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等待
钟姚也不记得昨晚自己哭到什么时候累了睡着的, 早上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难得没人来扰她睡觉,缇古娜也没再一早来猛敲门。
钟姚躺在床上,听着楼下传来的朦胧乐音声。原来已经到中午, 楼下的舞台上已经开始表演了。
睡了一夜, 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所有事都变得不太真实,好似前日和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根本没有真实发生过,更甚至于这四年的所有事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她没有穿越,没有认识一个叫闫清的姑娘,没有逃婚, 也没有喜欢上一个叫慕修宸的人。
她本就生在此地, 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姑娘, 开了个店,挣了点钱, 无忧无虑, 没心没肺。
可惜……慕修宸那张脸太深刻了, 不是她凭空做梦能捏造出来的。
她恍恍惚惚的起了床,出门时顿了顿, 又恍恍惚惚的去了慕修宸的房间。
屋内安安静静,他果然没有回来。
桌上还摆着昨日铺了半桌的干果蜜饯,钟姚看了看, 又过去一样一样的收回食盒中。
又将食盒提回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放好。
然后下楼去吃了饭,最后又恍恍惚惚的站在铺子门口, 不知道要去哪。
平日总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 今日却突然空空落落的, 找不到事做, 也什么都不想做。
刚表演完的女琴师抱着琴出来。见钟姚站在门口,便笑盈盈地和她了招呼。
又左右看了看,笑着问:“今日怎么不见你家郎君呢?”
钟姚愣愣地看过去:“我的郎君?”
女琴师掩嘴而笑:“就是那个高高的,长得很好看的公子啊。”
钟姚空茫地望回街上,淡淡地:“他呀,他才不是我的郎君。”
女琴师有些愕然地上下量她,语气颇有惋惜:“东家这眼界未免太高了吧?那样满心满眼都是你的郎君,竟然都看不上眼?”
“满心满眼?”钟姚问,“你又如何得知的?”
“这还用问吗?眼睛可骗不了人。”女琴师换了只手抱琴,抬手推了推发髻,“但凡你在的地方,那郎君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不信你去问问那几个跳舞的,还有唱曲儿的,谁看不出来?”
“是吗?”
钟姚不禁想,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可能演技如此精湛,能够骗到所有人。
女琴师眼珠转了转,又:“你知道除夕那一夜,郎君来找我借琴的时候,是怎么的吗?”
钟姚闻言看着她。
“他啊,”女琴师笑的一脸暧昧,“他想借琴为他心爱的姑娘抚一曲,看看能不能捕获她的芳心。”
女琴师满脸向往:“可惜姐姐成亲太早,要不然这么好看又这么深情的郎君,我可都要动心了。”
钟姚静静的回头。
心爱的姑娘吗?
能相信吗?
她突然,很想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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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隐寺门外的大梧桐树依旧葱郁,远远便能见树枝上成千上万的红色许愿牌,那是无数人向上天虔诚的祈愿。
木牌随风撞击,声音悠悠荡荡传了很远。
过了元宵,便已没什么人再来挂牌子,只偶有香客进出会看两眼。
钟姚凭着记忆,站在那晚慕修宸站着的地方。
抬眼望去,头上的许愿牌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她踮着脚看了会儿,没看见熟悉的字迹,索性进去寺庙里找和尚借了个凳子。
几个和尚扒在门边看的稀奇,他们见过这姻缘树下形形色色的善男信女,有人在树下相思;有人在树下祈祷;有人在树下互通心意;有人在树下山盟海誓。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直接搬凳子踩着来找牌子的。
牌子实在挂的太多,钟姚仰着头举着手一个一个找过去,没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只得下来坐着休息会儿,待腰和肩缓和过来,便又上去。
如此不知循环了多少次,原本从树叶缝隙中落下来的明亮日光慢慢淡了下去,火红色的金乌照过流云落在无数的许愿牌上,将下面的流苏都染了层眷念的金色。
终于,在一堆牌子中,钟姚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字迹。
她轻轻托着牌子,看见了上面的两排字。
——愿卿心似我心,朝朝暮暮,白首同归。
再翻到牌子背面,只有两个字。
——钟姚。
钟姚就这么站在凳子上,仰着头看了许久。
最后,她将牌子取下来,轻轻抚了下,揣进怀里。
又将凳子擦干净,还给和尚,便又慢慢走了回去。
入夜之后,万户灯火相继亮起,苍穹无云,满目繁星。
铺子中了烊,工们将堂内扫干净后陆续回了家。
一楼二楼的灯被逐一吹灭,只剩露台上两盏风灯轻轻摇曳。
赫尔斯推开露台的门,便见钟姚蜷在吊椅中,面朝外面仰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上碳炉上烧的热水已经沸腾的从壶嘴中不停的冒白烟,可她面前的茶壶茶杯却又没有一丝热气,仿佛早已凉透。
赫尔斯过去在对面坐下,将水壶提下来,又伸手将钟姚杯中的凉茶倒掉。
然后他动作顿了下,拿过茶杯细细看了看。
荷掩涟漪的青瓷杯,同样出自大雍官窑,和慕修宸丢入河中的是一对儿。
赫尔斯无声叹口气,将杯子放回钟姚桌前,过去柜子中找到那日慕修宸拿给自己用的那套茶具,为自己拿了一个杯子,又坐回去慢慢泡茶。
待茶好后,他为钟姚倒了一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才开口:“下午三叔来,我们的文牒出了点问题,过两天便要离开了。”
钟姚慢慢低下头,看着远处朦胧的城墙轮廓,低声:“连你们也要走了吗?”
赫尔斯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抿了抿嘴,静了会儿才问:“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钟姚无声,仍望着远方出神。
赫尔斯便也静静的坐着。
许久之后,钟姚:“沛城回沧莱路途遥远,你们路上一定要心安全,愿你们一路顺风。”
赫尔斯抬眼:“都这样了,你也还是不愿离开吗?即便知道了他如此骗你?”
钟姚又沉默了片刻。
她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手中的许愿牌,淡淡一笑:“我突然想起来,我答应过他,若是有什么误会,不要先恨他,也不要消失不见,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赫尔斯:“可是他并没有回来给你解释,昨天没有,今天也没有。”
钟姚低头看着许愿牌,轻声:“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或许还在介意我那句暂时不想看到他,但是,总归会回来的吧。”
赫尔斯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见她手中一块红色的木牌,被她握着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只依稀看到“白首”两个字。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残忍的问:“若他不回来了呢?”
钟姚突然笑了笑,她转头指了下旁边的青石桥:“你瞧,从城北到广场,只能走这条桥上过。”
她依进软枕,又仰头看着苍穹,轻声喟叹:“这沛城啊,不,大也不大,只要同在这城里,怎么也会遇到的。事情总得知道原因,总得有个解释,我不可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便离开,我钟姚不会允许有人将我的生活搅乱之后,却不给个理由。”
赫尔斯默然凝视她的侧脸,看到她眼中映入星河。
他笑了,也慵懒的靠进软枕中,和她一起仰头看星星。
“缇古娜还担心你,叫我一定要来安慰你,可你哪儿是需要安慰的人。你从来都很坚强,也能很快明白自己要什么。”
“不过,钟姚,有句话我还是要。”赫尔斯侧头,将茶杯举起,“若是在这里待的不开心了,沧莱国永远欢迎你。”
钟姚也端起面前的茶杯,与他轻轻碰了碰:“谢了,兄弟。”
她喝完后没将杯子放回桌,这是往常慕修宸用的杯子。
她学着慕修宸一边看书一边喝茶时的习惯动作,用食指在杯口抚了抚。
之后两天,在袁嫂子和店里所有人都很担心她的时候,她自己却平静了下来。
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状态,到点了起床,到点了吃饭,到点了睡觉,甚至中间还有心情带缇古娜和赫尔斯去逛了一趟东郊的花神庙,在山脚时,她还能指着河水笑盈盈的给他们讲当初自己落水闫清救她的往事。
只是闲下来时,她总会去露台坐着发呆,连她买了许多回来发时间的画本子也不看了。
而这两日,慕修宸也一直没回来。
第四日早,金发碧眼的商队又浩浩荡荡的聚集在了城西。
钟姚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城门外,缇古娜抱着钟姚不愿放手,哭哭啼啼的念叨:“钟姚,你就跟我们走嘛,我好难得才对一个人动心的,咱们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姐妹嘛,我保证比你夫君还对你好。”
钟姚任她抱着,虽然觉得很暖心,但也觉得肩上被眼泪洇湿的衣料很难受,只无奈的笑着摸摸她的头。
“等我有空了,一定回去沧莱看你的。”
待时辰差不多了,商队马车开始慢慢启程,缇古娜才最终依依不舍的放开钟姚。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你的性子收一收,别冲动别惹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还有,别总看画本太晚睡。”
“冬天别喝凉茶,秋天也不行,你记住了。”
“不开心了就回沧莱,知道吗?”
明明比钟姚还几岁,却像个贤惠的妻子般边走边回头叮嘱钟姚。
钟姚含笑向他们挥手。
赫尔斯和缇古娜走在最后,要上马时,他回头看了钟姚一眼,在她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开的眉尾多停留了片刻。
斟酌再三,他又放下缰绳,走回到钟姚面前。
抬手轻轻顺了顺钟姚的眉毛,他柔声:“放宽心吧,那家伙肯定会回来的,他其实很在乎你的。”
缇古娜跟着他的脚步走过来,闻言不高兴的跺了跺脚:“哥!”
你怎么可以替那个大骗子好话!
赫尔斯没理会妹妹的警告,看钟姚面露不解,迟疑了下,还是道:“毕竟一个受着伤还能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你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你呢?”
“受伤?什么意思?”钟姚蹙眉,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
缇古娜也疑惑的看着赫尔斯。
赫尔斯敛了下眸,想了想,又抬眼。
“本来我讨厌那姓慕的,是不想的,但是……”
他轻叹口气。
“钟姚你虽然能架,但是功夫路子和我们不一样,所以你看不出来,那姓慕的身上有伤,应该是有段时间的旧伤了,伤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是应该是不轻的。”
“什么……”钟姚愕然的睁大眼。
一瞬间脑袋里面很多画面闪过。
慕修宸那一直很苍白的脸色,她只以为是他本就皮肤白皙;
他走不了远路,出行稍远点距离便要坐马车,她以为是从享乐惯了。
难道是因为伤的缘故?
赫尔斯继续:“那日我和他过招,我真没碰到他,他吐血是因为动了内力牵动了旧伤发作。后来,第二天我们去吃百花宴,我瞧着他脸色便知道他的伤还未恢复,我不知道他为何瞒着你,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便也不好对你。”
“可后来,他把落水的人错认成是你,顶着那样的身体,他竟然一点犹豫都没有便又用了功夫去救人。实话,我后来想过,若换成我,我不一定能做到,我至少会权衡一下我的伤与利弊,毕竟,那可能人救不起来自己也死在里面。”
“我觉得,若非将一个人真的放在心上,必然不会做到如此。”
钟姚睫毛颤了下,脑袋中回想起来那日慕修宸跪坐在地上的模样,他垂着头,脸色是那么惨白。
“所以,所以那天他那样不是装的……”钟姚心下一痛,“但是我,我就,我就把那样的他扔在那儿了……”
赫尔斯见她有些慌乱,按着她肩膀让她稳了稳神,安慰道:“你别担心,我那天是确定看到他的手下来照顾他了,我才离开的。”
钟姚听罢多少放了点心。
她再抬头,眼眶有些红,她有些急切的对赫尔斯二人歉意的:“那,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了,我……我想去找他。”
赫尔斯深深看了她一眼,松了手,笑了笑:“去吧。”
等到钟姚快步离开的背影转了弯看不见,赫尔斯和缇古娜才转身各自上了马。
商队已走出一段距离,他二人也不急,马在后面慢慢跟着。
缇古娜坐在马背上垮着肩垂着头,还是有些怨怼的睨了赫尔斯一眼:“你干嘛要告诉钟姚那些话,明明你也喜欢钟姚的,不定她不知道真相,一赌气改天就回沧莱了……”
赫尔斯咧嘴一笑,展开大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不会的,你看不出来钟姚多在意那个姓慕的吗?”
“我虽然的确是喜欢钟姚,但是比起那家伙啊,你哥哥的确是输了。”
缇古娜扬起头,不服气:“他也不过是比你豁得出去罢了,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不过是一个的商人,钟姚那性子总容易得罪人,到时候他拿什么保护她?你可是我们沧莱的郡王,要是钟姚和你在一起,谁敢欺她辱她?”
赫尔斯没忍住又笑了两声:“傻丫头,那姓慕的可不是的商人。”
见缇古娜眼中迷茫,赫尔斯道:“你想想,咱们商队怎么也是沧莱国的皇家商队,能在我们的文牒上动手脚的,这整个沛城,有这权利的能有几人?”
“你是这沛城的掌权者要赶我们走?”缇古娜百思不解,“可是为什么呢?我们和他无冤无仇。”
“谁无冤无仇?”赫尔斯撇嘴,“这几日在钟姚铺子里,谁看我们最不顺眼?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欺负他了?”
“那个大骗子?”缇古娜依旧茫然,“可是这和我们文牒出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赫尔斯很为妹妹的迟钝叹息,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决定再点的明白点:“这沛城那位从未露面,据一直在养伤的王爷,可是也姓慕的啊……”
那日那黑衣人,如果他没看过的话,那身手应该是属于暗卫,一般的商人贵贾,可不需要养暗卫。
缇古娜终于恍然大悟:“你是那大骗子是……”
随即又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听那大雍战王可是面目狰狞,虎背熊腰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是那么一个看着斯文瘦弱的白脸?
赫尔斯看出她的疑惑,回想起那人诡谲的身手和那日阴鸷的杀气,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下:“只能……人不可貌相吧。”
“不过,”他又,“若他真的是那一位,你倒是可以放心了,就他在意钟姚那架势,将来整个大雍也不会有人敢欺你的钟姚半分。”
缇古娜奇怪的看了哥哥一眼:“你早猜出他身份,那你刚才为什么没给钟姚?”
赫尔斯闻言爽朗的大笑起来,踢了踢马腹去追赶商队,他心眼的扬声道:
“他使诈让所有人都误会我,我为什么要帮他那么多?刚给钟姚的那些就算仁至义尽了,其他的,他自救多福吧。”
作者有话:
下章钟箐开始搞事了,
公举要出来救媳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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