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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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姚咬着牙悄声:“前几天是因为你意识不清醒, 总吃不进东西我才,才那样喂的!”

    慕修宸缓缓眨了眨眼,非常无辜的:“可我现在意识也不太清醒, 双手也没力气啊……”

    “……”

    钟姚盯着他那双清明的桃花眼默然无语。

    竟有人能睁眼瞎话到这种程度。

    之前那个温润知礼的翩翩公子怕不是错觉?

    两人相顾无言了好半晌, 最后还是慕修宸先妥协。

    “哎, 好吧,我自己喝就是……”

    然后, 钟姚就看到他从被子中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

    那手抖的比寒冬腊月,街边快冻死的流浪狗还凄惨。然后这只手就抖啊抖的,非常努力的去接药碗。钟姚这边还没放手呢,那药汁都快被他癫洒出去了。

    幸亏碗够大, 药汁不多。

    钟姚:“……”

    她闭眼默了默。

    然后抬了下碗避开那只手, 起身过去桌上拿过勺子, 舀了一勺药喂到慕修宸嘴边。

    慕修宸垂下眸,努力掩下眼中得逞的笑意, 终于老老实实开始喝药。

    围观了全程的游孝无语凝咽。

    他表示心很伤, 很伤很伤那种。

    自己搁这儿声情并茂的哀伤了半天, 结果有人有异性没人性,压根就不关心他。

    看着那两人你侬我侬含情脉脉, 根本就当他不存在,他梗了半天,最后“哼”了一声忿忿然的转身走了。

    依稀还能听到他不爽的嘀咕:“有对象了不起啊?好像谁找不到似的……”

    慕修宸喝了几口药后, 才问一边站着的席泉:“真让游老爷子给揍了?”

    席泉迟疑了下。

    这迟疑的时间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毅然的便决定出卖游孝。

    “没有, 游老爷子的戒条还没抽在他身上, 他就跳起来满屋子躲, 老爷子根本追不上。”

    慕修宸:“……”

    钟姚:”……“

    “其实游老爷子后来一听我是你危在旦夕需要用那药的时候, 他便没有犹豫给我了。之前他不愿给游医师并将他轰出去,我听他们的话好像是因为……”

    席泉的表情有些微妙:“因为游医师当初是与游老爷子吵了架离家出走的,这些年没个音信,游老爷子一直以为他在外面游手好闲,不相信他是在跟着你做事,最后是我亮了你的令牌表明身份,老爷子才相信的。”

    “……”

    出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离家出走。

    钟姚不明白:“游医师不是那药他们家视若传家宝,绝不给外人用吗?为什么一听是王爷需要就给了?”

    席泉只解释了一句:“游医师的本家,在潘水城。”

    钟姚反应了下,随即恍然明了。

    潘水城,当初战王收复的第一个城池,也是被回鹘荼毒的最惨烈的一个城池。

    自被回鹘占据后,短短半月时间,城中大雍百姓便被屠杀过半,血流成河,一片哀鸿。

    按当时朔方军的行军路线和军事策略而言,怎么也不应该首要攻潘水城。但当时还未得战王威名的朔方军年轻统帅力排众议,坚持从旁绕道,提升了许多难度也要首先攻下这座被残害的最惨烈的城池。

    这些事迹,直到现在还经常听见铺子里的食客们津津乐道。

    潘水城的百姓将那位朔方军的年轻统帅视为在世神明,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幸存下来的游老爷子。

    钟姚看了看正垂眸乖巧喝药的慕修宸,心中有点一言难尽。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很难将面前这个斯文俊秀,刚才还耍赖不肯自己喝药的人,与那位传中所向披靡,浴血沙场的大将军划上等号。

    想起曾经南疆草原上那惊鸿一瞥,她又抬眼将慕修宸的脸看了遍。

    似乎依稀明白了,为什么在战场上,这位战王总随时带着面具了。

    突然,就有点想再看看这人一身银亮的铠甲,墨发高束,英姿飒爽策马而行的样子。

    慕修宸不知她所想,又喝了两口汤药才懒懒的交待:“回头去王府的药库中,挑些宫里送来的最好的药材,再加三百两黄金,给游老爷子送去,当做是本王的谢礼。”

    “是。”

    钟姚无声咽了下口水。

    三百两黄金……

    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抱了一个不但有权,还挺有钱的大腿?

    席泉领了命,又继续禀报另一件事。

    “王爷,之前抓的那些闹事的人还关在牢中,已经全部审问过一遍了,其中煽动闹事,以及有目的性攻击钟姑娘的人都已经找出来了,前几日你昏迷不醒,没有你的指示,我们也不敢擅自处理。”

    慕修宸眼色冷了些:“那些单纯被煽动的人,关一段时间给点教训便放他们走,剩下那些挑事伤人的,都给好好关着,等府衙升堂的时候,押他们去堂上慢慢交待。”

    “是。”

    “另外。”慕修宸道,“去查查铺子里那个叫张卓的人。”

    钟姚喂完了药,将碗放在一边,坐着沉眉听着。

    席泉领了令,见他没再有别的吩咐,便退出房去带上门。

    慕修宸见钟姚情绪有些低落,抬手抚了下她的额头。

    钟姚抬头,认真道:“我没有授意过他用那个桑弥花。”

    慕修宸语气温柔:“我自然明白,你连桑弥花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不明白张卓为什么要诬陷我。”钟姚蹙眉,有些受伤,“连沈莲也……我自认为,没有半点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慕修宸坐起身,伸手将她纳入怀中。

    “别为不值得的人伤神,有我在呢,不会让你们和铺子有事的。”

    钟姚点点头,过了会儿,又看了看他。

    “手不抖了?”

    慕修宸:“……”

    ……

    陈府。

    红菱自门口的士兵手中接过饭食,回来放在桌上,看了看,菜色颇为丰富。

    “姐,吃饭了。”

    虽然钟箐已嫁做人妇,但红菱还是以钟府的习惯称她姐。

    钟箐本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出神,闻言起身沉着脸坐到桌边。

    拿着筷子只吃了两口菜,又“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起身过去拉开房门,不知第多少次的质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守在门口的士兵面无表情,转头一成不变的回答:“还请夫人注意言辞,王爷这是体谅您刚产身子虚弱,加上您是桑弥花案件的受害者,怕有人会对您不利才派我们来专门保护您的。”

    钟箐一噎,还想再什么,被红菱陪着笑脸拉回来。

    红菱关上门将她拉回桌前,声:“姐,那些都是王爷的手下,咱们还是不要招惹吧。”

    钟箐咬了咬牙,又泄了气。

    这王爷是为了保护她,其实根本就是软禁她。

    虽不管她要吃什么,要用什么,他们都会毫不过问的满足,但是却不让她出去,被允许走动的最大范围便是这厢房的院子,就连去恭房都有人跟着。

    不止她出不去,士兵也不让任何人进来,就连陈子阳与陈夫人也都被拦在了院门外。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陈子阳了,一直被关在房里,也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要被关到何时。

    问那些士兵,永远都是刚才那套千篇一律的回答。

    她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正向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的计划原本万无一失,沾染桑弥花是重罪,基本上只要搜到账物,又有人证,那就是板上钉钉,无法辩驳的事,加上那天若是没有那王爷的一箭,钟姚已经死了。

    最大嫌疑的犯人被激愤的民众误杀,这案子根本就不会再详细的去调查,走个过场就会盖棺定案。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可为什么那个白脸会是王爷!

    “钟姚那贱人到底走了什么好运。”钟箐愤恨的。

    红菱谨慎的看了看门口,悄声问:“姐,那些闹事的全部都被抓走了,你他们会不会供出我啊?”

    “怕什么?”钟箐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当时乔装又蒙了面去找了那些人吗?他们就是想供,也不知道你是谁。”

    “那……”红菱靠近钟箐,拢手在嘴边悄声问,“桑弥花呢?”

    钟箐顿了下,烦躁的看了她一眼,也压着声音警告:“桑弥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是受害者,因为钟姚那贱人妄用桑弥花,我失去了孩子。你最好谨记这一点。”

    “可是……”红菱迟疑了下,还有些担忧,“那个叫张卓的不会出卖我们吧?”

    钟箐:“你当他傻吗?这时候突然翻供反而坐实了诬陷钟姚的罪名,那王爷不是更不能放过他?还不如一口咬死就是钟姚指使的,那卖桑弥花的渠道隐秘,背后又有大靠山,就算是王爷也不可能查到,也就更不可能牵扯到我头上。”

    “只要张卓不想死一口咬死定钟姚,这事哪怕是王爷,也不一定能保的住她。”

    ”还有,我们根本不认识一个叫张卓的人,你到时候最好不要露出破绽。“

    红菱点了点头,稍微放了点心,她这几日也被门口的士兵搞的焦灼无措。

    她将筷子重新拾起,擦了擦,递给钟箐:“姐,先吃饭吧。”

    钟箐食不知味的挑着菜吃,心中的郁结并未消散。

    她不担心府衙那边能查出什么,只是很烦一直被这么关着,也不知要被关到何时。

    她想见陈子阳了。

    想起之前她一直在与陈子阳冷战,陈子阳一直都宿在书房,可那日她产后,陈子阳便回了房,并且对他百般温柔体贴。

    当晚也没再回书房。

    她本应该和子阳重归于好的,而子阳会怜她痛失孩子,会对她更好,此时本该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而不应是如现在这般被软禁在这儿!

    都是钟姚这个贱人!

    钟箐眼中又魔怔的泛起恨意。

    窗外,天色微微暗了下来,乌云密布,惊蛰天欲到,山雨欲来。

    “下雨了……”

    钟府东苑的凉亭中,钟莹站在亭边,伸手接了一颗落下的雨点。

    桌上泡着热茶摆着糕点,倒是一副悠然惬意的场景。

    如今钟府显得有些空寂。

    钟老爷和钟夫人都被抓去朔方军大牢了,钟箐也被禁在陈府,整个钟府,便只剩她这一个主子了。

    “你是那王爷已经没事了?”

    “嗯。”丁元武坐在桌边,额头有些细汗,似刚从外面回来,他倒了杯茶一口喝尽,才道,“我在旁边的茶楼里听人的,那王爷不知受了什么伤,前几天好像很严重,还请了全城最好的医师去诊治。据这几天已经好了,还有人看到他在窗前走动。”

    “你钟姚这是什么好运气呢?居然能搭上王爷。”她问了和钟箐一样的问题。

    顿了下,她又轻轻笑了:“罢了,这人总是运气不错,当初钟箐逼她落水,病了几天几夜大夫都没救了,她却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后来逃婚,全程如此戒备森严的搜索,却还让她逃出去了,再就是这次,她总能一次次的化险为夷。”

    “那接下来怎么办?”丁元武看着她的背影,慎重道,“如今横插进来一个王爷,看样子是要保大姐的,事情变复杂了,我们还是继续依计行事吗?”

    钟莹转身靠在亭柱上,笑的温婉,完全没有担忧的样子,眼中隐约有点疯狂的神色。

    “为什么不继续?反正我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钟姚,但是你不觉得,现在多了一个王爷将这事闹的这么大,反而更好玩了吗?”

    丁元武看着她面上有点诡谲的笑容,还想什么,香萍恰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走到桌边将托盘放下,转头对钟莹:“姐,这两日变天,我听你有些咳嗽,但你又不愿意看大夫,奴婢实在担心,就擅自做主给你熬了副去风寒的药,你喝一点吧。”

    钟莹转头看了看她,坐回桌旁端起药碗。

    药应该放了一会儿了,温度刚好。

    她没什么,仰头一口喝尽。

    香萍怔了下,倒是没想到她这次喝药这么干脆。

    钟莹喝完,将碗放回桌上,突然问:“香萍,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香萍又怔了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香萍是十二岁时被买回来伺候姐的,到如今已经七年了。”

    钟莹点点头,将桌子上的一个木盒子往香萍那边推了推。

    “这里面有两百两银票,一些可以典当的首饰,还有你的身契,钱不多,算是我的所有积蓄了,省着点花,也应该够过一辈子了。”

    “你拿着这些钱,回去收拾下你的东西,便出府去吧。”

    香萍吓了一跳,立马在钟莹面前跪下,头磕在地上:“姐,是香萍哪里做的不好,你要将我逐出府吗?求求你别赶我走,香萍跟了你这么多年,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骂我我都行,请不要赶我走!”

    钟莹垂眸看着她,也没有让她起来,只难得柔和的:“傻丫头,我若是要要逐你出府,便不会给你钱了。”

    香萍不解,抬头看她。

    钟莹手肘撑在桌上,不疾不徐的:“香萍,这些年你伺候我一直尽心尽力,我以前脾气不好,有时候还会你。我一直以为,在你们这些下人心中,并不会喜欢我,当然,我也不稀罕你们的喜欢,你们只管伺候好我就行了。”

    “但是当年我在禄府的那段时间,每次那傻子发疯对我动手时,都是你在前面护着我,虽然你根本护不住,我常被的半死,你也被的半死。”

    钟莹抬起右手,在尾指上按了按,弯曲的指骨怎么也无法恢复平直。

    “那一次他发狂拿刀砍我,是你冲过来挡着,最终刀背砸断了我的手指,你却被砍了一刀,现在背上还留着疤吧?”

    香萍忍着鼻酸,没有话。

    “这些,我都记着的。”钟莹道,“所以我才给你钱,叫你自己出府去,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像钟姚那样做点生意,好好生生的过日子。”

    “从今日开始,你便不是钟府的丫鬟了。”

    “走吧。”

    香萍哭出声,她实在无法理解的问:“为什么啊姐?你既然香萍伺候你很好,又为什么要让我走呢?为什么不能让我一直留在钟府伺候你呢?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你啊。”

    钟莹笑着摇摇头,态度坚决。

    她弯下腰去,伸手擦了下香萍脸上的眼泪,淡淡的笑着:

    “因为,这钟家很快就会没了呀。”

    作者有话:

    下章便要开始结尾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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