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心上人
钟姚这一夜整晚没睡踏实, 应该是终于找到娘子这事儿给闹得,迷迷蒙蒙,好的坏的做了许多梦, 醒来后一个都不记得了。
窗外天色还未亮, 她却没了瞌睡。
索性起身穿了衣服, 拿了盏烛灯,悄悄去了二楼露台。
初冬的间寒风料峭, 好在露台一角的柜子里常备有绒毯。
钟姚半躺进吊椅里,将绒毯搭在身上,撑着头看着下面悠悠江水。
今夜看不见什么星星,天地间静寂无声, 屋舍远山只见轮廓, 唯有朦胧清冷的月光洒在水面反射出点点波光。
偶有一两盏还亮着的萤灯, 也不知里面的人是否和她一般心思空茫,无心睡眠。
她任吊椅轻摇, 慢慢回想前一日在这里和慕修宸的谈话。
她问, 闫清是否成亲了?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又为什么会松口气,她不清楚。
甚至于,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一定要找闫清,她也不清楚。
奶奶去世后, 她其实在这个时空便已经没有家了,即便如今她住在铺子里, 这是自己的产业, 但她也知道, 这不是家。
既然无家, 便可四海为家。
她当初走时带着奶奶留下的一千多两银子,后来跟着商队跑商也赚了不少,她并不缺钱,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城门口那半份所有权的铺子。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
她很多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娘子已经找到自己的亲人了,她的人生会回归原来的轨迹,会像这个年代其他的女孩子那样,成亲,生子,儿孙满堂。
慕家待她亲厚,定会为她寻得一位好郎君。
那么漂亮,那么好的娘子,本就不应该是同她这个异类一起蹉跎一生。
在无法回到大雍的那几年,她许多次劝自己,算了吧,娘子都十八.九了,早该嫁人了,回去了又如何,难不成叫她抛夫弃子和自己过吗?
可真等国门开启之时,她却还是第一时间便回来了。
“还是怕寂寞吧……”钟姚自嘲一声,仰躺下去看着墨空那轮孤傲的弯月。
她其实是一个挺怕寂寞的人,前世她有许多朋友,少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到这儿来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她始终格格不入,融不进去。看着别人有家有归处,她也会羡慕。
她想给自己找一个归处。
曾经有一人给过她这钟感觉。
有个人让她可以放心出自己的秘密,有个人懂她包容她,有个人陪着她体贴她,有个人总能在她疲惫时挺起自己瘦削的肩膀让她依靠,有个人明明那么羸弱却敢跳下涛涛江水豁出性命的救她……
有个娇弱的娘子,曾给过她无限的温暖。
她想起奶奶去世那一日,她万念俱灰的从房里出来,廊下有一人什么也没,紧紧的将自己纳入怀抱。
雨声风声哭声都远去,她当时靠在那人肩上,无比清晰的感觉对方的体温包裹住自己,心慢慢便安定下来。
那时候便觉得,原来有人能依靠是这么好的感觉。
一个人太苦了,她总怀念那短短几个月的相互依偎,总想再被那人温柔以待。
不清这是什么情感,友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回来,便想为自己寻个答案。
天空开始泛白,远处城墙的轮廓逐渐清晰,旁边青石拱桥上陆续开始有人走动。
钟姚倒是让吊椅又摇出些许困意。
眯眼睡着之前才迷糊的想起,昨日问了这么多问题,却似乎忘了问那位慕公子住在何处,他如今是自己和闫清唯一的联系,可不能失了他的踪迹。
不过慕公子还会再来的,应该会来吧?
他看起来倒是挺靠谱的……
嗯……现在回想起来,娘子那张脸原来放在男儿郎身上时竟然这么英俊帅气。
若是两人站在一起,这必然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如是想着,钟姚流着颜狗的口水再次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近午时。
钟姚撑起身,绒毯滑落在地上,她弯腰将其拾起来,这才发现身上原来的绒毯上面又多了一张绒毯。
想来应该是袁嫂子见她睡在这里怕她受凉又给加了一床吧。
她将绒毯收好,回房去洗漱了一番,然后慢悠悠的下了楼。
楼下宾客满座,热闹喧哗,店里的人都在各司其职。
袁嫂子正靠着柜台看杨邱教她的儿子写字,她的儿子如今也已经五岁了,正是启蒙的年纪。
杨邱抬眼看到钟姚,对袁嫂子示意了下,袁嫂子顺着转身看过来。
见钟姚闲庭信步的溜达过来,人还没走近,袁嫂子便忍不住开始数落。
“你也真是的,不在房间好好睡觉,作甚跑到露台去躺着,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气,惹了风寒有你受的。”
钟姚知她是关心自己,歉然笑道:“睡不着,本想去坐坐,谁知坐着坐着却又睡着了,抱歉,让嫂子担心了。”
“你应该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早上起来大家都忙,根本没人注意到你在那儿睡着。”袁嫂子很不赞同她行为的蹙眉,“若不是人家慕公子,你今天怕是得进医馆。”
“慕公子?”钟姚一愣。
“是啊,慕公子一早便来了,若不是他找二要了毛毯给你搭上,我还不知道你大冷天在那儿睡着了。”
竟是慕修宸帮她盖的绒毯?
钟姚四下看了一圈:“慕公子人呢?”
袁嫂子道:“见你睡的沉,他叫别吵醒你,有事便又离开了。”
钟姚沉吟片刻,有点想不明白:“你们都不知道我在露台睡着,他是怎么知道的……”
袁嫂子嗔视她一眼:“别人从旁边桥上路过时看到的。”
钟姚了然,露台转头便能看到旁边青石拱桥上的人来人往,那桥上之人自然也能看到露台,只是露台位置较高,一般人也少有会抬头看的便是了。
想到早上醒来时身上的暖意,又想到那双始终含笑的桃花眼,钟姚欣然笑了。
“这兄妹两都是一样温柔至极的人。”
杨邱突然被茶水呛住,咳了起来。
“哎哟,你怎么回事。”袁嫂子立马绕进柜台里面,站在杨邱身后满脸关切的轻拍他背,见杨邱半天止不住,又一只手倒了杯茶喂到他嘴边。
“喝口茶顺顺气。”语气轻柔。
钟姚扬眉在两人之间看了看,静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默默退开。
走过大堂,将正安排人扫的沈莲拉上了二楼。
“杨邱这人你可了解?”
“啊?”沈莲迷茫,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来铺子四年多了,还算了解吧,怎么了?”
钟姚靠在二楼红木围栏上,偏头看着下面略显亲昵的两人:“这四年杨邱做事如何?为人如何?”
“挺好的呀,这几年我们的账目一直是杨掌柜在负责,他很厉害的,不比闫清姐差,有什么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沈莲道,“为人嘛,也挺热心的,这些年帮着袁姨解决了很多问题。”
钟姚:“他家世如何,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有娶妻,可有生子,是哪里人,这些你知道吗?”
“啊?”沈莲怔住,随即眼神怪异的看着钟姚。
“钟姚姐……”沈莲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直问,“你该不会是看上杨掌柜了吧?虽然杨掌柜也算是长的斯文儒雅,但是他可大你十几岁呢。原来你喜欢这种年纪大的……”
“呆子。”钟姚狠狠弹了她一个暴栗,抬下巴点了点柜台方向,“你看不出那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吗?”
沈莲声哀嚎一声,捂着额头看过去,随即睁大了眼回头:“啊?你是袁姨和杨掌柜……”
她又转头仔细看,那两人正头挨着头,一起在看儿子的字,杨邱了什么,袁嫂子掩嘴笑个不停。
“你这么一好像还真的是……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钟姚翻个白眼:“不然为什么你是呆子呢,你能看出来才奇怪了。”
她双手抱胸,平静笑道:“嫂子待我们极好,她苦了那么多年,如今有了中意之人自然是极好的事,但我总得过问一下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托付吧?”
沈莲点点头,觉得她的有道理,低头想了想,将他知道的尽数告知钟姚。
“当年闫清姐要走,袁姨便在门口贴了招掌柜的告示,第二天杨掌柜便来揭告了,闫清姐和他谈过之后也这人很不错,袁姨便留下了他。”
“这些年他在铺子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听他爹娘很早就去世了,也没娶过亲,更没孩子,甚至连朋友也没见过几个。”
“他的脚怎么回事?”钟姚问。
“听他年轻时中了秀才,进城参加乡试时路上遇到了山匪劫,他跑得快捡回一条命,但是脚被砍伤了从此落了残疾,科考也参加不了了。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一直讨不到媳妇儿吧。”
“据他自己所,早几年时都在乡下的私塾做夫子,日子一直过的很清贫,后来进城做了咱们掌柜,日子才好起来。”
“不过杨掌柜的确是挺好的一人,脾气很好,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对谁都和善宽厚。”
钟姚听罢垂眸凝思,她这两年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这杨邱虽然只相处了两个多月,但她却觉得这杨邱的学识气度并不像只是一个乡下夫子那么简单。
这人沉稳内敛,藏秀于拙,若是下场科考,绝对不会止步于一个秀才。
她垂眸,见杨邱端着茶壶从柜台后走出来去倒水,脚下偏跛。
或许这便是造化弄人吧,虽有博远之才,却没有腾达的运势,也可能这冥冥之中,只是为了成全袁嫂子的命定姻缘。
沈莲的丈夫在楼下仰着头对她招手。
沈莲转头问:“钟姚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钟姚见她心已飞到下面,摇摇头笑道:“没事了,去吧。对了,这事儿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可别再去瞎掺合。”
她可没忘当初这丫头乱撮合她和宋泽的事儿。
“好嘞。”沈莲轻快的蹦下楼,她丈夫拿着一块饼,像是附近糕点坊的招牌——香酥芝麻饼,丈夫掰开一半儿递给她,两人啃着半块儿饼,喜滋滋的走了。
钟姚在二楼看着。
真好啊,沈莲已经成亲嫁人了,袁嫂子也有了意中人,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
那她呢?该何去何从?
“啧,真矫情。”钟姚自嘲。
临近月末,今天是去城门那边店查账的日子。
如今这边食坊做大了,每个人都很忙,那边铺子便有点无足轻重,故而查账这种事就落到唯一的闲人钟姚头上。
她吃过午食后,回房加了一件宽袖外套便出门往城西去了。
刚走下台阶左转,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她。
“钟姚。”
钟姚转身看过去,见慕修宸含笑站在不远处。
她愣了下,心中有丝异样,不明白为何昨天还是客气的“钟姑娘”,今日怎么就突然拉近到“钟姚”了。
不过想想这是闫清的表哥,倒也不觉唐突,于是扬着笑言道:“慕公子,是来吃午食的吗?”
“吃过了,我是来找你的。”慕修宸走近。
“找我?”钟姚随着他走近抬眸,这人真的挺高,“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慕修宸弯眸笑开,两颗虎牙若隐若现,“闫清交待过我,若见到你要代她好好照顾你。”
阳光擦着慕修宸桃花眼尾的长睫毛照过来,晃得钟姚微眯了下眼,她突然觉得,这种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应该蒙着面出门。
否则有点祸国殃民。
她垂眸,敛了下神,又爽气笑道:“嗐,别听那丫头的,以为谁都和她一样柔柔弱弱的,你看我这样的,像是需要人照顾的人吗?”
慕修宸只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言道:“此言差矣,在坚强的人也会有想要被人照顾的时候。”
钟姚一悸,感觉有什么轻轻落在心湖,荡起一圈涟漪,她不知如何接这个话。
慕修宸视线移开,又笑道:“你这是要出门吗?”
“嗯,要去一趟城西的铺子。”
“我和你一起去。”慕修宸道。
钟姚抬眼,奇怪的看他。
慕修宸坦然解释:“我都还没见过我妹妹曾经待过的铺子长什么样子,有点好奇。”
钟姚将这种奇奇怪怪的理由归纳总结为:都是闲的。
“那走吧。”钟姚笑言,先转身往城西方向走,慕修宸随即负手跟上。
过去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并不赶时间,所以两人走的悠悠闲闲。
“对了,早谢谢你了,不然我今天可能会烧成傻子。”钟姚直爽道谢。
其实于礼而言,男女授受不亲,慕修宸本不应该如此为她盖毯子,用文化人的法,这便是有失体统。
钟姚倒是未觉冒犯,她本不是这时代的人,也未从熏陶这种过于苛责的礼仪,她只感觉到别人是好心。
最主要是,慕修宸顶着一张和闫清一模一样的脸,她便做不到对他有微词。
不过她也有疑惑,为什么慕修宸会那么做呢?他本可以叫袁嫂子帮自己盖毯子的。
他看起来知书达理,并不像是会做逾矩之事的人啊。
随即慕修宸给了她解释。
“此举是我唐突,实在是见你们铺子上正是客多的时候,我四处没找到袁老板,又担心你着凉,便自己动手了,实在是冒犯了。”
彬彬有礼,谦和温润,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又关切问道:“不过天气寒凉,你怎么跑到那里去睡了?”
“睡不着,本想去坐坐,谁知坐着坐着,又睡着了。”钟姚抚额,此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脑残。
“睡不着?”慕修宸随口趣,“莫不是想到心上人了失眠?”
钟姚愣了一下。
心上人?
钟姚凝思,娘子于她而言,能算是心上人吗?
好像起来,这种感觉似乎也与心上人没差别了吧……
她突然沉默,让慕修宸讶然转头。
看着钟姚仿佛被中心事的神情,慕修宸仿若被一盆寒冰融水当头淋下,顿时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作者有话:
王爷心情日记:
十一月二十七 晴
本王想媳妇儿,睡不着。
好不容易天亮了,迫不及待的去找媳妇儿。
媳妇儿睡着了,可惜。
给媳妇儿盖好毯子,真乖巧。
其实本王不想走,本王想陪着媳妇儿,想抱着媳妇儿一起睡。
但是本王要矜持,
本王目前温润有礼,翩翩君子的人设不能倒,
算了,回去吃个午饭
睡什么午觉?
吃了饭我就等不及找媳妇儿去了,开心~
终于见到媳妇儿了,一起逛街,好满足~
什么??!
媳妇儿竟有心上人了!!!
吐!血!三!升!
来人,拿本王的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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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邱一边呛咳一边想:温柔至极的人?那子曾几何时对我们有过意思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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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袁锦钟姚几人的辈分问题,
实际上,钟姚叫袁嫂子为嫂子,
那么袁锦其实是应该叫她姨的,
40章的时候,钟姚曾自嘲过这个辈分够乱的
然后袁锦立马叫她姨
但是当时她才18岁,年轻女孩子,大家都懂的,
不太想被人叫这么老
所以便让袁锦还是叫她钟姚姐。
而沈莲的娘和袁嫂子同辈,所以沈莲叫袁嫂子袁姨,
理论上来,她也应该叫钟姚为姨
但是她和钟姚才相差2岁
本可算是同龄人,钟姚更受不了被她叫姨
所以便都叫了姐。
其实就像我们现在很多家庭里面,年轻人总不喜欢被叫太老
所以便不按辈分来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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