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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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惩啊,你脸色不大好,昨晚又没休息好吗。我听陆况那子他昨晚又带你出去鬼混,这把老子气的,给他子松了松骨头,你也是,别老跟着他胡闹,这么大人了可得知道轻重,别总让老人家担心,知道吗。”

    周密一大早见了姜惩就开始嘘寒问暖,摸了一把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不满道:“又穿这么少,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年轻时候爱美,到老了病全都找上门来,跑都没处跑,你又不急着结婚,扮这么花枝招展干什么……不对啊,你怎么穿着昨天的衣服,还滚一身灰,昨晚没回家吗?”

    姜惩一向好面子,除了嘴硬这一点之外可以是从头到脚都写着“gay”这三个英文字母,对自己的外观自然也非常重视。

    以他的性子,只要不是人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身上绝对不会穿着前一天的衣服,可他怎么好意思承认是因为不敢回家才把自己作成了这幅德行。

    一想到要面对江住,他就觉得身体里所有的零件都疼了起来。

    “没,我去公大那边住了一宿,懒得收拾了。”

    他一这茬,周密就蔫了,也不张牙舞爪地骂他了,把他往办公室里推了推,“你心里要是有事就别憋着,你哪怕不乐意跟我呢,怀英秦科还有姓陆的子都能听你发牢骚,千万别给自己憋出病来。”

    “你放心吧,我心理健康着呢,就是有个事想问你。”姜惩把周密拉到走廊里,特意关上门,“江倦那个案子,当年你们都不肯对我透露信息,我能理解是因为怕我胡思乱想,也是为了我好,不过现在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该淡的也都淡了,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老周,帮我解开吧。”

    周密面露难色,他发现姜惩是认真的,更不知所措了。

    当初曹局管事的时候就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很怕那案子的细节会对姜惩造成刺激,一个个都守口如瓶,就为了这个,那时参与过调查的老警察从来不跟他出去喝酒,生怕借着酒劲出什么不该的,这些年或高升或退休,人也散得差不多了,离他最近的就只有周密了,其实周密也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他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和姜惩心平气和地谈了谈,发现这子平时嘴上总喊着找媳妇,看起来挺不着调的,对江倦的感情却是始终如一。

    在周密眼里,年轻的感情都是冲动而天真的,不经过千锤百炼很难修成正果,就算在一起也迟早得离,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没看好姜惩和江倦这一对情侣,但现在的结果却是让他大跌眼镜。

    周密最后还是妥协了,不仅是因为姜惩的表现让他感受到了他在努力淡化伤痕的决心,也是被他忠贞不渝的感情所动,二者少了任何一个因素,周队都不会心软。

    “那案子没结,对外是江倦卧底身份暴露才殉职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他是被卷进了贩毒团伙的内斗才……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把这些告诉你,也是求个安心。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过段时间退下来了,就是想也开不了口了,现在告诉你未必是件坏事,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干傻事,别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不然我可没脸去见江倦,老梁,还有咱们那些死去的兄弟。”

    姜惩点点头,“你他是死于内斗?但我听他的身份暴露了。”

    “是啊,当年系统里出了个内鬼,把卧底名单高价卖给了那团伙的二把手,刚好他们因为利益冲突起了内讧,江倦投靠了和二把手分裂的团伙首脑,是个人都觉着二把手的名单只是为了攻击对立势力,那首脑也不例外,但是一点不起疑心也不可能的,所以他给了江倦一个考验。”

    “什么考验?”

    周密舔了舔嘴唇,眼中光彩暗淡,“让他……杀了自己的哥哥。”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姜惩只觉双耳嗡鸣,大脑一片空白。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料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

    看着姜惩不堪重负地把脸埋进掌心,周密于心不忍,“阿惩啊,你受不了,我还是不了……”

    “不,告诉我吧,不学着去承受的话,我永远都走不出来。”

    周密想了想,搂住姜惩的肩膀,轻轻帮他拍着胸口,像是怕他太过激动,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

    “其实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也不难理解,当初他们吸纳江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有个在公安系统里,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在他们彻底信任他之前,江倦吃了多少苦头你也是知道的……江倦不想放弃这个继续卧底的机会,也不想杀害自己的哥哥,所以他挑唆激化了集团内部的矛盾……只是没想到,他会把自己搭进去。”

    感受到姜惩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周密抱紧了他,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

    “惩啊,你就像我儿子一样,让我心疼得不得了,你别这么难为自己了。”

    姜惩勉强扯出了一个难看的苦笑,“都长痛不如短痛,我疼了九年了,这疤再不愈合,真会要了我的命,还不如下一剂猛药。”他稍微平复了心情,又问:“那这起案子最后为什么草草结了,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上面不想把这事闹大?”

    “有一部分原因吧,但曹局那时候本意是想隐瞒江倦的死,让江住再次入他们内部的,这个计划听起来很理想,其实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我们怎么还忍心让江住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接受敌人的拷问跟逼供呢,所以最后,曹局也尊重了他本人的意愿,没有勉强他。”

    姜惩点了根烟,抽了大半才继续问:“是江住自己拒绝的?”

    周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当时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能满足,就算担负再大的风险,他也愿意涉险,没人比他更想给自己的弟弟报仇,但是曹局拒绝了他。”

    “他想给江倦评烈士。”姜惩叹了口气,他甚至能想到当初的江住是怎么向曹魏讨价还价的。

    他不是不能理解老局长的斟酌,一旦江倦被评为烈士,他作为卧底的事实也就彻底暴露了,这样不但会影响他自己的声誉,对名单上其他卧底来也非常危险。

    所以江倦在烈士陵园的墓无名无姓,那黑白遗照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痕迹,江住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这个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也不算,只是暂时封存了卷宗,按照规矩,所有案子结案后的三个月就要处理相关证物了,但和江倦有关的东西,现在都还在……还在咱们局里保存着呢,曹局长调去长宁以后,高局也没整理那些东西,依我看,他们可能都在等着一个给江倦平反的机会吧。”

    “在哪里?”

    “你还想看?”

    “睹物思人嘛,我昨天回了以前跟他租的房子,情绪也挺稳定的,九年了,再大的伤痛也该平复了。”

    周密考虑了很久,经不住姜惩的软磨硬泡,才告诉他证物都封存在子楼的证物室里,和一些至今没破的陈年旧案的证物摆放在一起,年头毕竟久了,没什么人守在那边看护,可能很多东西都烂得不成样子了。

    姜惩和周密一起去食堂吃了饭,借故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假,转头就绕去了子楼,照着周密指的方向找到了那间封存旧物的证物室。

    如周密所,这里太久没人来过,门上的封条一碰就脱落了。

    他靠交情和两盒好烟从老门卫那里借来了钥匙,门一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冲鼻的霉味。

    灰尘呛进气管的感觉不大好受,他戴上口罩和手套,在标注着年份的架子之间游走,最后停在了“2012年”。

    在那排架子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写着“江倦”两个字的纸箱,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那承载着他与他无数回忆的证物,略有些麻木地翻开了箱盖。

    里面的东西不多,一目了然——江倦咽气时穿的血衣,停跳的手表,还有一枚空弹壳。

    除了这些留在他身上的东西之外,还另外保存了他身体里残留的弹片,弹头上的血迹氧化发黑,握在掌心仿佛有千斤重。

    这颗穿肺部的子弹并不是他的死因,却是加速他死亡过程的催化剂,临死前江倦粗重的喘息与痛苦的呜咽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逃避现实般攥住那子弹,隔着证物袋似乎仍能感受到当初它穿透江倦的身体时的炙热滚烫,令人窒息。

    “我没想到你会走得那么痛苦……到最后,连一句话都没能和我上,你他妈……混蛋玩意……”

    情绪濒临崩溃时,来电震动将他拉回了现实。

    姜惩恍然意识到他又在犯傻了,这通电话无疑是把他带回了人间,迫不及待地按下接听键,对面的人一开口,他就哭得更凶了。

    “惩哥,你还好吗?你是不是在哭?”

    明明他还一句话都没,他真怀疑宋玉祗这子是不是在他身上放了窃听器。

    “少管我,我还没落魄到需要被可怜的地步,我警告过你离我远点,别不知好歹!”

    宋玉祗叹了口气,“惩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刺猬在刺伤别人的同时,自身也会被反伤,你不疼吗?”

    你不疼吗……

    疼吗……

    天知道他到底有多疼。

    姜惩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天花板,止住了眼泪,一边拆开装着血衣的证物袋一边问:“你电话有什么事,我正忙着,没工夫搭理你。”

    一股刺鼻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他直咳嗽,姜惩凭着记忆摸进了衣服口袋。

    “我订了下午的机票回雁息,我后悔了,我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了,我不能丢下这样的你一个人。”

    “少自作多情了,我身边人多的是,不缺你一个。”

    姜惩被自己的话刺痛了,自嘲地摇摇头,忽然指尖异样的触感让他停了下来,夹住那异物慢慢抽了出来。

    看到那烟蒂上的咬痕,姜惩只觉心跳一滞……

    作者有话要:  今天万更,忘了定时了,啊啊啊一觉醒来就五点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