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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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轻响引的几人转头。

    杨邱在柜台后不心翻了茶盏, 正急忙找帕子擦拭。

    钟姚又回头看着面前的人。

    细看下来,这人和娘子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五官,只是线条较娘子更为利落一些, 然而那双桃花眼, 连眼尾卷翘的弧度都和闫清如出一辙。

    可他刚才的嗓音分明是清朗的男声。

    钟姚有一些恍惚, 他他是娘子的表哥……可是,这世上除了孪生子, 竟有长的如此相似的表兄妹吗?

    钟姚再将人看了分明,这人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竟比她高出许多,以前娘子虽也比她高出一点, 但却不至于让她如此仰头才能看到眉眼。

    面前的人宽肩窄腰, 这分明与她以前女扮男装不同, 这的的确确是副男子的身型,最主要是, 她已注意到这人修长的脖颈间那颗清晰的喉结, 这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不是闫清呢……

    这个挺拔俊逸的男人不是她那个温婉柔美的娘子。

    “你是……闫清的表哥?”钟姚不确定的又问一遍, 其实她更怀疑是孪生兄妹。

    “我……”慕修宸心中懊恼不已,他刚才的确是被那擀面杖惊了一下, 情急之下没过脑子就扯了谎,实际完就立马后悔了,但如此之下再否认, 恐怕非但不能解释清楚让钟姚原谅自己,反而更增加了戏耍她的嫌疑。

    他把自己搞得进退维谷, 又抬眼看到钟姚殷切切的目光, 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钟姚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慕……修宸?”

    慕修宸杂冗纷乱的思绪中不合时宜的生出一丝欣喜, 因为他终于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字被钟姚叫了出来。

    “钟姑娘还记得我的名字?”

    “自然记得。”钟姚没见到娘子, 心中难免一场惆怅,但思及找到她表哥也等同于知道了她的下落,仍然难掩开心。

    袁嫂子在身后将人看了半晌,没忍住拉了钟姚一把,问道:“这不是闫清?怎么和闫清长的这么像?”

    钟姚笑着解释:“他是闫清的表哥,也是我的恩人,当初就是他把我从禄府救出来的。”

    “表哥?”袁嫂子视线落在慕修宸脸上仔细对比,“竟然有长的如此想象的表兄妹吗……”

    慕修宸暗自咽了下口水,不敢回答。

    比起这些,钟姚迫不及待的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闫清呢?我一直在找她,你们去哪儿了?她也在沛城吗?”

    慕修宸还没从一片混乱中回神,又被她的灵魂提问砸过来,混混沌沌的便凭直觉开口:“不在沛城……”

    这个答案钟姚倒是不觉得意外,娘子若是在沛城,必然不可能没看到寻人告示,也不可能不来找她。

    她继而问道:”那她在哪里?“

    在哪里?慕修宸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一片浑浑噩噩中,他本能的便了一个距离沛城最远的地方。

    “朝邑……”

    “朝邑?”钟姚有些惊讶。

    这是大雍东北最靠近边境的城池,而沛城在西南,两座城正好隔着整个大雍最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怎么会跑这么远的地方去?”难怪她怎么也找不到娘子。

    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慕修宸内心有点生无可恋了,自暴自弃的闭眼答:“因为祖籍就是那里的。”

    “闫清竟是从朝邑来的?”

    钟姚仔细回想了下,仿佛的确当初只知道娘子是来沛城投亲的,却没问过她是从哪里来的。

    竟然是朝邑?

    从沛城最东边快马加鞭到最西边,最快也要近二十天,朝邑到沛城只会更久,当初娘子一个人是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沛城的?

    路上可受过什么苦?可受到过欺负?

    思及此,钟姚又觉细细绵绵的心疼。

    慕修宸心惊胆战的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一会儿拧眉一会儿舒展的也码不准她在想什么,会不会识破自己的谎话突然暴起用那根擀面杖揍自己?

    他甚至身体不动声色的微侧,一只脚后踏,已经做好了随时落跑的准备。

    此时陆续有客人进出,他们又站在门边不远的位置,钟姚本欲再问,又见到过去过来的客人都在看她。

    她茫然垂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这才发现她刚才匆忙跑出来,此时满身满手的白面灰,脸上兴许也有,实在狼狈。

    她脸色顿时微红,不过藏在白面灰下倒也看不出来。

    她竟是这幅面容跑出来见恩公了?

    钟姚顿时有些汗颜,立马支吾道:“不好意思,我先上去换身衣服清理下,那个……慕公子,你别走,千万别走,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我很快就回来,你稍等一下可以吗?”

    慕修宸也暗自松口气,他其实也需要点时间来重新捋一捋,他自然的点点头,端着笑:“我不走,钟姑娘快去吧。”

    钟姚快步离开,袁嫂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白面灰,也转身回了厨房。

    慕修宸一直看着钟姚上楼,身影走进拐角不见了才松了口气坐回去。

    将桌上那盘冷透的饺子推开,他撑着头,拇指死死抵在额角按揉。

    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早上出门明明不是这么算的呀,他本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把身体养成这样了,连游孝也应该能扛几下揍了,想将真相告诉钟姚,以钟姚那脾气,到底以前也是真心对娘子好的,他只要态度真诚点,姿态低一点好好的道歉,大不了也就让钟姚锤几拳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钟姚竟然是操着凶器出来!

    那棍子那么粗那么长!

    揍在他身上他可能会当场毙命。

    他死了就算了,可不能连累钟姚担个谋杀亲王的滔天罪名啊。

    哎哟,愁人……

    果然比带兵仗还愁人……

    杨邱在对面坐下,手里捧着个紫砂茶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表哥?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宁王殿下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表哥?嗯?”

    慕修宸保持扶额的姿势看过去,铁青着脸问:“我倒是也想问问,贵店就包个饺子,有必要用那么粗那么长的擀面杖吗?”

    杨邱:“……”

    ……

    慕修宸很快被请到了二楼。

    二楼走廊的尽头连着铺子背面的一个露台,露台对着城中内河,粼水清幽,碧柳垂岸,视野很是优美。

    钟姚将此地留了下来,没有对外开放。稍微做了点装潢,又摆了绿植,搭了茶台,钟姚很喜欢坐在吊椅上的感觉,所以在这边的露台上也放置了两个吊椅,将此处布置成了一个雅致悠闲的空间。

    闲时,她便喜欢待在吊椅上,或坐或躺,悠然的翻翻画本,或发呆养神,任微风带动吊椅晃悠,无聊时会看着河对岸那些人家,想想他们又是如何的人生,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人和她一样穿越遥远的时空而来?

    想的最多的便是她的娘子在哪里。

    偶尔会有雕梁画栋的画舫从旁边的青石拱桥下悠悠划过,能听到出自秦淮河畔的婉约调杳杳飘出。

    慕修宸便被带到此处等候,二在桌上放了炭火炉,煮上热茶,又端上了茶点才退出去。

    茶香袅袅,慕修宸独自坐了会儿,垂眸看着下方水中一艘画舫缓缓飘过。

    没有唱曲,有点可惜,他想。

    这么会儿时间,他已经将刚才的混乱思绪收拾妥当了,到底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方寸大乱本已不应该,断然不会再继续举足无措下去。

    他爹曾告诉过他,战场上瞬息万变,永远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对于变数,懊恼后悔只能等死,唯有随机应变方能致胜。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另谋其路吧。

    左右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再跑掉。

    不一会儿,露台门被推开,钟姚走进来。

    她换了身衣服,手上脸上白面灰也已清洗干净。

    慕修宸转头看过去,不由屏息,锦袖下的手指缓缓卷曲。

    从钟姚回来到现在,两个多月了,他终于,如此清晰的看清楚这张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容,没有隔着街的距离,没有朦胧不清的屏风,这人终于如此真实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变了很多,却又还是那个他一眼便能认出来的钟姚。

    他一直盯着钟姚走到对面,在吊椅上坐下,等钟姚抬眼看过来时,他又收了眸,将炙热的神采尽数掩在浓密的鸦睫下,稍后再抬眼看过去,已经换上了彬彬有礼的眼神。

    钟姚坐下后倒是毫不避讳,直勾勾的盯着慕修宸看,慕修宸端了杯茶,含笑着任她量。

    心下好笑,这家伙不懂矜持为何物的性子倒是一点儿没变。

    他慢慢喝了半杯茶后,弯了下腰,轻轻将杯盏放在桌上,杯底碰到桌面轻微一声响。

    钟姚回过神,抓了抓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抱歉……你和闫清长的太像了。”

    慕修宸从容应答:“因为我娘亲和她娘是孪生姊妹。”

    “原来是这样。”钟姚了然,虽然她好像并不知道是不是孪生子的孩子也会长的一样,但是现下这个情况,显然这个理由最具有服力。

    “当初慕公子救了我,当时情况紧急,一直没机会好好道谢。”钟姚笑道,“我都不知如何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慕修宸努力将“以身相许”四个字压在舌下,慢慢抬眼看着钟姚,然后露出一个非常纯良的笑容。

    “举手之劳,钟姑娘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过是为了报答你一直照顾我妹妹。”

    到娘子,钟姚殷切的问:“闫清这几年可好?”

    “她很好,不用担心。”慕修宸莞尔。

    钟姚点头,知道娘子安好,便释然笑了。

    “我回来时还去了城北的慕府找你们,结果那里早就荒废了,有人告诉我那里已经荒废七八年了,为何闫清当初要告诉我那个地址呢?”

    原来回来的当天她跑出去是去了慕府?慕修宸视线不由自主移到她手上,想起她当时回来双手都是血,他在街对面楼上看到袁嫂子为她包扎了许久。

    是拍门了吧?

    那大门破败腐朽,面上尽是裂枝毛刺……

    那得拍了多久?

    慕修宸微微皱了下眉,有丝懊恼。他竟然忘了当初有告诉过钟姚这个地址……

    将心疼压下去,他面上平和应道:“那里的确是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后来老一辈的相继去世了,后辈们各奔东西都搬了出去,那宅子便荒废了,闫清只时候来过一次,不知道情况,以为我们还住那里。”

    “原来如此。”钟姚了然,又问,“她为什么回朝邑去了呢?”

    慕修宸笑言:“家母从朝邑远嫁到此,近年来身体不好,父亲也不在了,便想回老家去修养。”

    “慕公子为何没一起去呢?”钟姚顺口问。

    “家里的生意都在沛城,我总得在这边看着。加上闫清也放心不下你,叫我在这边一定要帮她留意你是否回来了。我前段时间去外地处理点事情,昨日才回来,便听了你回来在找闫清的消息,所以就立马来了。”

    他此时心思活络,回答的很是流利,宛若真相如此。

    钟姚不疑有他,垂眸见他杯中茶冷,抬手将冷茶倒入茶盘,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抿了抿嘴,问道:“闫清……可婚配了?”

    慕修宸:“还未。”

    你不回来,我和谁婚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仿佛感觉钟姚听到这个回答舒了口气。

    钟姚想了想,微笑道:“不知可方便告知下朝邑的住处,我想将这边事情安排下便去找她。”

    慕修宸正要端茶杯的手顿了下,没想到她竟这么执着,连忙:“别去。”

    钟姚不解看向他。

    “啊,那个……”慕修宸轻咳一声,“我昨日知道你回来了便已叫人传信去了朝邑,她们本也算过完年便回沛城,你就别再跑一趟折腾了。”

    “就是过完年我便能见到闫清了?”钟姚顿时开心,算算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月了。

    慕修宸僵着嘴角点点头。

    不管了,能拖一时算一时,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之后两人又聊了许久,大多都是钟姚问,慕修宸耐心的答。然而聊了些什么,过之后他都没往心里去,面上淡定,实际整个心思都扑在了钟姚身上。

    他很享受坐在钟姚面前听她话的感觉,以前便是如此,两人闲时总爱待在一起,他话少,常常便是拿本书自己看,钟姚聒噪,坐不了一会儿便会找他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但他却不会觉得烦,总能一心二用的接上几句。

    谈笑间不知不觉,影子东移,天色慢慢暗沉下来。

    冬日里天黑的早,有二进来将露台的风灯点上,顺便告诉钟姚夕食已备好。

    纵使再意犹未尽舍不得走,慕修宸也知道于礼他应该告辞了。

    所幸,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日。

    钟姚留他一起吃晚饭,慕修宸婉拒了,虽然很想留下,不过第一天见面,好歹含蓄一点。

    钟姚将他送到门口,两人道了别,他走了不远,又没忍住回头看去,见钟姚正欢欢喜喜的指挥着二将门口闫清的寻人告示取了下来。

    慕修宸笑了笑,心满意足的背着手往回走。

    刚进王府没一会儿,还没走回房间,慕夏依和游孝便听到消息匆匆赶来。

    慕夏依急切的将人拉过去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对游孝:“完好无损,看起来好像没被揍。”

    “不应该啊,那钟姑娘看起来不像被骗了不会计较的人啊。”游孝撑着下巴思索,“难道是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

    慕修宸:“……”

    “这事吧……出了点意外。”

    两人转头盯着他。

    慕修宸捂着脸,心塞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语毕之后,慕夏依和游孝一言难尽的沉默看着他。

    好半晌,游孝才发出了和杨邱同样的感叹:“王爷,您可真有出息……”

    慕修宸面色微赧,但为了维护自尊,还是伸手比划了一下:“你们是没看到,那棍子这么长,这么粗!她当时如果揍下来,你就等着陪葬吧。”

    游孝哑然片刻,闭眼深吸两口气,默默转身要走。

    慕夏依问:”游医师去哪儿?要吃饭了。“

    游孝脚下沉重,声音听起来很心累。

    “不吃了……我去药房,看看能不能研制出一种吃了能保不死的药,我有预感咱们王爷将来用得着……”

    慕修宸:”……“

    作者有话:

    擀面杖:这难道怪我??

    接下来娘子要用男儿郎的身份追钟姚啦~不过不会太久,离他掉马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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