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们已经两清了。
在冲动亲过连昭之后, 祁闻白是后悔的。他几乎每次冲动之后做出的事都是错的,两个人重逢相认的方式错了,他表白的方式也错了, 他在连昭面前没有一步是对的。
身后有车鸣笛,祁闻白把车子靠边停下。
外面是县城里还算繁华的地段, 不同的流行音乐从远近不同的门店流出,车窗外是车来人往, 车内却是安静得细微的呼吸都能被捕捉。
连昭那句话的时候眼神不闪不避,话毕还在认真地等他的答复。
车子移动一段距离,现在连昭的背后就是酒店, 她刚好背着外面的灯光, 祁闻白看不太清她的表情。而移车的这段时间, 祁闻白一直没话, 他怕再错一个字。
“想好了的话, 我们就上去。”连昭这话比上一句更加直白,手指在车门把手扶着,只等他一个点头。
他的办法无他, 装作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回去吧,给我你外婆家的地址,不要些乱七八糟的地址。”
“不想睡我?”连昭扶着车门的手松开, 指尖就在车门上轻轻地点着。
祁闻白一拳紧握,他心头的郁闷懊恼和气愤刚要压下去, 偏又被她的话一次又一次地挑起,他忍无可忍:“连昭,你够了。”
“不想?那我走了。”连昭面色看似沉静,实则心里头也是一团乱麻, 甚至不想再和他身处同一个空间里,作势就要解安全带下车,却被倾身过来的祁闻白强硬地摁回座椅。
她突然笑出来:“不会连房都不开,要在这……”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祁闻白气得眼睛里像要喷火,连昭后面半句话没出来,被他抢了先。
连昭好笑地看着他:“话是你自己的,还怕我会怎么想吗?”
“……”
她的语调再平淡不过,祁闻白却无力反驳,半晌过后,他只剩下道歉。
“对不起。”
连昭垂眼看看自己肩上那只手,祁闻白手指放松,却并没有立刻把手收回去。
连昭眼中的笑意敛去,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浑身是刺,见谁都要扎。在医院里受明的暗的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让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个和善的人。从她变得一口獠牙逮谁咬谁的时候,她就做不了什么和善的人。
她对祁闻白出那样的话,都没想过要怎么收场。
要么他答应进酒店,两人真的能一夜泯恩仇吗?
他要是拒绝,就像现在,陷入僵局。
他不话,也不放她走。
僵局被不知道是合时宜还是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断,是连昭的手机,最普通的手机铃声,走大街上,但凡用同款手机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是这样的铃声。
来电话的是舅妈,她这才想起来上午在车上的时候,就跟舅妈通电话她晚上会回去。现在,该给长辈买的礼物也没买,甚至都忘了这一茬。
舅妈在电话里问她在哪儿,什么时候过去,又晚上的饭快好了,要是忙完就回家吃饭。连昭在亲近的长辈面前就像个乖巧地猫咪,一声接一声地点头应着。
挂了电话,祁闻白已经坐回去了,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佳楠街,走吧。”
祁闻白现在仿若她的私人司机,听她了地址,沉默地发动车子上路。
毕竟是县城,这段路开车不过十来分钟,这十来分钟里,两人都沉默无言,谁都没有主动找话,就好像这辈子都不算再话了一眼。车里的广播也没有开,耳畔只有车子的引擎声和车外的鸣笛。
车停在街口,外面是一条主路,往里横着还有一条窄街,外婆家所在的区就在里面。
十几年前这边的区就很老,现在更加的老,甚至连路灯都是有的亮有的不亮,亮着的灯也是昏暗不堪,仿佛随时要灭掉。
这边的老房子本来要拆迁,后来又传要保存城市的风格建筑,但既没有人来着手谈拆迁赔偿,也没有人将这地方修缮,大家都得过且过,不知道明天到底要来哪一个消息。
有人骑着电瓶车从街里面出来,连昭让祁闻白在这里停车。
她不想让舅妈问起谁送她回来的时候,她还要给祁闻白杜撰一个不一样的身份,出租车不会往里走,难掉头。
他眼看连昭要下车,酝酿了一路的话终于在她推开车门前脱口而出。
“连昭,你该偿还我的已经都还过了,我们之间,你不欠我。”
心里有种不清的滋味,连昭突然有点怕,但她不确定自己再怕什么,以至于呼吸突然停滞住,就好像是期末等成绩出来的那一刻,预感自己成绩不妙。
为什么会是这种心情?
“我找你不是要找你补偿我什么,只是因为,”他顿了顿,话在嘴边过了几道,终于还是了个弯变了法,“我想见你。”
只是想见她么?祁闻白兀自笑了笑,脸偏向一侧,连昭便看不到他的那个自嘲的笑。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但没想过我出现之后会给你带来困扰,以后……”祁闻白的喉头略微发紧,缓了一下,把后面的话完,“以后你不用再为往事愧疚,我们已经两清了。”
连昭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但面部肌肉偏偏不受控制似的,她张不开口任何话,最后只机械地推开车门。
“谢谢你给我的东西,我会好好利用。”
“不客气。”连昭只出这三个字,站在车门外,她不弯腰便看不到车里祁闻白的脸。
“回去吧,外面冷。”
连昭拎着包往里走,头顶的路灯光不及身后车灯十分之一的亮度。
她走在窄街上,这路也因为有些年头,鞋底跟地面之间有砂砾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离祁闻白的车越来越远,她在地面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变形。
身后的车灯直到她转过弯后一直亮着,她站在拐角,面前就是区里最大的黄角树,落得一地都是树叶子。
外婆住的那栋楼就在区的口子上,她抬头往楼上望,窗户亮着灯,楼上楼下也都有人,区里的入住率还保持着。
街口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脚边不远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最后消失。她靠着黄角树,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她在树下待了好一会儿,感觉脚有些发麻了才迈步,刚到楼梯口,便听到有人下楼的脚步声,不只一个人。
她并不抬头看,只靠着右侧开始爬楼,接着脸上就被手电光晃了两下。
“我妈还以为你被拐卖了,正准备下来寻你呢。”
是连彻吊儿郎当的声音。
连彻活到二十七,还是跟他十六七时没什么差别,就是典型的虚长年龄。
“怎么了,有气无力的?”
“饿的。”
“你也好意思叫饿,饭好了,就等你了,半天也不见个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翠翠。我妹,昭昭,比你大一岁,你叫姐叫妹子都行。”
翠翠这名字听着,像港片里的角色,连昭后来才知道翠翠是网名,她全名叫阮荷。
事先不知道连彻会回县里的家,还是带着女朋友回来的。
连彻刚毕业进过私企,又创业失败,最后最调皮捣蛋不受约束的人竟然成了人民公仆,今年一考就考上了市里的公务员。两兄妹因为互相工作都忙,见面的机会很少,见了面还跟时候一样斗嘴,但不乏对对方的关心。
自从考上珙城的公务员,连彻就他爸妈在星城的房子白买了。阮荷也是珙城人,如果他俩能成,以后连彻应该去省城的机会不大。
家里的长辈等着连昭回来吃饭,桌上也是一个劲地夹菜,要么就是她瘦了,再要么,就会提起她恋爱结婚的事。
这事是舅舅先挑的头。连彩茹对连昭的感情生活并不特别关心,前有徐皓对她的影响,后有连昭的渣男前任,以后连昭出柜也好,单身到老也罢,连彩茹都想得开。
但是,舅舅这边的长辈总归还是比较传统的。
“你看你哥,以前总他没个正形,现在他跟翠翠的事儿差不多都定下来。现在这个社会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是要成家立业的,先成家,再立业,对吧?”
“我工作还不稳定。”
阮荷看连昭语气淡淡的,她也不知道连昭的脾气,以为她是因为舅舅的话不开心,就给帮着圆场:“叔叔,这个感情要看缘分的,我爸妈以前就特着急我,可是我一直都没遇到合适的,谁能想到会遇到连彻,然后跟他一拍即合。”
连昭感谢地冲她笑了笑。
“那不一样,你是不知道昭昭,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怎么能行?”后半句又开始针对连昭,“要是有喜欢你的,或者你喜欢的,你就不能取试试吗?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行不行?”
连昭没有应声,放下筷子,自己吃好了,招呼阮荷慢慢吃,自己去了阳台边。今晚有阮荷在,她不知道床铺要怎么分配,所以没直接进她以前睡的房间。
舅妈往舅舅碗里挟了几筷子菜,没好气地怼他:“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吗?”
其他人吃完饭,连昭还在阳台边站着,连彻过去拍了下她的肩:“不冷吗?”
“烟给我一根。”
“二院那么抠,连烟钱都给你发不起了?”嘴上骂骂咧咧,连彻还是老实地掏了烟盒出来,“女孩子少抽烟,对皮肤不好。”
“也没少抽男人的二手烟。”
连彻被怼,只好暂时闭上嘴,看着连昭熟练地点上烟吸了一口,还顺便嫌弃他一回。
“你这烟可真难抽。”
连彻不生气,他都习惯了。
“吧,怎么会突然回来,听白天还去办什么事,你在这儿能有什么事好办的?”
“今天是沈蓝的忌日。”
“谁?”连彻一时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
“那个被我当成三的阿姨。”
连彻一时跟着变脸变色,连昭以前干出那些事,他是有责任的。那年是他找人听,信息错误,才把沈蓝当三,真正的三没遭到任何报应,反倒成功转正。他挠了挠下巴,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我今天去给她扫墓,和她儿子一起。”
连彻并没见过祁闻白,但他听家里人转述,知道连昭那年跟那个孩血淋淋地出现在医院。连昭后来转了学,连彻也想过去找那个孩儿,但觉得这可能会再次扰到他,最后就不了了之。
连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种造化弄人的事,除了叹息,更多的是无力感。
连昭把烟狠狠地咂了一口,今天这一天都过的很糟,遇见徐皓和顾玉枝很糟,和祁闻白发生争执很糟,但最糟的,莫过于和祁闻白分开前他的那席话。
他们以后,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