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呼一吸间,连昭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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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角的疼是突然的一下, 仿佛有一个锥子猛然狠凿一下,再一下,和往常一样, 那痛感从额角蔓延到眼眶。

    连昭喝了一口水,把头抵在车窗边缓了缓。闭着眼不再看任何事物, 刚才两人吵架的话就很容易重新在脑海里像电影一样地重复播放。而这一重复,她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多暴躁, 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她知道她的愧疚之心是有的,可是那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却在祁闻白问她立场的时候瞬间占据了上风,现在回想起来, 她似乎曲解了祁闻白的意思。

    但他到底先前要的是什么, 现在再问也没什么意义了。他们的吵架完全是无效的沟通, 互相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 却又是自自话, 根本不听对方真实要表达的是什么,只顾着歇斯底里,尤其是她。

    祁闻白扭头看向她, 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他。经过刚才的争执, 她大概是很不想再理他。祁闻白把刚才叠好的毛毯又开披到她身上,边角摁到她肩膀后面避免滑落下来,而连昭并未反抗。

    他收回手, 感觉到些许的潮意,他这才后知后觉连昭脸颊耳侧在冒汗, 而她双眼紧闭,牙齿咬着下唇,呼吸也略显急促,看起来很不舒服。

    “连昭。”他轻摇了一下她的肩, 然后听到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

    “没事。”头疼让她的嗓音不自知地带上哭腔,她抿了抿唇,又用牙狠狠咬住下唇。

    他不知道她哪里不舒服,但拍摄的这段时间,他好像是耳旁风听到连昭身边哪个同事提起过她有头疼症,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头疼又犯了。

    来的路是上山,走了快五十分钟,下山的路他尽量不颠簸到她,但也在平缓的地方加速,好在这阵子路上车少,几乎没遇到会车,他紧赶慢赶,不到半时便到了县城。

    离入城口最近的医院是妇幼保健医院,其次是人民医院,祁闻白一脚油门直接开往人民医院。连昭虽然头疼,但并不是意识全无,只朝街景看一眼就知道下个街口转过去就是人民医院,她直接要他停车。

    “附近有药店,我去买个药就好。”

    “前面就是医院。”

    “我不去医院,我要下车。”连昭的声音有气无力,额头的头发因为汗水了缕。

    “那去诊所。”

    祁闻白对徐皓了解不多,但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现在是人民医院的领导,连昭不愿意去那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对于诊所的提议,连昭没有反对,她只需要止痛药就可以,去药店还是诊所都无所谓。

    车子停到一间诊所的门口,连昭推门下车,却没料到自己会一个腿软跌坐到车前,她一时间欲哭无泪。

    祁闻白绕过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抱你?”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这让她不免想起刚才两人那个荒唐的吻。

    “不用。”对于两人这样的距离,连昭实在是无法接受,即便他意在扶她起来。她推开他的手,步子略显蹒跚地迈上台阶。祁闻白关上车门,追上去。

    门是玻璃的,连昭推了一把门完全推开,她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瓶盖都要人拧的柔弱姑娘,但此时却由不得她,手上的确没什么力气,再试了一次,还是徒劳。祁闻白不声不响地把门推开,她默了一下,进到门里。

    诊所不算,一到冬季病人就会增多,且老年人居多,他们是怕进医院太过花钱或者流程过于繁琐,才更倾向于选择诊所。

    穿白大褂的有几人,但坐诊的只有一人,问明了病因,医生给她开了治偏头痛的药,叮嘱服用剂量,她作为同行,并不跟面前的医生多聊什么。倒是医生主动招呼站在她身后的祁闻白:“饮水机下面有杯子,你给她倒杯水,先把药吃上一顿。”

    医生这边开了药,里间的药方里便有人开始拿药,然后写上用药一日几次几颗,包之后再拿到前面来。

    “57号,这边取药。”

    坐在排椅上的连昭还未动,祁闻白把水放到她手上,转过身去柜台前取药。

    连昭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那杯水,并无任何特点的一次性纸杯,水温刚刚好,能入口。她拿着杯子的手轻微地一抖,水在杯子里漾出波纹。

    祁闻白拿了药,并不坐在她旁边,只是忙着把分出来的一顿药放在手里让她自己取,她沉默地把药片喂进嘴里,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才把那药片瞬间化开在舌尖的苦味冲走。

    南方没有暖气,取暖的方式里空调和火炉是最普遍的。县城以前的冬天能闻到烧木炭的味道,现在火炉大多换成了天然气的炉子,病人护士和医生,抑或隔壁商户来串门的人,围坐在天然气炉的前面,还有两个位置空出来。

    刚才那个开药的医生,双手在炉面上远远地汲取热量,偶尔互相搓一搓干燥的双手。室内的温度不至于寒冷,搓手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他们在聊天,并不关心连昭和祁闻白会在这里逗留多久,没有赶人的规矩。

    连昭缓了缓,感觉好了一些,准备起身走,玻璃门被一个孩儿推开,冷风灌进来。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看清那孩儿的脸,停住起身的动作又坐了回去。祁闻白以为她还头晕,扶了她胳膊一下,她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拂下去。

    “蔡叔,我妈呢?”

    那位开药的医生应他:“你妈马上下班,来坐着等会儿。”

    “妈!”那孩儿并没有坐到炉子跟前,径直往里间的病房和输液室探头探脑,嘴里大声嚷嚷着叫“妈”,里面出来一个女人,一手拎着包,一手正准备往自己身上套外套,嘴上制止孩的嚷叫。

    “叫什么叫!”

    “爸爸你电话你没接,叫你快点儿,他在车里等着呢。”

    蔡医生问:“这么开心,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

    “他大伯父的儿子带女朋友来这边玩,我们晚上这不是要请他们吃顿饭才行么。走了啊,明儿见!”女人只把衣服穿了一个袖子,边推着孩往外走,一边跟这诊所里的人道再见。

    连昭自始至终都沉静地垂着眼,慢慢地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仿若没有看到那一对母子一般,当然,那对母子的确没留意到她的存在。

    顾玉枝什么时候从医院里出来,到诊所里来上班了?

    这样都能够跟她遇到,今天还真是糟糕的一天。

    “走吧。”连昭起身,祁闻白又扶了她一把,她这次没有再推开他。吃过药,头疼稍有缓解但不至于药到病除,她走路依旧飘。以往都是头疼一犯她就立马吃药,这次纯属意外,才会这样遭罪。

    祁闻白意识到自己在山上的举动实在不合适,连昭愿意让他扶一把,他都循规蹈矩,不敢越线,即便他几次想直接把连昭抱上车,最后都忍住了。

    刚到门外,外面一男一女的对话让连昭的脸色顿时一变。

    “你真的是,越来越没记性了。”徐皓站在车门前,责备完顾玉枝,就抬手吸了一口指间还剩半根的香烟。

    顾玉枝“哒哒哒”的高跟鞋声敲击着地砖,伴随她不耐烦的声音:“行了行了,我马上回来……”

    连昭没料到会和顾玉枝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撞上,她把手臂从祁闻白手上抽出来,双手插兜。她在台阶上,顾玉枝在台阶下几步外的地方,徐皓的车与祁闻白的车也相距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车位。

    和顾玉枝目光相接,看到顾玉枝变脸变色的,连昭脸上莫名露出一丝冷笑。她讨厌徐皓,也讨厌作为三的顾玉枝,虽然她不会对他们动手,但是只要能作为一根刺让他们俩膈应,她就开心极了。

    现在她没有力气和这两口子嘴仗,只是一个轻蔑地笑,也足够毁掉顾玉枝今天的好心情。

    如果连昭没猜错的话,那个大伯父家的儿子应该是她的堂哥徐潮,比她大四岁。她跟这个堂哥没见过几面,也不上亲近,不过听连彩茹提起过,她爸妈离婚后,徐潮还给连彩茹过电话,依旧叫连彩茹婶娘,也过这辈子都不会认顾玉枝这个亲戚。

    连昭一直认为,姓徐的那家人里,只有徐潮算是个有心肝的人。

    也难怪,徐潮愿意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跟徐皓两口子一起吃饭,顾玉枝能不开心么。

    顾玉枝站在台阶下挪不动步,连昭双手插兜昂首挺胸往下走,不再分给她一丝眼神。

    “徐昭昭!”

    听到徐皓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连昭的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依旧往车子的方向去。

    “看到了也当没看到是吗?你妈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徐皓把烟头一扔,朝她这边走过来,连昭停住脚转身看他:“我现在不叫徐昭昭了。”

    “我管你叫什么,你改了名字就不是我女儿了?”

    额头突然又是一下跳痛,让连昭脸色变了一变,祁闻白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担心她撑不住,便自作主张地揽住她的肩。

    一呼一吸间,连昭感受到身后的倚靠。

    “你妈当初给你改名字都没跟我商量,改了姓,你现在就跟你妈一条心了,逢年过节的,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她没扭头看他,只盯着徐皓。

    徐皓比之她记忆中的人,胖了一些,好在腰背依旧挺拔,气势也依旧。听舅妈他前段时间病了,但她并没有去看他。她都快忘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但这都不重要,徐皓喜欢顾玉枝,更喜欢顾玉枝给他生的儿子,她这个便宜女儿见不见都一样。

    顾玉枝走近,双手局促地在身前交握,提醒她道:“昭昭啊,难得你们父女见面,今晚你堂哥跟我们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有我在,你能吃得下?”

    徐皓呵斥她:“你怎么话都是夹枪带棒的,天天跟人摆苦大仇深的样子有意思吗?今晚我做东,你堂哥和他女朋友都在,你时候跟你堂哥关系好,这回要见你就来吃饭,不来就算了。”

    “不来。”连昭把脸垮下来。她在徐皓和顾玉枝面前不用伪装,她的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用强颜欢笑地藏着掖着,她哪怕每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们两人指指点点那都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

    “你……”徐皓拿手指指着连昭,气得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顾玉枝赶紧圆场。

    “昭昭啊,你爸爸前半年才做了手术,你就别气他了,怎么着他也是你爸爸。当年都是我不对,我年轻气盛不懂事,你要怪就怪我,别怪你爸,毕竟血浓于水。”

    “我可从没我不怪你。”连昭个子高,即便顾玉枝穿着高跟鞋,她依旧高出半个头,眼睛地带着寒冰,看一眼就让顾玉枝忍不住个寒颤。

    顾玉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昭昭,你怎么能这么话?”是了,这就是连昭心里根深蒂固的三形象,看得她又想笑又想吐。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话了?”

    祁闻白知道连昭今天心情不好,加上头疼,情绪就更糟,现在面对她爸和后妈,已经不自知地陷入到无畏的口水仗里,揽住她的手紧了紧:“连昭,我们走吧。”

    连昭想要挣开他,他想哄孩的嗓音却像能把几乎炸毛的她撸顺。

    “走啦。”他看了徐皓一眼,对这个男人他其实是陌生的,但是因为他,沈蓝才会陷入到麻烦里。这个人的自私他领教过,这种人只会对他人万分指责,并不会真的认识到自己有什么错处。

    “死女人,jian货。”刚才一直隐身的孩从顾玉枝后面窜出来,对着连昭就骂,跟斗牛一样冲着她身上就撞过来。

    祁闻白眼疾手快,一手把她拉开,一手摁住孩的脑袋,把他往回推了一把,那孩一个踉跄撞到顾玉枝怀里。

    这是连昭第二次见这个孩,他对她似乎带着天生的敌意,如果不是顾玉枝教的,连昭想不出来一个为什么。

    顾玉枝这种人表面装得人畜无害,背后里指不定扎了几个人了。

    连昭笑得跟肆无忌惮了:“看,还是你老婆有教养,教出来的儿子满口脏话。顾玉枝你别瞅这儿有个戏台你就开始演上了,回家慢慢演,别在外面恶心人。晚上的饭,你们也好好,伺候好了你们侄子,徐潮以后就会叫你婶子了。”

    诊所门口站着围观的人,而徐皓气得摁住胸口,顾玉枝的伪装被连昭当着人前给撕破,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地骂人了,祁闻白拉着连昭赶紧走,拉开车门把她摁进车里,系好安全带,随口开着车扬长而去。

    他开导航,一边关切地去看连昭的脸色。

    她一点都没生气,甚至还乐出了声,为自己几句话把顾玉枝气得抓狂而开心。至于徐皓,她还有更扎心的话没有出口,只因念在父女情分上。

    “连昭,你真的很开心吗?”

    “我为什么不开心?徐皓明知道我误会了,为了那个三,还故意让我误会你妈妈更深,他可以婚内多次出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妈,也不要我,我回击回去,我很开心。”

    祁闻白没话,方向盘转弯。

    连昭口不择言的时候的确一时痛快,但她现在的开心却不是真的开心。谁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别的女人孩子一家和睦,会发自内心地开心呢。

    连昭靠着车窗,不知道是对他话,还是喃喃自语,“这个世界,善良的人会身坠地狱,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反倒活的更轻松。很遗憾,我爸是后者。”她指尖悄悄把眼角的泪水抹掉,脸看向窗外。

    天色逐渐暗下来,到了连昭所的目的地附近,导航不动了。

    祁闻白虽然离开县城有些年头,县城变化也大,但他不至于迷路,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住宅区。

    “你外婆家……”

    “祁闻白,你所的偿还,我答应你。”

    连昭手指支着下巴,祁闻白心头一动,忐忑不定,他拿不准连昭的答应他,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连昭盯着他的脸,夜色下霓虹灯光里,他的脸像被镀了一层梦幻的影。

    如其他人的评价那样,祁闻白是好看的。她喜欢浓眉的男人,但也要浓淡适度,像丁程蹊那种的就过分潦草了,祁闻白的就刚刚好,显得他眉眼清隽又深情,还略带点忧郁之色。

    她以前不知道除了电视里的演员,身边还有男人的一双眼睛里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但开他玩笑的时候,他又满眼单纯以至于不知所措到红了耳朵尖。

    “我可以和你睡,但我不会喜欢你。”

    祁闻白几乎瞬间明白过来,她的地址并不是她外婆家,驱车到这里,目的地其实是酒店。

    连昭完,便等着他的回应。

    也不知道是她看错,还是这霓虹灯光的映射,祁闻白似乎红了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