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烈士
挂了电话,姜惩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激动到让自己感到不适的感觉,迟迟没有结果的奥斯卡投毒案很可能因为这一决定性物证的出现取得突破性进展,这是千岁过世前调查的最后一件案子,无论如何他都想给他个交代,也是为自己求个心安。
只有拿到物证,案子才能继续推进,这么关键的时候宋玉祗为什么要带着物证去什么鬼的武当山,他不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吗!
不过姜惩随即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之前对高局所透露的,怀疑市局内部出了问题一事。
在陈东升的案子里,对市局内部构造以及地形不够了解的人绝对无法在下水管道口藏尸,最直白的猜测就是市局内有人里应外合,他当时也不曾掩饰对宋玉祗的怀疑,难道这一次那人是为了自证清白?
他烦躁地抓着额发,同时心底涌上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激动,难是因为洗清了宋玉祗的嫌疑,还是案子即将取得进展。
不过他很快就回到现实,意识到这扇门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难题等着他。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和江住早晚有这一天,早点面对也是早点舒心。
他其实是抱着些许破罐破摔的态度去见江住的,找了一圈不见人影,最后还是在他供着江倦遗照的房间找到了那人。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干他们这行的总是在争分夺秒,一个个都恨不得掌握停止时间得超能力,可唯独现在,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至少这样,他就不用面对一个在弟弟灵前,满腔愁思无处发泄的可怜哥哥。
江住空点着根烟,自己也叼着一根,见他进门便把两根烟都灭了,不知怎么,姜惩盯着被他咬过的烟蒂有点出神,以至于忽略了江住了什么作为缓解他们之间尴尬的开场。
“来吧,我陪你,要是让他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还只有这点进展该伤心了。”
江住非拉着他去拼江倦的照片,似乎明知道他难受什么,却还是要拿着刀往他心口的旧伤剜。
“我做这种事一向没什么耐心,全是随性,不会像别人那样分出色块,按规律排序,不慢就怪了。再就我这个记性越来越差的脑子,也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江住笑得很僵硬,“对着我这张脸也想不起来吗,我跟他长得那么像……”
“但你不是他,再怎么像,也不是他,你明白吗?”姜惩觉得胸口钝痛难忍。
江倦刚走的那段时间,接受不了现实的他也是千方百计在江住身上找着和那人相似的影子来自我安慰,他相信江住也发现了他可笑又可悲的举动,所以做事处处都刻意保留那人的痕迹,帮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的做法对江住和江倦来都不公平,谁都不该作为谁的替代品留在他身边,他必须靠着自己走出来,所以他忍痛推开江住,熬过了生不如死的几年。
当现在他终于冷却了那段痛,有胆量在江倦灵前谈起从前时,江住却将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回原形,让他溃不成军,实话,此时的他心里对江住怀着一丝怨怼。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也许还会恨我,但我必须向你表明心意,不然就算是十年、二十年,直到我死前想起这段往事,都会后悔没有为挽留你而做出努力。”
江住从纸盒里拿起一片拼图,比对着痕迹,在相框里缓缓移动。
“记得当年我听倦子找到对象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明明厨艺不怎么样,还是坚持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日后要进我们江家门的媳妇,结果他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人都傻了,一方面是不理解他怎么有脸带个男人回家,告诉我那是他以后的老婆,另一方面是,我觉得那个人怎么都不该是你。”
姜惩默默听着他回忆过去,不插嘴不断,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比的神情,仿佛在没有什么能击垮他。
其实这么也不算错,经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再稳固的建筑也会分崩离析,只剩下躯壳和框架的他再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也就无所谓那暴雨来得有多凶猛。
……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疼。
“你知道的,我跟他从没有爸,都长兄如父,我虽然只比他大了几分钟,但我必须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从到大,我害怕他缺失父爱,总是想尽办法在他身上弥补,到现在依然觉得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才让他……选择这种方式来填补自己的缺憾。”
“不是的,性向这种东西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天生的,感情一旦来了也没法靠外力左右,这不是你的错。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崇拜你,他从就是追着你的背影长大的,怎么会怪你。”
江住揉了揉眼睛,没有是与不是,硬是游离着找到了那块拼图的归处才开口。
“我妈从带我们不容易,她本来家境不错,还是海归博士,在她那个年代能出国留学是多不容易的事,她本可以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但是她却选择跟我爸在一起,甚至为了摆脱来自家庭的阻碍和压力而跟家里断绝关系。他有没有和你过我爸的事?”
姜惩“嗯”了一声,“听是位警界的前辈。”
“没错,他也是在执行任务时殉职的,我心疼我妈,和倦子一直心照顾她,就怕她心理敏感,所以倦子根本不敢向我妈出柜,他最先告诉我,也是希望我能劝劝我妈。”
“你们兄弟都不容易,阿姨更是。”
“其实我妈不是不能接受,她曾到欧洲留学,思想很前卫很开明,她更希望倦子能随心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只要他幸福,一切都可以顺着他的心意去做,反而接受不了的人是我,所以那天你走了之后,我狠狠揍了他一顿,他没还手,明明身手已经超过我了,却还是挨了我的,宁可鼻青脸肿也没有顶嘴,我当时就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我如果扼杀他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分太残忍了。”
到这里,江住忍不住落了泪。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愿意接受你,他就……我在他走之后怨过你,甚至恨了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迁怒你,觉得如果不是你,也许倦子不会分心,卧底的事不会暴露,也就不会……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妈接受不了倦子的死,一病不起,也跟着去了,那变故仿佛一夜之间来了,我突然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被所有至亲至爱的人抛下了,你能明白吗……”
江住呜咽着靠在他身上,这一次姜惩没有推开他,任他枕在自己肩头,抱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不抱希望地尝试抚平他的情绪。
“对不起,我没办法替自己辩解,我也一直觉得江倦会发生那种事其实都是我的……”
“不!那不是你的错,我是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才发现系统里出了内鬼,他的身份早就暴露了,所以他才会那么急着把你带回家,让家人认可你的身份,他其实也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他明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随时都可能丧命,但他舍不得放下你,他没有和你撇清关系,只是因为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他赌了最后一把,可惜他输了,但我想,他并不后悔。”
姜惩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再什么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知道这些并不能减轻他的负罪感,他依然后悔没在那个人最无助时拉他一把。
人死十年,有些事情是时候一起埋葬了。
“现在再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欠他的东西,活着的时候还不完,那就死了之后继续还。你想开导我的事我已经想明白了,他在我心里永远被供奉在无人能取代的神坛,你就当我是贞洁烈女,想为情人守寡一辈子吧。”
姜惩起身,将烟灰缸倒净,收拾了垃圾袋。
“你养伤这段日子要是在医院待不住就来我家帮忙陪陪芃芃吧,虽然千哥那个案子已经移交省局总队,没我们什么事了,但我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可能不会经常回家。”
“姜惩……”
“你放心,我不是不想面对你,最近事情太多,我也没那个心情,等千哥的案子有了眉目,我一定会和你好好谈谈,今天就当作是叙旧了吧,谢谢你没有让我难堪。”
他匆匆收拾了东西,穿衣下楼,驱车离开,江住就在窗边掀着帘子看他离去,长长叹了一声。
姜惩没有回头,一路开到了市局,明明车里暖风热得足够让人流汗,可他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摊开手掌,掌心攥着一根烟蒂,滤嘴中部还留有齿痕,也就是这东西引起了他的怀疑。
他这个人虽然疑心很重,但对身边亲近的人却抱有无条件的信任,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主动为人开脱。
可是欺骗自己真的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他伏在方向盘上,咬牙做着挣扎……
要去确认吗?当他起疑心时,他与江住之间就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裂痕,如果他再去确认,无疑是亲手破了最后一层屏障,将他们推向分裂的深渊。
他已经失去江倦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抛弃那人孤苦伶仃的哥哥吗……他做不到。
“哎?姜哥,姜哥!你怎么回事,别在车里睡啊,醒醒,开门!!”
姜惩恍然抬起头,陆况正在外面拍着车窗,见他醒过来才松了口气。
“姜哥你傻了吧,开着暖风在车里睡觉不怕一氧化碳中毒啊!赶紧开门!”
“我没睡,太累了,趴着歇会,别大惊怪的,我还不至于这点常识都没有。”姜惩下了车,把烟蒂捏在手里,拍了拍陆况,“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局里乱晃什么呢?”
“你还好意思我,我这段时间可是为了查酒驾不眠不休啊,倒是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吧,一看你这脸就没血色,没恢复好,高局都特许你上半天班了,换我都得乐死,怎么会有你这种主动加班的人啊,真是……”
陆况的话痨一如既往,他的轻松劲多少是感染了姜惩,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那案子堵在我心里,总想跟着查查,也许能找到些别人没发现的线索,就算一点帮助都没有也比我硬等着好。”
“也是,你这性格我太了解了,但是咱们职权有限,听这案子现在不归咱们管了,能做的事也不多……那什么,那个……”陆况突然有点结巴,“那个啥,就是吧,今晚上我要跟几个兄弟去北衍区执勤,那边离陵园挺近的,要不捎带脚把你拉过去?”
他完这话就后悔了,“算了,拉倒吧,大半夜还是去点人气多的地方,要不那啥,你要是身上零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喝酒吧?”
这话前后矛盾得厉害,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好就编了这么个不像样的瞎话,哪有交警会大半夜在荒郊野岭查酒驾的,也不怕执勤期间喝酒摸鱼被处分,根本是想找个借口让姜惩心里好受一点。
姜惩看出他的心思,没拆穿他的鬼话,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兄弟,我心里正难受着,你要是不忙就陪陪我吧。”
“那肯定,我可不放心你这样一个人,没时间也得创造时间。”陆况一边一边把姜惩塞进了副驾驶,“你歇会吧,我来开车,累了睡会也行,到地方我叫你。”
陆况很久没开姜惩的车,还真有点手痒,系安全带的时候就发现那人偷偷摸摸把什么东西揣进了兜里,还问:“兄弟,你什么情况,不是藏避孕套呢吧?咱们是正经人,可不能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不然隔壁扫黄非把你抓去可别怪哥们不捞你。”
“什么呢,我跟你用啊?”
姜惩拿了储物箱里的密封袋把那烟蒂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路上他还装着不经意间提起:“你还记得江倦的案子吗?”
陆况和他从公大时就认识了,自然知道和他江倦的事,知道他难免想起那人,对这话也就不感到稀奇了。
“记得,怎么不记得,据我所知,他是这些年咱局里最憋屈的兄弟了,为了保护其他卧底的警察,他的命案都没怎么调查就草草结了,证物到现在还保存在局里呢。不过这只是咱们知道的版本,那时候我们还是群菜鸟呢,知道的未必就是真相。”
陆况顿了顿,瞥着姜惩的反应,“不过兄弟还是得劝你一句,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该忘的也就忘了吧,当初这条路都是咱们自个儿选的,不管啥后果都得自己担着,江哥他自己也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做好了尸骨无存,成为连名字都留不下的烈士的准备,你也别……别为了这个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该放下就放下吧。”
姜惩靠在车窗上装睡,假装没听到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 感谢各位看文的可爱鸭~明天开始努力周末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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