    “你刚才你想干嘛?”

    钟姚这才想起最开始的话题,她抬手指了个方向:“嫂子,我们再去那儿开家店吧。”

    袁嫂子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

    ——内城最中心的方向。

    --

    一个多月后,秋风转凉,满城银杏尽数染了金色。

    一个秋高气爽的早,在内城戏台广场前经过的人们赫然发现,对面有间空了许久的铺子又重新开张了。不过不再是以前的酒楼。

    听闻原来酒楼的东家犯了事儿,宁王下令严查,没多久这铺子便被府衙查封了。不止这一间,宁王回来的这几个月来,城里有好几个家族都陆续被盘查了一遍,一时间好几间酒楼妓院宝阁的被查封。

    这间铺子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半关着门叮叮当当,众人早就好奇这是要卖什么,直到今日门头牌匾上的红布揭下,竟然是西门边那家卖吃的。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街边的摊子,竟然一步一步的把生意做到了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

    吃摆到这儿来卖,就自然不再是城门口的档次了,这软红香土,繁华璀璨之地,铺子都比西城门的大上一倍。

    这里的袁记吃变成了锦姚食坊,三层阁楼装修精致,摆设讲究,比之大酒楼毫不逊色。

    钟姚与袁嫂子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研究菜品,虽然其实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主要研究的是如何摆盘更好看罢了。

    毕竟在这个地方消费的便不再是西城门的长工行商,要让那些有钱权贵毫无负担的进来消费,除了铺面装的有逼格,自然菜品也的摆的有逼格。

    比如西城铺子那边十四文一碗的包浆豆腐,在这边就得加点青叶加点红果再来点鲜花生生摆出一百四十文的格调,当然,价钱也得真的提到一百四十文,反正那些有钱人都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开业这天办的很是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至在门口搭了个戏台,请了戏班和杂耍来表演,再加上店家还送些礼物优惠卷什么的,门口很快便围的水泄不通,可谓是把现代开业营销手段玩了个遍。

    不过最吸引人的却不是戏曲杂耍,而是在食坊门口竖着的一块大大的木牌,木牌上是一张画像,画中女子桃花眼潋滟生辉,清雅秀丽。

    这是一张寻人告示,告示上言:有妹闫清,年芳二一,因故失散,有知其下落者,寻得此人,重酬五百两。

    五百两!沛城有史以来难度最高的悬赏令都没有过这么高的赏金!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拼命在脑袋里回想可曾见过画中之人。

    此地本是城中最中心的位置,备受瞩目的地方,不出半天时间,那张价值五百两的寻人告示便传遍了沛城大街巷,几乎所有人都要赶来仔细看两眼,将画中人的一分一毫都记在脑中,一时间,整个沛城都在寻找这位叫闫清的姑娘。

    正是热闹之时,突然一队士兵浩浩荡荡而来,人们纷纷退至一边。

    士兵列队行至锦姚食坊门前停下,呈两列站开,动作划一,训练有素,个个仰首挺胸,背脊笔直,铮亮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泠然精光。

    锣鼓戏曲顿时停了下来,周围百姓也纷纷噤声,气氛一下变得威严肃穆。

    人们声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怎么军队的人来了?”

    “不知道,是来抓什么人的吗?”

    “什么人能出动军队来抓?”

    ……

    一座轿子其后姗姗而来,轿两侧的士兵举了仗旗,人们抬头看去,仗旗随风舒卷,其上一个“宁”字。

    “是宁王!”

    众人声惊呼。

    “宁王殿下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

    先让王爷战损下吧,

    毕竟,大家想想,他以前绿茶钟姚的那些事儿,

    若不战损下搞点苦肉计什么的,

    可能真的会被钟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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