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场悲剧的开端,其实是一件很普通的,在世界各地都时常发生的事。
同样来自县城的男孩和女孩在大学相识,刚刚进入象牙塔的他们的眼睛里总是闪着不谙世事的光芒,他们对一切都有希望,也总觉得这世界很美好。
他们相似的经历和差不多的三观让他们很快走到一块,在一起的日子他们过得甜蜜幸福,若不是因为学校性质的限制,不定他们会像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到处玩耍,然后在朋友圈里秀秀恩爱,过过节。
张辉平已经想不起来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分歧了,或许是他们过得紧紧巴巴的日子一点一点消磨了他们的爱情,或许是破旧的钟点房里带着刺鼻味道的床单抹去了他们的热情,也可能是因为每次他们路过这座城市中央CBD时,他总是强硬的断路晓婷对那些赫赫有名的品牌的憧憬而影响了他们本就不怎么热烈的感情……总而言之,当他们携手走过第三个年头的时候,他们早已没有了最开始的感情。
张辉平总觉得,是路晓婷变了。她看到了太多繁华世界里自己触摸不到的东西,不算昂贵的施华洛世奇项链对于她来就像是灰姑娘的玻璃鞋,她无比渴望着拥有一条那样闪亮的镶着钻石的项链,仿佛戴上它,她就能成为她心目中的白富美。
路晓婷开始向张辉平提要求,曾经那个跟着他一块吃地摊吃的快快乐乐的姑娘开始痴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她要求张辉平给她买口红,给她买项链,甚至希望成绩优秀跟老师关系不错的张辉平来包办她今后的工作单位。
但显然,这不可能。
张辉平比她更早认清现实,他见过了郑双这样的纨绔子弟,前两年还憋着劲想要超过他,靠努力改变命运,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贺白这样的人。
仔细算来,真正改变张辉平的想法和状态的人或许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郑双,而是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贺白。
当张辉平知道贺白拿着足以考上全国top2的成绩来到公安大学只为了实现梦想时,当张辉平在其他选修课公共课上见到那个样貌俊美成绩优异家境优渥的贺白时,他有点绝望的意识到,或许他真的比不上这样的人。
原生家庭带给张辉平的只有贫穷与节约的思维,而贺白却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得大度从容。
嚣张蛮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只存在于中,就连鼻子朝天的郑双,看到贺白也从来只有偃旗息鼓的份儿。
从那时起,张辉平意识到了自己的平凡和无力,他逐渐的开始接受现实,并为了自己更好的现实而努力。
他嫉妒贺白,也无比羡慕着贺白,他憧憬这样的性格与能力,也无比嫉妒为什么自己没能生在那样的家庭。
他看着贺白的一举一动,渐渐地开始看不起郑双那样的人。
所以他不能接受,路晓婷居然为了他一直看不起的郑双,而要和他分手。
他们争吵的导火索是那个传中被郑双抢走了的特侦处的名额,张辉平愤怒却无能为力,半夜披了马甲去论坛骂人,然而第二天这个帖子就被永久沉底禁止恢复,再也没有人知道他这四年来的努力和梦想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被人踩在脚底,践踏的连渣滓都不剩。
而第二天一早,路晓婷告诉张辉平,她要分手。
他们在女生宿舍楼下见了一面,路晓婷的扮与原来完全不同,即使张辉平不认识那些奢侈品牌,也能看出来她身上的衣服价格不菲。
而路晓婷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五彩斑斓的手串,脖子上戴着一条闪闪发亮的天鹅项链,手里拿着的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她一边向张辉平展示着郑双送给她的这些东西,一边毫无顾忌的往张辉平的伤口上撒盐。
她郑双有钱又大方,她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满足,甚至她今后的户口和工作单位郑双都有办法。而张辉平呢,连一个本该属于自己的特侦处名额都保不住。
那天早上张辉平浑浑噩噩的回了宿舍,他向来不记得那些牌子的名字,可这次把路晓婷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他躺在宿舍的床上开淘宝搜索路晓婷提到的首饰。
那个花花绿绿的手串是潘多拉的,那个闪闪发光镶满钻的天鹅项链是施华洛世奇的。
张辉平看着上面显示的价格,一千来块钱的东西,贵吗?真的不贵,不过就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而已。他没法不吃不喝把钱省下来给路晓婷买这些东西,而郑双随手买了,路晓婷就要当做是宝贝。
他因为两千块钱被路晓婷抛弃了。
张辉平仰躺在床上,看着掉了墙皮的宿舍天花板,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想起了贺白手上偶尔出现过几次的手表。
他于是擦了擦眼泪,开用了三年的手机开始查世界名表。
他按着牌子一个一个看下来,看了两个多时也没有看到贺白带过的表,午休时间过了,他机械的爬起来,洗了把脸,还是要接着去上课。
后来他在一堂选修课上听到别人问贺白那块表,而贺白笑了笑,是她妈妈闲的没事干做手工发时间,给他做了一块表。因为他妈妈的手艺不好,那表时转时不转,所以后来他也很少带了,只是一直放在盒子里,仔细的保存着。
那时张辉平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那个女人木讷少言,身体不好,做不了农活,就每天在院子里择菜做饭,空闲的时候个毛衣,永远领口很紧,样子很丑,还总逼着他穿到学校来。
张辉平愈发的平静起来,他自以为自己认清了现实,调整好了心态,准备好了面对将来一系列的不公平。他把自己伪装的好好的,安静的等待着毕业,过上自己的生活。
直到他看到路晓婷的孕检单。
那时他已经顾不上在想别的,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把他的理智和冷静冲的丝毫不剩。
他跟着路晓婷来到男生宿舍楼下,听着路晓婷用孩子为借口跟郑双讨价还价,而郑双满脸的不耐烦,甚至想要动手路晓婷。
他在这时不受控制的冲了出去,抬手拽掉了郑双的腰带,直接将人勒死。
而路晓婷捂着嘴,震惊的看着他,已经吓得不出来话。
他告诉路晓婷如果不想死的话就明天一早离开学校跟他出来,他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再接着他扛起郑双,把人重重的砸在洗手间的地面上,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那扇窗户其实在他们大四刚开学就换了新的,可没人平时会去在意一扇窗户能否顺利推开。而他一眼注意到了区别,却依旧没有进入特侦处的资格。
话到这里,张辉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闪着贪婪妒忌的光,死死的盯着贺白的眼睛。
“是你们逼我的,是路晓婷逼我的,凭什么我的生活要如此不幸?凭什么我要被你们这些人践踏?”他嘶声吼叫着,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我们逼你的?”贺白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抱着手,面色平静,目光却带着嫌恶与轻视。
“行,就当是我们的错。”贺白摇了摇头,转头旁若无人的对曲铭心:“你有的人,自己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怎么还天天看着别人气死自己呢?”
曲铭心耸了耸肩,双手摊开做了一个标准的无奈姿势,“那谁知道了,他们活该吧。”
“你什么意思!”张辉平猛地暴起,似乎要冲到贺白面前来,然而焊在地上的椅子和手铐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整个人向前弓着,双目通红。
“什么什么意思,”曲铭心白他一眼,声音严厉起来:“没钱就没钱,不谈恋爱就分手,这世界上没钱又单身的人多了去了,没见人人都像你似的报复社会。”
“他们践踏了我的梦想!”张辉平愤怒的一字一句的大吼着,他眼眶通红,贺白看见又两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滴在地面上。
“什么践踏,别学个新鲜的词儿就逮着用。没人不让你上学也没人不让你学习,没人践踏你梦想哈。你要是进特侦处那事,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没这回事,你们学校传的估计是哪个学生编出来自我安慰的,刚才我招人也骗人的,压根没这事啊。”曲铭心语速飞快,面色不耐,坐在声泪俱下的张辉平对面,看起来竟然无比的凉薄冷血。
“真要践踏梦想,应该是你那三个被你杀了的同学,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却因为你,永远没了以后。”贺白微微歪头,看着张辉平平静而淡漠的补上最狠的一刀:“而你,你连谈论梦想的资格都没有。”
张辉平听完贺白的话,愣愣的抬起头来,他刚才发过疯,整个人面目还狰狞着,眼睛通红,泪痕在他偏黑的脸上不甚明显,整个人看起来疯癫又狼狈。
曲铭心看着他叹了口气,:“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张辉平,你一点都不可怜,但你可悲。”
“我?可悲?”张辉平愣愣的,片刻后皱了皱眉,嘴角咧开又向下,看不出要哭还是要笑。
“别的吧。”贺白摊开档案,单手撑着桌子问张辉平:“谁告诉你特侦处名额的事情,谁给你看的孕检单,谁教你带着路晓婷避开监控上地铁的,谁假冒你去了山上?”贺白盯着张辉平呆滞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事都是一个人干的吧?”
张辉平突然咧开嘴笑了笑,他目光还是呆滞的,但他的表情却无比诡异,他慢慢坐回椅子上,愣愣的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这个人是谁?他长什么样子?你们平时怎么联系?”贺白继续问。
“哈哈哈哈哈,贺大学霸,这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张辉平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看上去竟像是真的疯了。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笑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时间太长了,才低下头来,去看贺白。
张辉平本以为贺白的脸色会很难看,却没想到贺白依旧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面若桃花,笑容平淡。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是你的帮手,他明白你的痛苦你的梦想,虽然现在你被抓了进来,但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贺白拨弄着桌面上的档案,声音温和。
张辉平突然警惕起来,他往后坐了坐,用防备的眼神看着贺白,闭紧了嘴巴不再话。
“他把郑双的手机给你的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贺白笑了,“他让你把郑双的手机放在彭妙安旁边,你以为他是为了栽赃彭妙安迷惑警方视线?”
贺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自己这位同学的智商感到由衷的遗憾,“他根本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郑双。他知道郑双的手机里有你们的录像,专门让你送给我们。”
贺白指了指张辉平,笑着,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你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张辉平绞着手,弓着背坐在那里,似乎正在挣扎,然而过了很久,他也没有再开口。
“不愿就算了。”曲铭心拍了拍还想再追问的贺白,站起身来,看着张辉平:“现在你倒是有点可怜了。”
曲铭心与贺白一前一后的离开的审讯室,陶若像个空气人,结束了审讯得到曲铭心的默许便直接跑去找宋秦。
离开前曲铭心冲着单向玻璃做了个手势,示意姜植可以把人带走等待公诉了。
姜植冲了出来,有点紧张的问:“真的不审了?那幕后那个人……”
“不审了。”曲铭心把手放在姜植的肩膀上,收起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对着姜植笑了笑,“结案吧,辛苦了。”
……
回办公室的路上,贺白依旧走在曲铭心后面,他看着曲铭心双手抄兜悠闲的向前走的样子,忍不住还是问他:“什么时候安排的那些?”
“什么?”曲铭心回过头来,笑嘻嘻的故意装傻。
贺白笑着看着他,眉宇间竟隐约有丝包容和宠溺,“张辉平的宿舍,什么时候派人去查的?”
他总觉得曲铭心应该还做了什么,不然他不会那么有自信能审出张辉平的破绽来,直到他们马上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曲铭心才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叠资料来扔给他。
“哦,你这个……”曲铭心转过身去,那后脑勺对着贺白,拉长了调子似乎要吊人胃口,可过了片刻,他又突然转身,冲着贺白笑出一口大白牙来:“你猜?”
贺白被他气笑了,他有点无奈,摇了摇头,托了下眼镜才道:“昨天晚上吧。”
昨晚曲铭心以辛苦为由带着他回了家,算算这两天的工作,应该只有昨晚空出了大部分警力,也只有昨晚贺白没有一直跟在曲铭心身边,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真聪明。”曲铭心拍了拍贺白的肩膀,转头继续向前走。
贺白看着他的背影,宽阔的,健壮的,笔直的。似乎永远不会倒下,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不会犯错。
于是他问道:“你真的觉得窗框上的指纹和泥巴,还有郑双手机上拍到的,都是他不心留下的破绽吗?”
这个问题,从贺白刚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就在思考,如果张辉平不对路晓婷和彭妙安下手,那么他们可能会费很多功夫,才能查到张辉平身上。
幕后那人有能力逃避唐桥的追踪,有能力黑进公安系统覆盖监控,前两次的案发现场也称得上干净,如果不是在彭妙安那里留下太多漏洞,如果不是张辉平本人心理素质不好一审就能审出问题来,那么他们的确束手无策。
他们推断那人的目的是郑双的电脑,那既然张辉平只是他拿来利用的棋子,他就可以伪造些证据,让张辉平被抓,而他继续逍遥法外。
贺白看着曲铭心的背影,很想知道这人会怎么回答。
他想象中,曲铭心应该会相当自信的告诉他,他有能力分辨真假,或者他不在乎这些,只在乎能不能把凶手绳之以法。
然而曲铭心回过头来,笑容带了点不好意思的:“我也不知道啊,所以只能试试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这人既然让张辉平把郑双的手机送回来,那他应该是挺急切的想甩掉张辉平的,一次就试对了,还挺幸运的。”
贺白看着他坦然的神色,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些什么。